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将军府的姑娘是个性急的, 见不得她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索性抓过手绢细看了一眼。

仅一眼,她便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将帕子朝地下一扔, 脸颊红得仿佛滴血一般。

“这是什么污秽玩意儿!你是从哪寻来的, 怎地还随身带着?”

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是将裴珂萱视作了那起不要脸面的下**贱女人了。

裴珂萱面上血色尽失, 赶忙替自己撇清关系:“不是我的, 不是我的!”

她的视线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见众人打量她的眼中满含鄙夷和猜忌,咬紧了下唇辩白道, “我不过是瞧见地上掉着一块手绢, 想着兴许是谁不小心落下的, 才会将它拾起, 哪知手绢上竟会……”

她音量越变越低,直到几不可闻。

若知道手绢上绣着那些不堪入眼的春宫图, 便是砍了她的手, 她也绝不会去拾那块手绢, 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定然认定了那就是她的手绢, 任凭她如何辩白,怕也是洗脱不了污名了。

杜盈盈拍了拍她的脊背替她顺气, 柔声安抚道:“别慌别慌, 没人说那是你的帕子, 你且仔细想想, 你是在哪儿找到手绢的,兴许便能猜到那是谁的帕子了。”

裴珂萱被她如此一提醒, 一双眸子不自觉地往云初坐的椅子底下瞟去,歇斯底里地喊道:“是二嫂!肯定是二嫂落下的手绢!”

杜盈盈神色顿时一变,勉强笑了笑道:“别瞎说,云初姐姐哪会有那种东西?许是你眼花看错了。”

裴珂萱气急败坏道:“怎么不是她的?!我就是在她的椅子底下寻到的手绢。”

怕杜盈盈不信,她还伸手指了指那把椅子,“喏,二嫂方才不就一直坐在那里的吗?掉在她椅子底下的,怎会不是她的东西?”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起来。

在场的女眷们皆是相熟的,对北定侯府的家事自然也有所耳闻,尤其是前些日子北定侯府裴世子为了报恩娶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商贾之女云初。

不过片刻,众人便交头接耳起来,目光不住地朝被人丢弃在地上的那块手绢瞥去。

“长得如此漂亮,私底下竟如此伤风败俗。”

“果然那种出身的女人,就不能指望她人品有多好!”

“哎,都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地行事还如此低贱,简直是家门不幸!”

一旦起了话头,话便越说越不堪入耳。

杜盈盈抿了抿唇,扬声道:“诸位莫要随意猜测,我与云初姐姐虽相识不久,却也清楚她不是这样的人。何况她已为人妇,又怎会随身带着这种腌臜物,定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

她句句看似是在袒护云初,实则却在添油加醋,反倒令众人愈发疑心这块手绢就是云初的东西。

赵将军府的姑娘心下不悦,忍不住反驳道:“你说不是她的东西便不是她的了吗?你自己也说了,你既与她相识不久,你又怎知她的为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好心奉劝你一句,还是少袒护她为妙,没得反被她连累着污了名声!”

杜盈盈脸上青白不定:“眼下云初姐姐又不在此处,你便是疑心她,总也合该等她回来亲耳听她分辨几句才是,怎能随随便便就定了她的罪?你这样做,岂不是损了云初姐姐的清誉!”

杜盈盈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点醒了在场的女眷们。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太太把在场的人扫了一眼,道:“且慢!我们在此处为着一块手绢大呼小叫的,她怎反倒不见了踪影?可有谁知她这是去了何处?”

“是啊,她离席半天了,即便有什么事,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好好地看戏,却不想会遇到这种龌龊事,真是晦气!”

有人神色暧昧地瞅了眼地上的那块手绢,似笑非笑道:“她该不会是趁着我们都在看戏留意不到她,悄悄去会她的……”

她虽没将“情郎”这二字说出口,可众人怎会领会不到她话里的暗示,几个还未出阁的姑娘皆低呼了一声,羞窘地用手中的帕子将半张脸遮掩住。

若不是顾忌到今日乃是平国公府老夫人的寿筵,几位年纪略长些的妇人早就带着各自的女儿告辞了,免得此事污了姑娘们的双眼。

众人正议论纷纷,有眼尖的瞧见云初进了水月轩,忙压低了嗓门提道醒:“她回来了,快别说了别说了。”

听她此言一出,裴珂萱抬眸望去。

看着云初那副淡然悠闲的样子,她顿觉气不打一处来,跳起身来指着云初怒喊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自己不顾颜面做下那等丑事便也罢了,为何还要拖累我的名声?”

