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数字,连翘素来是过目不忘的。
因为林然查到给她发信息的那个陌生号码,是最近才刚刚启用的一个新号码。
而恰好,颜绾绾刚来云城不久,作为蔺时初的助理,她很有可能会启用一个新的工作号码。
颜绾绾面上笑意不减,却没有否认:“小翘妹妹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连翘的唇畔也兜着笑,语气却十分玩味,“之前收到一条奇怪的信息而已。”
说完,连翘略一垂眸,有意瞥了一眼颜绾绾平坦的小腹,“不过,应该不是大表姐。”
颜绾绾将她的视线尽收眼底,并不多说,“告辞。”
等颜绾绾侧身从她旁边经过,走掉之后,连翘走上前去敲门。
是简染来给她开的门。
见到她,简染神情明显一滞,“……请进。”
进门之际,连翘不轻不重地斜睨了她一眼,“你先出去。”
简染迟疑了数秒,照做,“干妈的身体还很虚弱。”
置若罔闻。
连翘径直朝里间走进去。
纪舒一见来人是她,脸色瞬间几经变幻。
连翘自顾自地走过去,把花瓶子里的花拿出来,顺手放进垃圾桶,再把自己带来的花束换上去。
动作悠闲,很有耐心的。
好像她根本不是来探视,也不是身在病房,而是在自己家里,百无聊赖地插花打发时间一样。
不长不短的一阵沉默之后,便在连翘转身之时,纪舒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脸色苍白地看着她,很是动容道:“连翘,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有证据,证明是我害死了你爸爸。”
纪舒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你送我去坐牢吧!”
连翘半点情绪起伏也无地看了她一小会儿。
“这就是您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之后的觉悟?”很快的,连翘并不客气地轻嗤了一声,“您是吃准了我为了时初,不会对您怎么样,对吗?”
说完,连翘抱臂看着仰靠在病**,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女人,“人是会变的!”
“何况您也看到了,时初现在是怎么对我,怎么做丈夫的。”连翘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他就罢了,怎么您也不消停?”
“您就不怕把我惹恼了,我让他净身出户之余,顺手也终结了您往后二十年的自由吗?”
“我劝您,珍惜现在的生活,少动歪脑筋。”
纪舒顿时气得坐直了身体,伸手指着她,“连翘,你……”
“也别动气。”连翘走过去在她床边稍站了一会儿,态度平淡却不容人拒绝,“出院之后,您回加城去住吧!”
“那个简染就别带着了。”说完,她抬脚朝外面走了出去。
……
病**,纪舒心里乱得好像有千军万马在践踏!
因为她终于知道时初最近对连翘态度大变,出轨绯闻满天飞的原因了。
——是为了保全她这个做妈的?!
今天上午,她清醒过来之后,首先面对的竟然不是自己儿子的紧张和关心,而是他的质问!
他问她这样做,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问她是不是把富贵看得比亲生儿子还重要!
说到最后他也一样,让她回加城去。
可是纪舒不甘心!
明明整个连晟集团已经唾手可得!
不会是连翘变了,反悔了,一定是虞家姐弟俩的阴谋!
是虞司凛!他不止想要连翘,更贪图她的身家!
纪舒知道,当年连明翰就看好他,很早开始就把他当成女婿一样在培养了。
而且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手头上真的有什么证据!
当年,药的事,任何一次她都没有假手于他人,单凭一份非自然死亡报告就想定她的罪!
——当法律是她连家的家规吗?!
纪舒越想越多,内心万千暗涌,万般怨恨。
如果连明翰当年没有赶尽杀绝,蔺家怎么会家散人亡,她又何须使尽浑身解数地攀附他,为此,一辈子在自己儿子面前抬不起头?
难道她不曾真心对待过连明翰吗?
是他,从来只把她当成一个免费的暖床工具!
在连庄五年,她的待遇跟一个下人有什么区别?
不,比下人还不如,因为连权叔一家,还有温柔几兄妹,他们个个名下都有连晟集团的股份!
她却没有!
她自己可以不计较,但是,连明翰竟然连一丁点机会都不肯给时初!即便时初曾经在那么凶险的情况下救过连翘一次!
这才是最令她不能忍受的!
是她的错!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连翘的心思,当初她也许就会选择另一条路!但是她不后悔,因为连明翰同样也欠着他们蔺家一条命!
不,不止!
是整个蔺家。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蔺家出事,身边的亲戚朋友对他们是如何避之不及,就连她的娘家人,也没有一个肯真心伸手拉他们一把!
所谓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纪舒发过誓,绝不会再过那种蜗居,家徒四壁,被人轻视的贫贱日子!她要让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做上流社会的人上人!
事实证明,时初的确优秀!
除了时笙,竟然还有一个一进入公众视线,就在云城商界掀起了轩然大波的时越创投!
