晴儿自然猜不出所以然来,于是追着贺朝追问不止,后者始终笑而不语。

朝廷近日已布告天下,大泱国首开恩科之棋试,并设立三甲六等,且首次棋试将破例摒除门户之间,不分男女,无论身份尊卑贵贱,只要是大泱朝子民,皆可报名参与此次恩科棋试。

此布告一出,四海震动,各洲道的报名点瞬间人满为患,临安城也是如此,尤其这几日,十里春风街人头涌动,哪里还挤得下人。

少部分人胸中自有乾坤,正是冲着功名而去。

而绝大多数人却是不愿错过如此空前盛况,反正朝廷也没限制报名的条件,但凡能摆上棋盘者,都愿拉下这等繁华。

如此一来反倒是朝廷为了大难,想过首次恩科必定热闹,没想到竟会呈现出近乎全民皆考的盛况。

报考人数实在超出预计太多,按照之前的考核规则,只怕要来年此时都未必能分出个高低。

然布告一下,想在撤回已是不及,在皇帝的亲自督促下,朝廷连夜商议,终于商讨出对策。

原定的全国七座考点,紧急增至到三十四座,且首轮考核提前至下月中旬,比原定时间要提前了足足两月。

如此一来留给晴儿的时间就不多了,这也正是贺朝天未亮就带着她,急匆匆的上山练棋的原因所在。

晴儿自然不会知晓,贺朝其实早就替她也报了名。

之所以还瞒着她,只是不愿见她过分纠结此事,练棋当专注于方寸棋盘,心中通达则事半功倍。

“少爷,近日您布的棋局与往日大不相同,好生奇怪。”

晴儿盯着棋盘,迟疑了许久。

“往常教你的乃是我个人之棋路,如今你还需多多熟悉大众之棋路,莫要小瞧了这些看似无奇的落子,倘若你不够熟悉,偶尔便能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贺朝指着棋盘天元处:“你先试着用普通解法,解开这被困二子。”

时光转瞬即过,这一整日下来,二人沉寂在棋盘之中,先后模拟了二十七盘棋局。

晴儿性情柔弱,但异常聪慧,遇到难处,贺朝稍微暗示一二,她总能立刻反应过来,贺朝十分欣慰,也乐得诲人不卷。

过了许久,晴儿才察觉天将暗淡,愧疚道:“少爷,您一整天都在教晴儿下棋,晴儿只是下人,不能耽误少爷的宝贵时间。”

“不陪你陪谁啊,总不能陪那疯叨叨的姚老头吧,少爷我这会儿看见他就头疼。”

“少爷你不好这么说姚老的,他其实是个好人。”

“就你机灵。”贺朝刮了刮晴儿的小鼻子:“我能看不出啊?只是近来思来想去,却不知当日将那本棋谱送于他,究竟是好是坏……”

“晴儿觉得不是好事,姚老近来茶不思饭不食,人都憔悴了好多。”

贺朝惆怅道:“我倒不担心的身体,那老头身子精瘦,能抗的很,只是听送饭的人说,姚老头自从学了那部棋谱,嘴里一直念叨着要王奂之好看,我寻思着王奂之不正是咱大泱国的棋圣么,他二人难道还有什么过节不成?晴儿你可知晓此事?”

“少爷你竟不知?”晴儿诧异,很快又释然了:“也是,少年往年并不在意这些,不知也正常。”

“什么事?快说说看。”

晴儿缓缓解释道:“二十年前,姚老曾在大泱朝的十大国手中排第三,其棋路之妙更是十分讨得先帝欢喜,一度常伴先帝左右,而那时的棋圣王奂之,只是某处棋社的坐馆,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后来姚老一次外出偶然遇到王奂之,姚老与其对弈两局后,对这个年轻人大为赞赏,出于爱才,随即便向先帝大力举荐了王奂之,初时王奂之对有提携之恩的姚老十分敬重,并拜在姚老门下……”

“竟有此事?”贺朝诧异极了:“这么说来,棋圣王奂之也曾是姚老的学生,可……为何从未提姚老提过。”

