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马路上飞驰,为了不打草惊蛇,在开出城区后,所有的警车都关闭了警笛。
漆黑的夜幕中滑过一道道光亮,空旷的城郊道路上,几乎没有其他来往的车辆。
路遥打开电脑开机,这条道路平时运输车来得多,道路养护不及时,坑坑洼洼颠簸得厉害,她艰难地敲击了几下键盘:“尹长弘,为什么是他?”
“专案组刚开始组建的时候,你和邹秦每天面对着一大堆尹家的近亲远亲调查取证的,难免会忘记。”王朔握着方向盘,不顾颠簸,加大了油门,“尹长弘当时有说过一句话,那天刚好是侄子的生日,我送了他一支钢笔。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从那个家里找到过那支钢笔。”
“原来是时析拿了……什么时候?”
“至少在案件重新被提起之前。”辰北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路遥回头,扒拉着车座。
“为什么他会把这样东西放在你这里,是为了不被他人找到?”
“就像当时我让他保管那张纸条一样。”辰北反复揉着眉心,焦虑不堪,“如果这支钢笔是重要的证据,时析就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是……”
“不管怎么样,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王朔及时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没错,不过在这件事上,我不想再有什么闪失,时析作为专案组的一员,作为案件的关键人物,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失去他。”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有条不紊,在楼梯口的地方停住了。
夜晚的风大了些,碎玻璃窗户口子里灌进来的冷风发出呼啸声,窗子被撼动,咯咯作响。
时析睁着一只眼睛,悄悄挪了下身子,刺青男敏锐地察觉,怕他有什么小动作,一脚踩到他背上。
站在楼梯口的人发话了。
“别踹那么用力,那可是我重要的客人。”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记忆深处似乎有那么一点痕迹,但非常浅,浅到一瞬即逝。
“尹长弘……”
“啊?你小子嘟囔啥?”刺青男又想一脚踏下去,但忌惮来者,只好悻悻地吼了一声。
楼道口的人笑了起来,既而走到了里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跟前。
时析没有抬头,他缩成一团,把头圈在臂弯之间。
20年前的那个暴风雨席卷的夜晚,他从窗口望到楼下,雨幕中,家门前停着一辆陌生的车辆,往车后备箱搬运行李箱的一个人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对视的一刹那,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分辨这个人的脸,明明看到了,却无法分辨。
现在,这个人终于从茫茫的嫌疑人海中剥离出来站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不敢相信。
那个从小就对他亲切和蔼的人,居然就是案件的凶手。
“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伯父。”
时析静默着,没有抬头。
“大家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说呢,尹律师家的孩子从小聪明可爱,家庭条件优越,要什么有什么,投胎到了个好人家,就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尹院长的孩子呢,明明也可以这样的,出生就死去了,真可怜啊。”尹长弘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一般,埋藏着的怨念,愤恨都渗透了进去,“他们还说,更可怜的是尹院长的妻子,从此有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想生孩子了,丈夫也不关心,这一家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为什么啊,凭什么我弟弟每天过着安乐祥和的生活,我却要活在地狱里!”尹长弘张开双臂,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演讲,“他在律师界越来越有名,我的医院却面临着倒闭,凭什么?凭什么幸运的总是他,不是我?”
声音回**着。
刺青男不由地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剩下两个人,刘哥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话。
“这不是你可以杀人的理由。”时析用手肘支着地,艰难地撑起身子,“你的孩子出生意外身亡是因为产检的疏忽,祸不单行医院的经营连连赤字是你经营无方,不管哪你都有责任。不是你为那些达官显贵的有钱人开始干器官买卖的勾当牟取暴利的理由,用那些孤儿或者弃子的器官,被同一家医院工作的我的母亲发现后,被父亲知晓后,在他们决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之前,你起了杀意,这只是你为了自保而进行的谋杀!”
“没想到啊,你已经调查到了这个地步。”尹长弘绕着时析徘徊了起来,“我想想……纰漏应该出在李巧灵……”
“当年你放过了我,就应该要想到这一天!”时析扯着嗓子,稍稍提高了声音。
“放过你?哈哈……”尹长弘仰着脖子冷笑了起来,“死掉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活着的人多痛苦,全家杀光不留后患不是我的作风,我要让你也体会一下这个感觉,绝望,冰冷,撕裂一样,那可比死痛苦多了!”
时析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和那些被人抛弃的孩子在一起感觉如何?王国强待你如何?”尹长弘的面孔狰狞起来,“他们生存的价值,在被丢弃的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你也是。”
“是你……”
“对,没错,是我让王国强对你那么做的。”尹长弘又笑了起来,“那个家伙对小孩子最感兴趣了,何况是你这种弱气又不会反抗的小孩。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从哪里逃出来了,还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更没想到你居然进了市局,还当了法医,还在调查这个案件。”
模糊的视线中,时析逐渐看清那一张脸。
专案组刚成立不久的4月,他隔过审讯室巨大的单面玻璃,望着那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亲戚,他看到尹长弘抱着伪装成尹书的刘匀哭泣,演技逼真。
而现在这个人,暴露了本性,可怕又扭曲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
“尹院长,您之前说过的话,可别忘了。”刺青男突然在后头插嘴,刘哥立即给了他一脚。
尹长弘身子顿了顿,收敛了表情:“我记得我也说过前提,东西呢?”
“那小子说没有这个东西。”刺青男搓着手,“您说该怎办就怎办,真话怎样都还是能说的,只是我们也不好下重手。”
尹长弘颔首,他回过头,在时析脸上扫了几圈:“你真没那封信?”
“没有。”
“我不喜欢说谎的孩子,我知道,那栋房子只有你进去过,所以那封信也就只在你手里。”尹长弘诡异地微笑,“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