二哥哥真真是瞎了眼了,竟还护着这等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人,为了这女人不惜破坏他们的兄妹之情。

待她回了侯府,她定要将今日之事告知祖母和父亲,让二哥哥就此休了她,免得留下祸根,害她日后嫁不了好人家。

云初脚步一顿,杜盈盈已起身来到裴珂萱的身旁劝阻道:“萱儿,手绢一事还有待查明,你万不能因为一块手绢就认定那是云初姐姐的东西。”

裴珂萱急得跺了跺脚:“怎会不是她的东西?!我就是在她的椅子底下发现的手绢,不是她的,难道还是旁人的?”

杜盈盈伸手扯了扯裴珂萱的衣袖,“有话咱且回了侯府再说,没得让人听了笑话!”

“盈儿姐姐,你莫要因为心善就替她说话。她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凭什么要我平白替她受过?”

耳中听得“手绢”二字,云初浑身一震,心中警铃大作。

手绢……

她曾梦见,前世有人在太夫人的厢房里找到一块手绢,并据此认定太夫人是去福佑寺跟她的情郎偷偷幽会。

莫非今日的情形跟前世一样,背后那人对她使了同样的腌臜手段?

云初面无惧色地看着杜盈盈的眼睛,却对着裴珂萱掷地有声道:“虽不知你说的手绢是什么手绢,可我也想问一句,可有什么依据断定那块手绢是我的?”

“手绢是在你的椅子底下寻得的,怎么就不是你的东西了?”

云初顺势将目光投向了那处,俯身拾起被人丢在地上的手绢。

裴珂萱急道:“你做什么?你这是要销毁证据?”

云初笑了笑,带着三分嘲弄:“这么多人看着,你怕什么?难道我还能当着众人的面将手绢撕碎了不成?”

她如此一说,裴珂萱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云初将手绢握在掌心里,打量了手绢一眼,意味深长道:“我瞧这块帕子的面料倒不像是京城里的那些铺子卖出来的东西。”

此言一出,有人跟着好奇心顿起,赞同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看着的确不像是咱京城里的东西。”

那人沉吟了几息,忽而道,“就面料来看,应该是江南那一带才有的织品。”

云初的视线缓缓从她脸上掠过,弯了弯唇道:“大少奶奶好眼力!”

眼前这位贵妇她略微有些印象,正是平国公府的大少奶奶。

眼下的情形忽然出现了转机,宾客们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杜盈盈身形一僵,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脸上莫名爬上一丝慌乱:“云初姐姐,你离席了好半晌不曾回来,大家又都忙着看戏,许是旁人落下的手绢也未可知。”

把事情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如此一来,纵使没人站出来承认那是她的手绢,自然也不会令人起疑了,更不会再纠缠于那面料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裴珂萱却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你出去了许久都不见踪影,谁知你是去见谁,又做什么去了。”

她鄙夷地嗤了声,道,“兴许是去跟你那奸夫见了面也说不定呢。”

平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听不过,忙喝止道:“口说无凭,姑娘岂能这般胡说!”

云初刚要开口说话,杜盈盈已抢先催促道:“云初姐姐,你就告诉她们,适才你离席是去见了何人,如此我们也好将那人找来问话,自然就能还你一个清白了。”

此番话听着像是真心为云初着想,但有着前世的种种,云初断不会信她半分。

那丫鬟来找她的时候说是侯夫人有事要她赶紧过去,那时她稍有疑心,却也起身随那丫鬟离了席面。

那丫鬟在前头带路,一路领着她走了良久,她虽前世来过平国公府,却也并不熟悉平国公府的格局,但饶是如此,她也瞧出来对方带她去的地方甚是偏僻。

杜盈盈还在说话,让云初倏然回过神来:“云初姐姐,你若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告诉她们呀,若是那人已离开了平国公府便麻烦了。”

云初抬起眸子,眼底一片决然:“有个丫鬟来找我,说母亲找我,我便随那丫头离了席。”

有人在一旁问道:“可还记得是府里的哪个丫鬟?”

“是不认得的丫鬟。”

前世,平国公府太夫人的寿筵并未发生什么异常,以至于她疏忽了,疏忽杜盈盈能把手伸得那样长,为了陷害她甚至暗中买通了平国公府里的丫鬟,那丫鬟长得普通,她又不曾刻意去留意过她的模样,叫她如何描述得出来。

杜盈盈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找不到那丫鬟与她对质,她倒想看看,云初还如何替自己洗刷污名。

内心窃喜了不过几息,便听到云初朗声道:“我虽不记得那丫鬟的容貌,却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子香气,想来应是涂了什么香膏。”

杜盈盈心下一沉,攥紧衣袖的指尖泛了点白。

裴珂萱哂笑一声:“二嫂脑子倒是动得快,涂了香膏的人可多了,莫说是府里的丫鬟了,便是我们在场的各位,又哪个身上没带着点香味?”

