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恕默然瞥她一眼,语声淡淡的:“别人送的。”

送的?

“谁送的?”顾盼急声追问。

黎恕挑唇笑笑,“怎么,你在吃醋?”

“你——”顾盼真想把这玩意儿扔他脸上!

她吸气吸气再吸气,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气球飞上天了,还是没法冷静下来。黎恕那副样子,虽然明面上在跟她打太极,可脸上却明明白白写了四个大字——无可奉告!

顾盼向前一步,大有一副“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的架势,“我再问你一遍,这东西谁送的?什么时候送的?在哪儿送的?今天你一定得跟我说清楚!”

不知道黎恕是没有意识到危险性,还是根本没觉得顾盼是在威胁。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刚想再说点什么,本来已经剑拔弩张的卧室中,忽然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

顾盼抬在半空中的手一抖,这才想起来,卧室里还有一个人。

黄千千站的地方其实挺显眼,说话的声音也不小,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顾盼没理她,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黎大校长也没理她,是因为不想理她。他看了顾盼好一会儿,转身拉开五斗橱的顶层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吼了一声还是得不到重视的黄千千,又滚下两行眼泪,喊了一句:“你们欺人太甚!”一咬牙一跺脚,摔门跑了。

“咣”的一声,黎恕抬眼,刚好看到顾盼手里的袖扣被震到地上。

当时装修公司夸下海口,说卧室这门是从国外进口的,十二级台风都吹不动。黎恕看了眼还在晃的门,觉得下次装修需要重新选一个公司。

顾盼在震耳欲聋的关门声中,弯腰把袖扣捡起来,默默算了算,这是黄千千一天之内第二次哭着逃离案发现场,也不知道回去会跟院长怎么编排她。

正琢磨着是不是该送点礼讨好一下院长,眼前突然多出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

顾盼抬头,“干什么?我不会看手相。”顿了顿,没忍住又看了两眼,“生命线和智慧线都是一通到底,就是这爱情线有点乱。哎我说你是不是……”

“我让你把东西拿过来。”被兜头说了一通的黎大校长有点儿想杀人,不由分说抢过顾盼手里捏着的袖扣,又把另一枚袖扣也放在掌心,两枚正好凑成一对,在暗淡的灯光下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黎恕挑唇,问她。

顾盼没想到她刚才捡到的袖扣只是其中一只。她伸手捏了捏,又拿起来反复看了看,好像除了其中一枚颜色有些暗,两只还真的是一对儿。

难道是她想多了?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私家侦探正在查一件大案,马上就要查到凶手是谁,雇主忽然告诉她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不光让她终止调查,还不付她辛苦费。

顾盼心里有点空,摸着脖子上的第三枚袖扣,觉得它有点多余,“看来它真的不属于我。”

黎恕刚把东西收好,听到这话手里一顿,“为什么?”

“没什么。”她眼神暗了暗,“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

在顾盼生命中同时出现两朵桃花之后,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沈舒微同意了陆屿初的追求。

听说为了纪念他们第一天交往,陆屿初大手笔地送了一个C家的手镯。顾盼听说之后表示很感慨:“那要是这么说,你们交往的每一天都是纪念日。你得提醒他,在送你其他礼物之前要先送你套房子,不然礼物往哪放?”

沈舒微破天荒地没跟她贫嘴,笑着把手镯收起来,随口问道:“黎恕呢,没点表示?”

顾盼就不说话了。

见她有心事,沈舒微这么一逼问,就问出了结果。

顾盼剥了五只橙子,才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始末讲清楚。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跟黎恕并不合适。如今秦裴南的出现,算是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否失忆,让她在已婚的情况下跟其他男人有牵扯,她做不到。

至于秦裴南,最初她搞不清情况,还以为是对方抛弃了她。可现在看起来,事实似乎全然相反。而且他的出现,处处透着古怪。

但现在整件事情唯一的知情人只有秦裴南,要想搞清楚这段婚姻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有他才能给她答案。顾盼尝试联系他,却被告知秦教授现在正在外省出差,这个月都不在S市。

顾盼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一个道理。

果然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她拿起手机,再次拨通电话。三声铃响过,电话那边乔宋的声音沉沉响起:“顾盼?”

“乔医生,”顾盼说,“什么时候有空?我想预约复查。”

……

CT机再一次从头上扫过去,顾盼闭着眼,想象此时她的脸上应该有一条红色的射线。

因为乔宋特意打过招呼,CT结果出来得很快。

门诊室,乔宋把相片放在灯箱上,又拿出顾盼之前的结果,反复比对之后,给出答案。

“之前你的大脑确实有损伤,不过在我接收你几个月之后就已经痊愈。”乔宋双手交叠,正色道,“而且这些话我早就跟你说过的,你今天还要再次检查……”他皱眉,“CT有辐射,能不做就不做。”

顾盼点头,“我知道,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

钢笔在病历本快速写上两行字,许久,笔的主人像是叹了口气:“之前你一直没有提过要找回记忆,既然失忆对你的正常生活没有影响,我当然支持你的决定。现在突然又……”

顾盼看着他的神情,一愣,“晚了?”

