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陈婉凌起了个大早,想要做些准备工作,可是新的工作还没上手,不知道应该从哪些方面去准备,东摸摸西摸摸,折腾了好一阵子,结果只是梳了一个齐整的头,化了一个精致的妆。

女儿凭本事换了个新工作,做父母的当然感到骄傲,特别是陈建涛,总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要呵呵笑几声,又怕妻儿取笑他不够庄重,因而紧抿着嘴,生怕那笑声一不小心就要从齿缝间逃逸出来。

婉凌以前到乡下上班都是搭班车,受够了人群拥挤在一起时散发出的恶味,一到城区就迫不及待地买了一辆本田摩托。第一天骑车上班,父母放心不下,陈建涛嫌柴草间的门太窄,怕婉凌推车不方便,叫她在一边等着,他先帮她把车子推出来。

陈建涛平日都是骑自行车的,对于摩托车的了解还不如女儿多,不过看他这么高兴,婉凌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就由着他去了。车子推到门口时,门框上一个钉子钩住了衣服,陈建涛毕竟有了些年纪,身手不够灵活,又不想在女儿面前示弱,暗暗用劲一挣,只听哧啦一声,袖子撕了个口子。

婉凌轻呼一声,扑上去帮忙。

陈建涛把车子交给女儿,拍了拍手说:“没事,回头让你妈补补。”

撕了道这么大的口子,怎么补得起来?婉凌不由地有些心酸,说:“还补什么?回头我给您买件新的。”

陈建涛大而化之地摆了摆手,说:“没事,家里还有好多衣服穿不完。”

又说:“去吧,别迟到。”

婉凌点了点头,发动摩托车冲出去,跑了四、五十米,还听见父亲在后面喊“第一天上班,凡事机灵着点”。

她匆促地转身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

父亲瘦高的身影像一根旗杆一样杵在那儿,撕破的袖子像一面旗帜,他的眼睛里闪耀着二十几年来积蓄起的所有的爱的光亮。婉凌被这光亮照得睁不开眼睛,鼻子酸酸的,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摩托车穿过住宅区,向着市政府办公大楼的方向驶去,街道两侧的法国梧桐散发出悠远的清香,细碎的树荫闪闪烁烁拍打在脸上,婉凌抬头做了个深呼吸,一切都是崭新的。

艾城是个县级市,市妇联只有两个办公室,人员结构也比较简单,一正一副两位主席,一名办公室主任,一个普通干部,加陈婉凌一起总共才五个人。

两位主席是早见过的,面试的时候婉凌就是由她二人相中的。办公室主任姓刘,三十出头,是个雷厉风行的角色。另一位姓付,二十七、八岁,长着一张生硬刻板的脸,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局促,一笑起来就更加局促了,旁人看着这笑容,都要不由地感染上这种局促,变得手足不安。

婉凌一一与众人打了招呼,客气地称呼这姓付的同事为付老师,付老师略抬眼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

与付老师的衣服一对比,婉凌的衣服就显得过于鲜艳刺眼了,其实她上班之前仔细考虑过着装问题的,她知道在机关上班不能穿得太新潮,特地挑了一身淡黄色的套装,原以为已经足够保守了的,没想到还是遭遇了这种不以为然的目光。婉凌下意识地扯了扯上衣的下摆,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给毁了。

付老师的全名叫付小平,一个很容易被人忘记的名字,她本人也像这个名字一样,瘦瘦小小,相貌平平,如果不是同事,像这样的女人,就算见过十次,你也记不住她的外貌,可是对于婉凌来说,她却是一个不得不引起重视的存在,因为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与她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换句话说,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大部分都是分派在她们二人手上合作完成的,婉凌初来乍到,业务不熟,自然希望跟她处好关系。

“付老师,我初来乍到,很多东西都不懂,您要多教教我。”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人的时候,婉凌没话找话地与之攀谈。

付小平从报纸上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婉凌以为她要说什么,等了半天,她却什么都没说,仍旧低下头去看报纸。

婉凌被这种静默的气氛搅得有些不安,于是进一步搭讪说:“付老师在妇联工作好几年了吧?”

没想到付小平听了这话,“啪”地一下重重地放下报纸,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上别处串门去了。

这一串就串了整整一上午,婉凌一个人被晾在那儿,又是气恼又是不安。早就听人说机关的人势利眼,但也不用做得这么明显吧?她第一天上班,又没得罪过谁,自问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冷遇?罢了罢了,婉凌心想,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就是了。我堂堂正正通过正规考试进来的,又不靠巴结取巧,她一个普通干部能把我怎么样?谁怕谁呀?

到了下午,婉凌又想了一个回头:自己毕竟是新人,处理好同事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要不然人家说我没素质。到办公室见到付小平,又温和地笑着打了招呼。付小平还是那样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不过没再出去串门了。

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刘主任和徐副主席回来了,婉凌只知道她们从上午就出去办事了,至于办什么事,她们没说,她也不便去问。后来在机关待得久了,婉凌总结出一条规律:老人都爱跟新人玩神秘,哪怕是出去上个厕所,都要玩悬念,藏而不露,故意让你摸不着头脑,以为他们在办多么重大的事情,以为他们多么有能力多么有水平。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你摸不着头脑,让你瞎琢磨,琢磨得晚上睡不着觉,琢磨得影响正常的工作和学习,在你前进的道路上增加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