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小豆丁,黎恕难得尽一回主人的义务把沈承钧送到下楼。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被陈姨妥帖地收好,整个一层又变回了一尘不染的模样。
虽然已经听过黎恕的解释,但沈承钧仍然沉浸在今晚的事故中回不过神来,一路都走得若有所思,下楼的时候甚至还被地毯绊了一下。
一直走到门口,眼看黎恕一副送客的架势,才忍不住说出憋了好久的话:“这花生过敏到底要闹几次你才长记性?还好发现得及时,要还像第一次一样……”顿了顿,拿眼睛扫一眼楼上,颇为无奈,“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黎恕回答得一脸坦然,像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沈承钧刚张了张嘴,门铃却在下一瞬响起来。
黎恕往客厅里扫了一眼,没看到陈姨,就自己走下玄关打开门。夜风在一瞬间灌进来,微有些凉意。隔着半扇大门,三级石阶下,站着穿一身夜跑服的乔宋。
两个男人在体育场的攀岩馆里有过一面之缘,却因为各自的原因把对方的脸记得格外清楚。没想到在这种场合看到对方,两个人都是一愣,愣过之后,表情都一致变得冷然。
作为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沈承钧拎着药箱站在中间,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奇怪的电流正越过他,呲呲对碰。然后,他轻轻抿起笑意。
太久没有看到过黎恕的脸上出现这种生动的表情。
有多久了,三年?
还是更久一点?
沈承钧有些兴奋地回想,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好像还是在美国,当时是因为那女人被一个顾客搭讪,还被强行要了电话号码。后来,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时间太久,好像有点儿记不起来了。
“有事吗?”还是黎恕率先打破沉默,他的脸上是挂着笑的,但眼底却像铺了层冰碴,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无情地把门摔上。
比之黎恕,乔宋倒是更加客气一些,“黎先生,我来接顾盼回家。”
平平淡淡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在黎恕听起来,就格外刺耳。
家?
谁家?
黎恕黑眸一眯,面无表情地问道:“乔医生,跟自己的每一个病人都这么熟吗?”
不是听不出话里的深意,乔宋推了推眼镜,笑意渐浓,“并不是,只是跟顾盼的关系比较好而已。更何况看病和私交,并不冲突。”不动声色看向空无一人的一楼,抬头看一眼二楼唯一亮灯的房间,脸色变了变,“黎先生家大业大,不会连个保姆都请不起吧?需要占用一个老师的业余时间,来帮你看孩子?”
“这是我跟她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乔宋耸耸肩,“既然这样,就麻烦黎先生……”
“听说盼盼结婚了。”听说“结婚”这两个字时,沈承钧猛地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似乎十分不可置信。
黎恕却连余光都没给他,刻意停顿片刻,勾了勾唇,眼神却并不友善,问了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不知道乔医生,跟盼盼认识了多久?”
盼盼?
镜片后的目光有一瞬的冰冷。
“不算很久。”乔宋的唇边亦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不过比黎先生跟她认识的时间,久很多而已。”
本来是试图激怒自己的话,黎恕听完,竟然笑了笑,可笑意又在下一瞬变得冰冷。
那么,就不是他。
那,到底是谁?
沈承钧深刻觉得,自己今天虽然当了回及时雨,但并没有讨到多少好。相反,此时此刻的自己,甚至很有可能沦为炮灰。又看了眼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他微微眯起眸。
相比现在的局面,其实他更感兴趣的,还是楼上那女人跟黎恕的关系。本来黎恕已经帮他理顺了思路,可刚刚的一番对话,又让他变得云里雾里。
顾盼结婚了?
什么结婚?在哪儿结的婚?和谁结的婚?
都是什么鬼?
……
“沈大夫?”顾盼牵着小豆丁下楼时,看到玄关站着的两个人都齐刷刷看着门外,好像外面有什么异形怪物。等她走过去才明白他们看的到底是什么时,自己也跟着愣了愣,“乔宋?”