然而,他却这样隐瞒她,跟她隔着心!
他明明掌权着这么大的一家金融公司,却在刚回国的那半年,被连翘逼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到最后还为了她,把时笙拱手送给了陆氏,结果没过几天,陆氏被连晟收购,时笙也落到了连翘的手里。
即便是经过了今天上午的质问,她也始终还是猜不透,他对连翘的态度。
——他究竟要做什么?
……
简染一走进来,抬眼就看见纪舒还是和她离开之前一样,仰靠在摇得半高的病**。
也不知道纪舒有没有听到她走进来的脚步声,这时候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睁着眼睛。
简染没有开口,脚步很轻,很慢地往里面走。
自从前天晚上偷听到那些话之后,她就越发怕纪舒了。
如果连翘的爸爸真的是被她蓄谋害死的,那自己就等于跟一个极度危险的杀人犯在一起。
杀人这种事,实在是想一想都让人毛骨悚然,背脊发寒!
还有吞药自杀!
这个纪舒,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是,她又没有别的出路!
当初梁艳艳找到蓝魅来,说蔺时初很快会来找她,到时候如果她能让他把她带回云城,事成之后就能拿到一笔不菲的酬劳。
那笔钱到账之后,她问过梁艳艳,接下来要做什么。
梁艳艳当时暧昧地说了一句,“你们可是青梅竹马的旧相识,以蔺时初方方面面的条件,你难道就不想为自己做点什么吗?”
她又不傻,无功不受禄,天底下从来没有白拿的钱!
后来梁艳艳又把话说透了几分,“连晟集团的姑爷,全云城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巴结?”
“你既然有这层识于微时的渊源,就先安心地为自己打算,等我上头的老板有需要的时候,我再找你。”
这两个月,她先后又收了梁艳艳两笔钱。
梁艳艳说让她给点硬干货,最好是她和蔺时初的床I照。
可是这种照片她要去哪里弄?
好在最近媒体爆出来的蔺时初的绯闻中有几张侧脸是她的,她才能糊弄着应付过去。
而那几张照片,还是那天他请她吃法餐,要她帮忙做他的绯闻女主角,后来又急匆匆地走掉的那天晚上拍的。
其实刚看到那几张照片的时候,她当场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拍照的人连她下药的一幕也被拍下来了,或者是看见了!
本来,她还想找机会试探蔺时初,只是这一整个月,他都没有来过大宅一次。昨天小姜发现纪舒吞药的时候,她人在外面。
大晚上偷听到纪舒和连翘的对话,知道纪舒很可能是杀死连明翰的凶手,她担惊受怕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是不敢去见纪舒,更害怕单独跟她在一起,所以才会一早找了个借口跑出去。
就连后来接到小姜的电话,赶到医院看着纪舒戴着氧气面罩躺在病**,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阵阵发怵。
当时纪舒还没有醒,蔺时初就在外面的观察室守着她。
可是出了这种事,就算她时刻记着要找机会试探他的态度,也绝不可能蠢到真的开口。
所以,直到现在她也还是不知道,蔺时初到底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她给他下药的事。
事到如今,其实她最好是自己找一份工作,搬出去,离开纪舒身边,哪怕把那些钱全部退给梁艳艳。
但是她始终不甘心。
她一定要想办法在现在这个层面立足,哪怕是做连家的一个佣人都好。
毕竟,就连一个温雅,吃的,穿的,用的,住的,也比她以前在璃城遇到的那些所谓的千金小姐,不知道要优越多少倍。
哪怕是一个阿诚。
抛开蔺时初,虞司凛不提,哪怕是搞定一个阿诚,她的下半辈子也会比很多女人活得滋润潇洒!
这么想着,已经走到了床边的简染强行按捺下心头对纪舒的所有恐惧,轻轻叫了声:“干妈,您睡了吗?”
见她不应,简染正犹豫是走出去,还是帮她把床放下去,就听得纪舒冷不丁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刚才在想什么?”
同时睁开了眼睛。
简染顿时惊得全身汗毛直竖,半口气卡在了喉管,“……没,我是怕吵到干妈。”
纪舒的眼光落在她脸上,很是看了她一会儿,“小染,干妈对你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简染几乎有条件反射了,纪舒十有八九又想让她做什么。
“干妈怎么又问这种话了?”虽然心里抵触,但是简染还是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干妈对我,就跟我自己的亲妈一样。”
果然,纪舒又来了,“那如果干妈想让你做点事,你会不会答应?”
简染这次没有一口答应,是想给自己留点余地,也趁机讨个嘴乖,“其实干妈每次让我做什么事,我都很乐意,只是……”
她装作无奈又歉疚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我和时初,真的是没有缘分吧!”
