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凌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艾城一中有名的老教师,她是在学生们的众星捧月和父母的淑女化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很多事情对于她这样的女人来说,永远只会停留在打腹稿的阶段,比如说喊叫,比如说疯狂,比如说揪住林静辞大骂一番……她是一首高雅而婉约的古词,再怎么激烈的情感也是隐忍着徐徐道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当她内心用世界上最肮脏的语言咒骂着林家公子时,唇上始终保持着一丝克制的微笑。她克制地给老妇让坐,克制地与熟人招呼,克制地款步下车,克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前脚刚踏进门槛,林静辞的声音后脚就跟了进来。

“婉,婉凌,这几本书你还是拿着吧,有空的时候随便翻翻。”

此人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找到家里来了!父母看见了会怎么想?他们的家教一向是极其严格的,自小到大,她从没带过男朋友回家。

“对不起,我对这些书没什么兴趣,谢谢你的好意。”婉凌说着就要关门。

“什么书?什么考试?”她没兴趣,她的父母却是兴致盎然,纷纷跑上来围住林静辞。

林静辞不慌不忙地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如此这般地解释一番,听得陈父陈母连连致谢。

“婉凌啊,不管真的假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家林同志也是一番好意,你就把书收下,有空的时候就读一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陈父自作主张替婉凌接了书。

“是啊,你在林湖也待了七、八年了,够遭罪的,有机会考上来就好了。”陈母附和着,一劲把林静辞往屋里让。

婉凌心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今天让林静辞进了这个门,日后他就会以各种方式各种借口登堂入室,绝对不能开了这个先例。

婉凌抬手往门框上一撑,直视着他说:“那我先把书留下,过两天还给你。”

静辞知道她的意思是谢客,只得悻悻地转身下楼,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希望我们两个一起考上。”

“上”字还没说完,门板已经不留情面地合上了,“啪”地一声,像狠狠抽在脸上的一记耳光。

“牛什么牛?我就不信这辈子不能把你弄到手!”林静辞在心里发狠。

陈建涛五十出头,是个风雅之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们年轻时是很时兴这一套的,不像现在,只崇尚钞票。他常常不无感慨地说,他们那时候不识字是最丢脸的事,如果谁不小心念错了一个字,会暗暗被人笑话好几天,不像如今,只要你有钱,你就算把“打猎”念成“打猪”也没关系,不但没关系,反而会引领一次新的潮流。

陈建涛膝下无儿,婉凌是独女,他把所有的希望和心血都倾注在她的身上,三岁识字,六岁作诗,七岁抚琴,十岁就多次在全国性的少儿书画比赛中获奖,可惜上了初中之后,由于功课紧张,这些雅趣都荒废了,好在陈建涛也没有非要培养音乐家、画家的宏愿,他只是觉得女孩子多学一点艺术方可提高品味。

到如今二十四、五岁,陈婉凌的品味确实不俗,不过也只是停留在这个“品”字上而已,对于艺术,她就像一个美食家,知道什么样的食物好吃,却做不出来。

婉凌喜欢听歌剧,她的同事就奇怪,那么鬼哭狼嚎似的声音,有什么好听?她喜欢下围棋,同事们就更不能理解了,一盘棋绕来绕去,没有个把小时下不来,烦都烦死了,还是象棋来得爽快,再不行就跳棋吧,跳来跳去,活泼可爱。婉凌在生活中完全找不到志趣相投的朋友,好在她为人大方得体,虽然不甚合群,倒也并不招人讨厌,只是人生无趣,看电视成为她工作之余的唯一消遣。

这天婉凌照例窝在沙发里追看一个连续剧,中间插播广告,她随手掀动遥控板,翻到艾城电视台,播音员正用那把特殊的音调播报一个什么公告。婉凌没甚在意,一下就翻过去了,倒是在书房里挥毫泼墨的父亲留心到了,一个箭步窜出来,夺了遥控板翻回去。

“……纪委两名,妇联一名,商业局一名,农业局一名……”

播音员继续用那把著名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播报着,她每做一次停顿,陈建涛就不由自主地回望女儿一眼。好不容易等公告播完,陈建涛急切地走过来拉着婉凌的手说:“真的招人了,当初听了小林的话就好了。”

婉凌满不在乎地说:“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政府部门的普通干部工资还没我们高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嘛,在医院当护士,发展空间有限得很,你看,你都干了这些年了,连个护士长都没当上,在机关提拨的机会多,接触到的人群也不一样,那档次就上去了!对了,那次小林送来的书被你扔哪儿去了?快找找!我帮你找找。”

“爸,你就别瞎忙乎了,”婉凌懒洋洋打个哈欠,“我不理你了,睡觉去。”

陈婉凌反锁了房门,翻开被辱从床垫下抽出一本做满了笔记的书,仰面躺在**,露出了一个充满憧憬的微笑。

其实自上次林静辞跟她提到招考干部的事情之后,她每天至少要躲在房间里看五、六个小时的书。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孩,知道机会的重要性,只是,她不想把这种急切想抓住一个机会的心思暴露给外人看,甚至是自己的父母。再者,她怕万一考不好,搞得人尽皆知就更不好了,当然,考不好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她一向是个自律自强自信的人。

一个多月之后陈婉凌以笔试第二、面试第一的成绩顺利进入市妇联工作。林静辞也参加了考试,可惜第一轮就被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