“姚老自然不愿意提及此人,只因王奂之借姚老上位后,并当着先帝的面,用姚来所授之道,几番狠狠地羞辱了姚老,使得姚老在先帝驾前,声誉一败涂地,狼狈之极。至此,姚老便主动归隐山林,已是多年未再出山。此事大泱棋皆几乎人尽皆知,都对王奂之之人品嗤之以鼻,奈何王奂之的确棋高一筹,许久也未曾有人能撼动棋圣的地位。”

“明白了,你这么一说,我全都明白了,姚老之所以嘴里念叨着,是因为这么多年始终未曾放下此事,而识得《玄玄玄棋经》后,自信心忽然爆棚,这是准备找那姓王的一雪前耻的节奏啊。”

晴儿点头:“嗯,十之八九应是如此了。”

“不妥……”贺朝低声喃喃道:“我曾接过王奂之的半道棋,对他的棋力有所了解,即使姚老熟读了那棋谱,二者相交仍是相差了不少,以姚老如今的水准,倘若与其冒然交手,定然会再次大败,心智崩溃之下,后果难以想象,我必须阻止此等悲剧的发生……”

“少年,您在说什么呢?”

“哦?”贺朝恍然回神,摆了摆手:“没什么,天快黑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贺朝与晴儿刚刚赶回府,发现大堂正厅十分热闹。

贺朝正要转身遁去,却被眼尖的江氏一眼看到。

“呦,这不是咱家大爷嘛,这眼瞅着恩科棋试迫在眉睫了,不再府内好好钻研棋道,一整日的寻不见人,原来试带着下人丫头出去寻欢作乐去了!”

晴儿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这话当众说出,极是难听。

贺朝没打算搭理她,可见着晴儿难受的要落泪的样子,不禁火浇心头。

“小娘若要教训便教训就是,偏要与丫头过不去,莫说晴儿乃是清白之人,便是我与晴儿相好了,你又奈如何?莫不是还要像对付秋梅一样,再做一次丧尽天良的毒妇不成?”

“好你个贺朝,我与你正经说道,你怎又那事,分明是与我过不去了,老爷!大爷如此猖狂,目无尊长,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做主?”贺大江看了眼旁边面色尴尬的姚师远:“姚老当面,你这妇人偏要生事端!朝儿的贴身丫头,他想怎么管教那是他的事,与你何干!”

“朝儿,姚老尚在,不可放肆。”

贺大江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明显更偏袒贺朝。

贺朝这才发现被人围着的姚师远,不免也生出尴尬,姚老不管再亲近,毕竟是外人,当着外人面揭贺府的丑闻,的确不太好。

“老爷,主母,晴儿告退……”

晴儿冲着贺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起争执,随后转身便匆匆跑开。

这个江氏!

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事,本来还顾及贺大江的情面,但看来此毒妇始终不知悔改,等着吧,很快就有你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时候!

“先生,您终于肯从棋房出来了!想必是棋谱钻研大成,可喜可贺!”

贺朝刚准备行礼,却被姚老亲自扶住。

“朝儿,为师能有近日之大悟,全是借了你的机缘,为此,请受为师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啊!”贺大江嘴上说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姚老是何等人物,能当众给自己儿子行礼,这事传出去那得羡煞多少人啊!

姚老热泪盈眶,执意要拜,贺朝也是拦不住,只能由他了。

反观一旁的江氏和贺权,两人被此举气的着实不轻。

姚老何时连称呼贺朝都变成了朝儿,平日里他不是最厌恶贺朝,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亲了,就因为一本破棋谱?

“朝儿,为师近日废寝忘食而忽略了你,实在惭愧……”

说着又是躬身一拜。

江氏捺捺不住,开口讥讽道:“姚老,权儿近日也是独守书房,你何故如此偏心啊?”

“哼!”姚老一甩袖,脸色顿变:“老朽与朝儿谈话,与你这妇人何干?贺员外,贺府的家风便是如此么?”

“放肆!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退下!”

“老爷,平日您说什么妾身全都依你,可近日姚老这般冷落我儿,我便看不下去!”江氏委屈道:“我儿在此许久,姚老连正眼都不曾看过,为何却要对贺朝如此恭情,我儿到底哪里做错了,轮学问,轮棋道,轮品性,是哪一点比不上贺朝,为何要这般折辱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