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寂静。
“是。”他远望天边,那里似乎出现一个人的影子,“我那时候给了她我的全部,只希望她不要离开。”
顾盼的心脏有一瞬间的紧缩。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但真的爱上了,也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是真的很爱她吧。
就算他们真的在一起,她又怎么比得过他心里那个人。
“答应我一件事情。”顾盼脚步终于顿住,黎恕在她身后,哑声道,“以后,我会帮黎念转学。”
顾盼站着没动,握在身侧的手却有点抖。即使她再迟钝,也察觉到黎恕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怕两个人见面之后尴尬吗?
可是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全心全意在一起。她已婚,丢了三年的记忆。他心底里还有一个曾经的爱人。
三三两两的孩子从园里跑出来,嬉笑追逐,顾盼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缓缓开口:“好,我答应你。”
黎恕唇边泛着苦笑,他希望她答应,更希望她拒绝。但无论结果如何,他跟她之间,终归是要结束了。
……
本来以为黎恕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顾盼没想到这个要求竟然特别简单,就是陪他去参加聚会。其实这事儿,顾盼本来没多在意,但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上流社会的聚会。
聚会地点定在别墅区的会所,是冷餐舞会。顾盼特意穿得很正式,除了怕给黎恕丢脸之外,也算是跟他告别。
但才刚进门,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就抽了抽,“你怎么不早说今天晚上是化装舞会?”
黎恕低头看了眼全套的西服,“你从哪儿看出来是化装舞会?”
顾盼用眼神儿示意他,“那她穿成这样,是来拍电影的吗?”
门廊处,身穿红蓝色旗袍的戴罗绮靠在门柱上,脚下踩着大红色的高跟鞋,正拿了团蒲扇扇风。
顾盼抬头看了看劲力十足的中央空调,真心觉得她挺冷的。
值得庆幸的是,除了戴罗绮之外,其他人的打扮都跟他们一样正常,顾盼这才放下心来。
酒会过半,顾盼知道黎恕的病才刚好,帮他挡了不少酒。才刚要歇一会儿,眼前飘过一片大红色的牡丹花。
“黎先生。”戴罗绮迎了过来,拿扇子掩嘴笑,“借你女朋友一用?”
顾盼还没来得及解释他们两个人不是这种关系,已经被她拉走了。
露天的天台放着几把沙滩椅,戴罗绮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跟自己今天这身衣服不配,索性没有坐下,皱眉对顾盼说:“你听说了吗,黎家最近在逼婚了。”
“逼婚?”顾盼一愣。
“对,”戴罗绮用帕子遮住嘴唇,压低声音,“对,逼我跟他的婚。”
“……”
前脚刚走一个黄千千,后脚又来一个戴罗绮。
包办婚姻害死人啊!
“顾小姐,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戴罗绮这话把顾盼问懵了,“我急什么?”
戴罗绮多看了她两眼,“不会吧?别人七年才痒一次,你们有没有七天啊,感情已经出问题了?”
她这才想起来,第一次跟戴罗绮见面,黎恕是让她假扮他的女朋友来着。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跟她解释一下,戴罗绮又说道:“是不是因为黎家为难了你?顾小姐,你可千万不能知难而退啊!”
顾盼搓着手指,没说话。
戴罗绮把扇子摇得飞快,“我早就看出来了,黎先生对你情比金坚。你这样伤害他,哎呦,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
顾盼想了想,问她:“你不喜欢黎恕?”
“喜欢啊。”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一直神助攻?
戴罗绮把蒲扇叠在胸口,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能幸福。”
顾盼真心觉得,现在像戴罗绮这么大度的女人,实在不多了。
之后戴罗绮没再说什么,甚至在后半场的酒会中,她再也没有看到那几朵大红色的牡丹。
直到结束,黎恕把她送回家,看了眼漆黑的楼道,不容质疑地说:“我送你上去。”
顾盼想了想,没拒绝。
五十四级台阶,三分钟的路程。
家门口,顾盼捏着包,低声道:“那我先进去了。”
黎恕没说话,顾盼也没着急掏钥匙。
声控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暗下来。
对于感情这回事儿,顾盼一向后知后觉。起初她觉得,黎恕追她,完全是为了黎念。但她也不是没有考量过,单亲家庭的孩子未必就不会幸福健康地成长。如果一段婚姻失去爱情的依托,顾盼觉得,是对两个人的不负责任。
安静的楼道里,响起顾盼轻轻的声音:“其实我知道,你说追我都是为了让我当黎念的后妈。你心里的人,始终是黎念的妈妈吧?不管过去多少年,一直都没变。
“我也很喜欢黎念,甚至恨不得他就是我亲生的。但我不能因为爱一个孩子,才跟你在一起。就像你一样,你不能只因为黎念才去结婚。不管对谁,都不公平。一段感情既然不纯粹,那根本没有办法开始。就算真的开始,也会是悲剧结尾。
“黄千千,戴罗绮,每一个都跟你门当户对。你不选择她们,是因为她们不能照顾黎念,还是说,你怕没有办法跟你心底的那个人交代?”
黑暗中,顾盼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轮廓,突然就生出那么一丁点儿可悲。对黄千千,对戴罗绮,甚至对自己的可悲。
活着的人,却比不过亡者。
够不够可悲?
她和黎恕都执念太深,都执着于已经失去的过去。所以现在每做出一个选择,都是出于对过去的考量,不敢大步前行。
四周依然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恕终于开口。
“你觉得,我只是想让你做黎念的后妈?”他压低的声音在空**的楼道格外清晰,“还是说,你很在意后妈这个身份?”