恍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回乔宋的微信,他突然跑出来,大概是怕自己会有危险吧?
乔宋收起凉薄的目光,看着顾盼又扬起微笑,“太晚了,我来送你回家。”
“哦,那你等一下。”顾盼看了眼站在门边的黎恕,没看懂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多想,毕竟黎恕对谁都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无论对面是乔宋还是乔木,他都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很快拿好了包回去,门口的三个大人连站姿都没改变。顾盼狐疑地打量一眼,蹲下来跟唯一正常的小豆丁道别:“今天早点睡,明天一早还要演出呢。”笑了笑,又在他脸颊边亲了一口,“要加油哦,你是最棒的!”
顾盼也是看他今天实在可爱,忍不住就亲了他粉嘟嘟的小脸儿没想到小豆丁完全懵了,双手捧着脸,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顾顾顾顾顾老师亲他了?!
羞涩过后,又得意地看了眼自己的老爸。
黎恕凉凉回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骂了句脏话。
两人走后,陈姨哄着黎念去睡觉。沈承钧这下也没着急着走,轻车熟路地找到酒柜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坐在沙发上晃着红酒杯,“你刚才说顾盼结婚了?是怎么回事儿?”
沙发另一侧的男人抿着唇,一语不发。
沈承钧又倒了一杯酒,递给黎恕,不死心地追问:“是再婚还是……”
话没说完,已经被黎恕轻飘飘打断,他接过酒杯,微微抬眼,“你还不走,是等着睡我家里吗?”
原本一肚子问号的沈承钧立刻变得满脸嫌弃,“你想得美,我可不搞基!”
黎恕露出“那你自便”的眼神儿,直接端着酒杯上了二楼,丝毫没有再送客的架势。只是走到楼梯上,又淡淡丢下一句:“就算搞基,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沈承钧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虽然汇报演出前出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好歹演出当天还算顺利,甚至比顾盼预期的还要圆满。毕竟是辛苦排练了一个月,当天台下座无虚席,不光是家长和电视台,连沈舒微都来了,亲自在台下指挥,还拿着DV顺手帮顾盼拍了全程。
捏着到手的工资,沈舒微难得提出要请吃饭,被顾盼轻飘飘拒绝:“你要真的想感谢我,不如替我交房租。”
沈舒微把钞票整整齐齐码进钱包,漫不经心道:“要真想省房租,不如找个男朋友,搬他家去。”
话一出口,立马招来顾盼一发白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也没有男朋友嘛。”
沈舒微摊手,“但我不着急啊。”
顾盼心虚,仍然嘴硬:“我也不着急。”
“哦,是吗?好像前几天还有人又要给你安排相亲来着?”
相亲在她们这类大龄剩女,或者即将要变成大龄剩女的人之间,绝对是亘古不变的热门话题。
顾盼冷冷哼一声:“沈舒微你也就比我小一岁,得意不了两天!”