云初微微颔首道:“五姑娘这话说得在理,只是五姑娘也未免太心急了些,我还没把话说完,五姑娘便急急抢我话头。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少不得会以为五姑娘巴不得早早给我定了罪才甘心。五姑娘且耐心听着,待我说完了再出言也不迟。”

裴珂萱被这么一说,纵使心里不服气,也无从反驳。

云初的视线从众人身上缓缓掠过:“我记得那丫鬟身上有一股子很浓的梨花香气,不知哪位可知道那是哪个院子里当差的丫鬟?”

在席上伺候的丫鬟们俱是一愣,其中一个丫鬟禁不住惊呼道:“若少夫人没有记错的话,那丫鬟应当就是咱府里的香芸了。”

云初淡淡一笑,扭头看向平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不知可否劳烦大少奶奶将香芸请来问几句话。”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不过片刻,大少奶奶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便带着香芸过来了。

大少奶奶看了一眼香芸:“香芸,我且问你,你可有来找过北定侯府的少夫人?”

香芸垂手立在她面前,声若蚊蝇:“奴婢的确来找过少夫人。”

那会儿定是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她带着北定侯府的少夫人离了席,是以否认了也没用。

“很好,那我再问你,你可有跟少夫人说过,北定侯府的侯夫人有事找她,要她过去一趟?”

香芸摇了摇头道:“回大少奶奶的话,侯夫人并不曾找过少夫人。是北定侯世子爷说要找少夫人,奴婢只是把少夫人带到了世子爷所说的地方,少夫人是不是见到了世子爷,奴婢并未亲眼瞧见,说不得准。”

裴珂萱性急地插嘴道:“我二哥哥今日压根不曾来过平国公府,又何来跟二嫂见面一说,可见你说的不是实话!你说,是不是我二嫂给了你银子让你撒谎骗我们?”

香芸低着头回道:“奴婢并不曾收过少夫人的银子,奴婢不敢欺瞒姑娘,奴婢只知是北定侯世子爷要见少夫人,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云初顿觉啼笑皆非。

盈儿姑娘倒是好眼光,竟能在平国公府找到一个如此嘴硬的丫鬟。

不仅嘴硬,还很狡猾,句句都说得滴水不漏,让人疑心不到她身上。

云初两眼紧盯着香芸:“你这话透着不实之处,你总该还记得,我并没有随你走多远。”

香芸仍眉眼低垂地望着地面:“少奶奶,奴婢遵从北定侯世子爷的意思,把少夫人带到了涵香阁,奴婢亲眼瞧见少夫人进了屋内,之后奴婢便离开了,后头的事奴婢分毫不知!”

素日跟平国公府的女眷走得极近的几位贵妇,打量云初的眼中瞬间多了一丝狐疑。

涵香阁早已没人住了,平日里莫说是府里的主子们了,便是当差的下人们,也几乎从不去那一处。

特意去如此僻静之地跟人见面,不是为了幽会,还能是为了何事……

眼前的丫鬟瞧着眼生得很,却句句欲要毁尽她的名誉。

云初自认记性不错,若她当真与这丫鬟曾有过什么过节,她断不会对这丫鬟没半点印象。

她沉下脸,眼中泛着极寒的冷意:“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血口喷人,满口谎言!”

香芸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道:“奴婢没有说谎,奴婢句句属实。”

“没有撒谎?!”云初怒极反笑,“我没做下那等无耻之事,你却当着众人的面说得有鼻子有眼,仿若亲眼瞧见了一般。我倒不知我是哪里得罪过你,竟要惹得你这般诬陷我?”

香芸仰起头,声音里裹挟着万般委屈:“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奴婢根本就不认识少夫人,又何来诬陷之说?”

她哽咽了一下,“奴婢身份低贱,自然是说不过少夫人。奴婢只是说出亲眼所见,少夫人若因今日之事记恨上奴婢,奴婢也无计可施,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她左一句“奴婢”、又一句“奴婢”,一壁说,一壁还小声抽泣着,让人瞧着好不可怜。

云初拧眉看着香芸。

她倒是小瞧这个丫鬟了。

这丫鬟敢如此有恃无恐,只能是因为她所依仗的那个人已替她谋算好了后路。

她本想太太平平地离开侯府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只可惜不遂人愿,有人偏生就要主动惹她。

既然如此,那她也绝不能干等着被人欺负到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