顾盼默默地说:“这跟后妈还是亲妈没有关系……”
“那如果,让你做他的亲妈呢?”这回,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
顾盼抬起头,有点被逗笑了,后妈亲妈又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这怎么可能……”
各怀心事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防盗门,忽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顾盼垂下眼睛,“总之,这件事从开始就是错的。过去虽然被我忘了,但我不能当它不存在。再说,你……”
“Surprise!”
一片煞风景的欢呼声中,声控灯乍亮。
顾盼吓得差点摔倒,幸好身后黎恕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敞开的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人,为首的秦裴南端着巨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蜡烛,头顶的尖帽上面的绒球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
“盼盼!生日快乐!”幽幽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怎么样,惊喜吗?”
顾盼愣在原地,强忍住把蛋糕拍到他脸上的冲动。
喜不喜不知道,但她确实惊到了。
……
三分钟后,顾盼觉得自己的尴尬症犯了。
看着面前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她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但出于礼貌,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才谢了没两秒钟,她有点想骂人。
半大的客厅飞满了彩带和气球,原本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茶几上堆满了一次性餐盘和礼物,布艺沙发上随机掉落几个包装袋,角落里歪歪斜斜地放了几只空酒瓶。
顾盼收回目光,正考虑等下派对结束之后该留下谁清理战场。
一低头,眼前的木质地板上赫然一个清晰的黑鞋印。
本来只想对秦裴南精神攻击很快上升到肉体攻击。
“大寿星,你来晚了,要罚一杯啊!”不知谁在起哄。
“一杯怎么够,要罚三杯好不好!Jude可是忙前忙后了一晚上,就是等不到你回家。”
“喝,喝,喝——”
本来还在拼酒的人们在劝别人酒的时候,变得格外团结。
顾盼强撑笑意,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极其憋屈地喝了三杯酒。放下杯子,拿眼神询问站在人群中的沈舒微。
作为在场唯一熟知的人,后者摊了摊手,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来问我”的表情,捧起盘子继续吃点心。
别开生面的见面仪式过后,大家又开始自嗨。
顾盼从群魔乱舞的人堆里挤过去,把音响调低两格,对站在一旁等待她嘉奖的始作俑者勾勾手指,“你,跟我进来。”
“哦。”秦裴南临走之前,还抿了块蛋糕。
关上卧室门,一室安静。
顾盼拉开椅子坐下,思考怎么开场比较合适。
想了一会儿,她抬头,“你不是出差了吗?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害她差点以为他是扔下一枚深水炸弹就跑路了。
秦裴南也想坐,奈何屋里就一把椅子,他只好去坐床头,眨巴着蓝眼睛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就,提前回来。盼盼,你想我了吗?”
顾盼深刻觉得秦裴南是不是受西方思想荼毒太深,怎么会把这种事情认为是惊喜?再者说,这屋子里的形容,是借她过生日的名义开派对吧?
想到这儿,她默默掐指一算。
等等,好像再过三天才是她的生日?!
她有点想杀人,但看着秦裴南人畜无害的脸,又叹了口气。算了,反正过了十八岁之后,她就不想过生日了。
她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一页,写上两个字。
其实她把他叫进来,根本不是关心今天晚上的“生日惊喜”,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重要到,她连一秒都等不下去。
那边秦裴南往床头挪了两分,有点着急,“出去,玩啊。大家都,等你,一晚上了。”
顾盼从桌前抬起头,别有深意地勾唇,带点蛊惑,“你不想跟我聊聊?”
秦裴南马上安分地坐回去,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像等吃糖果的小孩子,重重点头,“想。”
吧嗒,吧嗒,顾盼一下一下按着手里的圆珠笔,“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裴南一脸“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表情,“你说。”
顾盼收起笑意,正色道:“那好,我问你,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嗤——
秦裴南眼底的火苗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垂头丧气地想了一会儿,说:“你当时来美国做交换生,我碰到你,我们……”他两只手像缠毛线似的绕了几个圈,“就这么认识了。”
顾盼撑头,眯眼回忆他那极其富有深意的动作。
……说了等于没说。
可是,她还去美国做过交换生?
她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现在,该我问你。”秦裴南趁顾盼出神的时候先声夺人,带口音的普通话说得有点缠绵,“跟你回来的那个人,你跟他,什么关系?”
顾盼含糊“唔”了一声,她跟黎恕的关系,还真不大好定义。
朋友?
但有跟朋友拥抱接吻的吗?
暧昧对象?
那她算不算婚内出轨?!
她记得以前沈舒微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只是关于答案,好像越来越难以回答。
有点心虚地把头埋进笔记本,她嗫嚅道:“他是我的老师。”
“我不相信。”秦裴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落,“我知道,你当初,是因为一个男人,才离开的。”
???
塑料的圆珠笔“噼啪”一声,被捏裂一道口子。
顾盼错愕抬头。
她……她是劈腿了?
怎么可能?!
她猛地回头问:“秦裴南,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跟你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结婚的?你说是我离开你的,那我为什么会离开?还有,我为什么会失忆?我失忆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些年,究竟是你没有来找我,还是我故意躲着你?”
一连串的问句搞得秦裴南有些懵,他默默念叨着几个关键词,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这些,干什么。反正我,找到你了,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怎么就够了?
被顾盼逼得烦了,他索性双手一抱倒在**,装尸体,“我中文不好,说了,你,听不懂。”
顾盼站起来走到床头,挑眉看着把这儿当自己家的男人,居高临下地说:“你用英文说。”
“你说真的?”秦裴南一股脑坐起来,想了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足足五分钟,顾盼痛苦地闭了下眼睛,“我学的英文,跟你学的版本不一样?”
她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秦裴南笑了,“我祖父是意大利人,从小,说,意大利语。英语有,口音。”
“……”
她总觉得,秦裴南是在玩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