何况,现在蔺时初身边又出现了一个颜小姐。
别的不说,那个女人单单是气质,已经令她望尘莫及了。
哪怕,人家只是一个助理。
虽然简染实在是做不到当场挤出两行眼泪来博同情,但是心酸难过的表情,却是做足了的。
不一会儿,纪舒就把话抛出来了,“既然时初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换一条。”
简染没想到纪舒这次把注意打到了虞司凛身上。
如出一辙的办法。
换个实施对象而已。
只不过,听纪舒把整个计划说透之后,简染的脑子半天都转不过来……
……
这边,香槟色加长幻影车里,连翘突然被一阵剧烈的麻痹感侵袭,来自她的心脏。
强撑了几分钟之后,她开口叫阿诚,“阿诚哥,送我回连庄,叫柔姐姐先过去。”
阿诚连忙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小姐,你不舒服?”
连翘下意识地拿手按住胸口,“我没事,有点累。”
“好,我开快一点。”
等车子开到连庄大门口的时候,连翘已经昏睡过去了,而且,又开始发烧。
阿诚把人放到**之后,温柔也赶到了,“阿诚,小翘怎么样?”
“她身上很烫。”
温柔连忙上前,放下医药箱,取出体温计给她量体温,“你马上去联系济和的傅院长,随时准备空出心内科三十九楼。”
体温很快测出来了,接近40度。
阿诚立即反应过来,“小姐的心脏有问题?”
温柔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一旦小翘要住院,马上派人严密封锁进出。”
“我知道!”阿诚也不多问,转身往外走。
温柔很快配好了葡萄糖和退烧药,动作娴熟地帮连翘推进了静脉注射针头,一旁的权婶眼疾手快地把盐水袋拎高,挂上了支架。
整个过程,连翘仿佛全无知觉。
温柔顿时看得眼底直发酸,“小翘,别睡啊!”
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而她身为一个医者,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别无他法。
按照正常情况,她体内的那颗半人工心脏,早就该出现衰竭了,可是她却意外的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两年。
这原本已经是一项奇迹!
现在开始,老天爷正在收回对她的这份偏爱,和这份对他们所有人的眷顾吗?
可是,他们舍不得啊!
他们每一个人,都舍不得!
……
连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她是被渴醒的。
床边守着她的人是虞司凛。
他也许睡着了,犹豫了几秒钟,连翘还是开口叫了他一声,“凛哥哥?”
“小翘,你醒了!”虞司凛瞬时睁开了眼睛。
“我想喝水。”
虞司凛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回来,拿吸管喂她。
连翘却想坐起来,只是扶着她靠坐好之后,他仍然坚持喂她,“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连翘渴狠了,一连喝下了大半杯水,然后才笑着看他,“没有,就是渴。”
“肚子饿不饿?”
光线黯淡,也能看得清虞司凛清清亮亮的一双眸子里满是关切,“温雅熬了粥,还温着,我去给你盛一碗上来。”
等他起身,连翘却伸手拉住了他,抬起头仰望着他,“凛哥哥,老实告诉我,你和时初之间究竟做了什么君子约定,好不好?”
清俊如斯的俊颜顿时染上了霜色,虞司凛就那么转头看了她一会儿,很快地,他就着她拉住他的手,一点点向下反握住她柔若无骨的五指,“小翘,现在在你眼前的人,是我。”
他俯下身来,一张脸停在跟她的脸几乎平齐的位置,因为不舍得她仰望自己而受一丁点儿累。
也更想让自己的容颜占据她的整个视线,“你可不可以,只看到我?”
一时间,连翘多少有些不习惯。
“凛哥哥,”蹙眉之间,她略一垂眸,很快又抬起,“你先坐下来,好不好?”
虞司凛缓缓绽开一笑,“怕我累着?”
他不那么认真的时候,连翘立即就恢复了一贯的自在。
于是她也漾开笑意,同时挣了挣被他握着的手,“是啊!你那么高,一直这么弯着腰,多累啊!”
他却不肯放,与她近距离相对的姿势也仍然维持着。
连翘只当他是故意的,想要岔开话题,只管语气一软,“我饿了,辛苦凛哥哥下楼去盛粥给我吃吧!”
他却还是不动。
就在连翘下意识地想要皱眉的时候,虞司凛突然侧身在床沿坐了下来,“我和他的协议时间已经过了。”
“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君子!”
连翘心头缓动,又往回抽了抽被他握着的手:“所以,凛哥哥跟时初是怎么约定的呢?”
“凛哥哥该不会是拿纪舒去要挟他,让他跟我离婚吧?”
闻言,虞司凛精致的五官绷得更紧了,却并不作声。
连翘看了他好一会儿,“凛哥哥觉得,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我会相信吗?”
“你不相信什么?”虞司凛心知肚明,有多清楚,就有多受伤,“那你又相信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