乔宋摇头笑笑,“不晚。”他指着照片,“只不过生理上的病因已经排除,唯一可能的,只有心理病因。”

乔宋抬头,打量顾盼的神色,“或许你可以试试心理治疗,但成功率不高,治疗时间也未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推荐一个心理医生给你。”

顾盼把目光从窗台上的一盆仙人球上收回来,笑了,“你忘了,我就是心理学专业,我们学校也出过很多全国知名的心理医生。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跟我们导师说明情况,请她推荐一个心理医生给我。”顿了顿,偏了偏头,“而且价格也便宜。”

乔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难得没有被逗笑,“对,是我忘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很在意自己失忆的事情,为什么突然想找回记忆?”

安静的门诊室外偶尔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顾盼在一片消毒水的气味里,想起初见黎恕时,他曾说过的那番话——

“如果,那段记忆,对你而言很重要呢?”

她以前总是乐观地认为,忘记的那些一定都是痛苦的回忆,记得的才是美好的。

但如今,她却觉得,无论美好或痛苦,都证明了记忆中“那个人”的存在。

也许最重要的并不是记忆本身,而是被她忘记的那个——陪她哭过笑过,甚至让她爱过恨过失望过痛苦过的人吧。

事实上,顾盼对看心理医生这回事,根本不抱多大希望。

她本身就是心理专业,更懂得心理疾病最重要的是解开心结,而这,恰好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就算去治疗,连病因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治?

她又去查阅了很多书籍,发现里面还提到一个方法——催眠。

但催眠治疗的成功率比心理治疗还要低,而且过程中还夹杂着一系列不确定的因素。

试,还是不试?

这是个问题。

最终她还是决定去咨询比她更专业的人,希望导师帮她推荐一个擅长催眠的心理医生。

导师问清前因后果,马上想到一个人。

“正好,咱们学校最近有一个从海外来交流的教授,是挺有名的催眠大师。不过他很忙,这几天都在出差,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忙问一下。”

从海外来交流的教授?催眠大师?

不会是秦裴南吧?

导师接下来的话证实了顾盼的猜测:“是叫Jude的。你应该认识吧?听说人还是你接回来的。”

顾盼抚了抚额,她跟秦裴南,何止是认识。

就像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所有的关键点,又重新集中在了秦裴南身上。被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顾盼,又尝试跟秦裴南联系,但他的手机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握着耳机线,强烈抑制住想摔电话的冲动,深刻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出现来整她的。

虽然诸多不顺,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这天幼儿园放学的时候,顾盼在校门口碰到来接黎念的黎恕。

几天不见,他面色变得青白,眼底也隐隐有乌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顾盼本来想关心一句他的身体,可才刚刚下了决定要跟他保持距离,这句关心就怎么都没问出口,只简单地打了招呼,就要往门里钻。

可黎恕哪里能让她轻易躲开,他人高腿长,三下两下就迈到顾盼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最近都没怎么见你。”顿了顿,冷笑,“你在躲我?”

顾盼干笑一声,“没有啊。”

又心虚地补充:“没有吧。”

黎恕冷眼旁观,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她一直在躲在他?归根结底,还是他不重要罢了。即使他在病中,即使他很想见她,可那个人一出现,她就对他避之不及。所以这段时间,全是他在一厢情愿吧?

有些感情,连酒精都麻痹不了。

顾盼打过招呼,转身又想跑,被黎恕提着衣领拽回来。他把她自上而下打量个遍,才冷冷地说:“所以,你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了?”

心里有气,这句话又带出一连串的咳嗽,咳到他脸色有些发白,才松手把她放开。

顾盼咬着唇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嘲讽似的笑了笑,“就算你已经失忆了,就算你再也想不起他,还会要跟他在一起?”

顾盼觉得在一起这个事儿扯得有点远,但也只含糊了一声,毕竟连她都没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怎么去跟黎恕解释?

“顾盼!”见她始终沉默,黎恕险些低吼出声,把她拽到角落里,咬牙道,“跟我说一句话,就这么难?”

顾盼低着头,一下一下踢着脚下的石子,直踢到黎恕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才轻声道:“其实我知道自己已经结婚的时候,特别恨那个人。乔宋说我是手术后失忆的,那会儿我爸妈在国外,我一个人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无亲无故的。别的病人每天都有家属探视,只有我是一个人,打水是一个人,吃饭是一个人,睡觉也是一个人。

“有次半夜我渴醒了,去打水的时候杯子没拿稳,烫到了手。只剩那么一点热水,全洒在了地上,我在水房里哭了好久。”

她抬起眼,却不看他,盯着头顶有些泛黄的树叶,“所以当我知道自己结过婚的时候,把经历的这三年全部回想了一遍。我就想啊,如果当时那个人陪在我身边,我会怎么样呢?是不是会活得更轻松,更快乐一些?

“婚姻不就是两个人相互扶持,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会陪在另一个人身边吗?可他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抛弃了我,你说他那时候心里有没有愧疚,有没有不安呢?”

几只麻雀停在树梢。

“所以我恨他,特别特别恨他。但秦裴南出现之后,我又在想,这些年我是不是恨错了人?也许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必须要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才能开始新的生活。所以黎恕,你理解吗?我……”

接下来的话,全都被堵在熟悉的怀抱中。

“别说了,”他更紧地抱住她,“别说了。”

如果我早点找到你,你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顾盼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把他推开,“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你做的一切我都很感激,至于黎念,”她笑了笑,“他会找到更好的妈妈。”

说完这番话,她觉得眼睛有点疼,也没再去看黎恕,向园区里走去。

“不管我做多少事,都比不过你已经忘记的人,对吗?”

顾盼脚步一顿,头也没回,“你不也是一样?就算别人再怎么喜欢你,但你心里不是始终放不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