惹得沈舒微一阵笑。
认识三年,顾盼依然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喜欢或是不喜欢都会写在脸上。能在来找自己麻烦的男人面前替自己挺身而出,也能在痛经时靠着她的肩膀撒娇。
当初在医院里,她被转到骨科来,虽然失去了三年的记忆,心里年龄也才刚成年,可仍然能在没人探视的时候拄着拐杖去食堂买饭,深夜一个人拿着吊瓶去洗手间。
那个时候,沈舒微想,如果这个人要是她的姐姐,她一定不会让她遭受这些。
下学期的课表出来的时候,顾盼正趴在空调房里看《心理学导论》,手边放了一个冰镇的大西瓜。电脑音响里“叮”的一声,她抬头,点开邮件在屏幕上一行一行看过去,又吃下一勺西瓜,自顾自嘟哝:“什么暑期实践课……”
当学生和老师就是这点儿好,有寒暑假,还是带薪的那种。但也并不是完全清闲,学生有暑假作业,老师也要写教案,要安排课程,就像她这样既读研又实习的,等于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事儿。
西瓜吃完,她把勺子一扔瘫倒在沙发上。活着真难啊。
冷不丁想起网上的一句话,我上班就是为了挣钱,别跟我谈梦想,我的梦想就是不上班。
所以有时候她还真羡慕沈舒微,心中有梦,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情。
前一秒刚在心里念叨,下一秒就接到沈舒微的电话:“别在家闷着了,出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二十分钟后,顾盼抬头看着二十几层的高楼,沈舒微口中有意义的事情,原来就是给她送忘记带的衣服……
二十八楼影棚,叫姚姚的摄影师穿着紧身的浅灰西服配宝蓝色的领结,下身是九分裤配棕色皮鞋,头上还带了顶小礼帽,短粗的手指捏着镜头对准沈舒微,“咔擦咔擦”按下快门,“对了,就是这个表情。漂亮,再来一张,好——”
娘娘的声音弄得顾盼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心知搞艺术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怪癖,倒也没多在意。
又拍了几张,姚姚才放下相机,迈着猫步去调整沈舒微的头饰,“舒微小宝贝儿,累了就休息会儿。”又扬着调子,“啊?”
隔着几盏补光灯,沈舒微看到顾盼站在影棚外对她笑,于是跟姚姚打招呼:“那姚哥你稍等我一下。”
姚姚翘着兰花指,娇嗔地捂着嘴,“哎呦,叫什么哥啊,叫我姚姚就行。”像怕她听不清似的,又捏着嗓子重复一遍,“姚——姚——”
“……”
沈舒微带着顾盼去了更衣间,说是更衣间,其实只是在影棚里用紫色的丝绒帘子隔开的一块区域。
另一边姚姚也休息下来,站在电脑前看刚才拍过的片子。小助理们也都从棚子里出来猛灌冰水,虽然开足了空调,但毕竟是夏天,再加上灯光的炙烤,每个人都是一头汗。
不多时,外面传来说话声,顾盼隔着帘子的缝隙瞥了一眼,棚里似乎多了个身材高挑的男人,长得不错,穿笔挺的白衬衣,但袖子挽了两圈,领带也松松垮垮的,相比衣服的凌乱,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
顾盼不由得想起时下特别流行的一个词——雅痞。
沈舒微显然也看到了来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个笑笑得顾盼有点儿想入非非,帮她拉好连衣裙的拉链,装作随口问:“谁啊?”
“这家服装公司的老板,陆屿初。”沈舒微对着镜子调整内衣的位置,“花花公子一个。”
陆屿初跟员工打过招呼,双手插兜,眼神儿却在室内找着什么。
姚姚眼尖,很狗腿地凑上去,冲着帘子里努努嘴,“陆总,里面呢。”
陆屿初笑了笑,眼风扫过来望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翻着本时尚杂志,像在等着什么。
“找你的?”顾盼挑眉,笑得一脸暧昧。
沈舒微笑着掐她一把,确认自己已经穿妥帖,才掀开帘子出去,沙发上的男人已经合上杂志,站起身迎过来,“微微。”
微微?
顾盼正背对着他们在收拾沈舒微换下来的衣服,闻言笑了笑。确实有情况啊。
“我就说这季的新款一定适合你,来,给我看看。”帘子拉开一半,从镜子里只能看到沈舒微被高高牵着手,在空地上转了一圈。裙子的下摆**起来,像朵正盛开的花。
顾盼摇了摇头,手里的金属项链因为分神没有拿稳,掉在地上,轻微的一声。
“里面还有人?”陆屿初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探头张望。
沈舒微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半个更衣室,“哦,是我朋友,来给我送衣服的。”
陆屿初就随便望一眼,但这一望之下视线突然像定住似的,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半天,喉咙里憋出来一句:“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