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容小觑的敌人,如果消灭不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收为己用。

尽管不会太容易。

厉北宸今年才四十五岁,中年男人的正当年。而且,他从前在连晟的地位和影响力,真正是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打拼出来的。

至少有十年的时间,他是连明翰最信任的伙伴,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没有之一。

他为人果决,狠辣,在生意场上,是绝对的进取型。

其实这一点,跟姑姑的沉稳,谨慎,恰恰是非常相得益彰的互补。

如果当年厉北宸没有执意地想要取她而代之,没有逼得姑姑牺牲了自己的感情和声誉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方式把他送进了监狱,或许今天,他已经和姑姑修成正果,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不过连翘倒也没有忘记,姑姑有一次曾经对她说过,厉北宸在女人这件事情上太难专一,始终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在连翘念起念转的思忖之间,坐在那里审视着她的厉北宸很快开口了,“你使唤我?”

眼神锋厉如刀,面色阴鸷如生铁。

煞气腾腾的注视之下,连翘不置可否地勾起了唇,冷诮道,“谁让厉叔叔这么疼女儿,把这几年跟着我买楼买地赚到的全副身家,都挂在了欢昕妹妹名下呢!”

“现在她患难见真情,有了一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丈夫,”她兜着嘴角的笑意,揶揄之极,“厉叔叔要是不想以后靠生活费过日子,还是尽快找个好东家自力更生的好。”

“毕竟,不止曲澈,连前任厉太太也请了专业的律师团队,要跟您争夺女儿财产的监护权呢!”

这样的连嘲带讽,这样的放肆挑衅,落在厉北宸眼底就是嚣张,就是作死!

他现在输了吗?

他现在一甩手拿不出几百上千万吗?

笑话!

“连翘,你这是在给我机会卷土重来,一点点蚕食连晟?”厉北宸拉长了眼风冷睨着站在那里的人,嘴角明明白白地挑出一个阴恻恻的弧度,“不怕三五年后,悔青肠子?”

连翘最后只说了一句,“就怕厉叔叔宝刀已老,不复当年。”

言毕,她连余光都不再多看他一眼,抬脚朝门口走去。

门边,安安静静的靠墙而站,像个隐形人一样时时刻刻保护着她的阿诚连忙早一步替她拉门了房门。

很快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厉北宸锋芒凛凛的视线里,而他静坐片刻之后,突然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圆几。

玻璃杯,酒瓶,烟灰缸,霎时散落一地……

……

回望山别墅,车子经过半山腰的时候,阿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纪舒,“小姐,好像是亲家夫人。”

连翘抬眼看出去。

车灯的光影里,路边站着的人的确是纪舒,“阿诚哥,我下车之后你先回山顶,一会儿再下来接我。”

阿诚根本不作考虑,“小姐只管跟亲家夫人进屋里去谈,不必管我。”

言外之意,他还是要跟着守着的。

连翘也不反对,等车子停稳,自己推开车门下车。

纪舒连忙上前两步,“小翘,我有话想跟你说。”

纪舒主动找她,势必有什么不寻常。

不过连翘一向并不在乎纪舒的态度,也懒得费心思深究,只道:“进去说吧!”

走进客厅坐下之后,纪舒先对她的身体表示过关心和问候,之后才进入主题,“小翘,你和时初,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连翘明眸低垂,也不应声,等她接着往下说。

不过今晚纪舒好像格外有底气似的。

不一会儿,纪舒自顾自地轻叹了一声,接着说:“男人总免不了逢场作戏,何况时初又管理着那么大的一家公司,你就多体谅他吧!”

话听到这里,连翘略一抬眸,蝶翼一般的长睫轻轻掀起,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光芒缓动,“婆婆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特地在路边等着我的车经过,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

纪舒的脸色不甚明显地变了变,很快笑着道:“趁你早上出去忙公事之前找你说这些话,好像不合适。”

“想来想去,也只有等你晚上回来的时候了。”

连翘直接问:“那您想跟我说什么?”

纪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说:“小翘,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会拿整个连晟集团当嫁妆。”

“怎么这都几个月了,还是老样子呢?”

原来是惦记着这个!

不紧不慢的,连翘扬了扬嘴角,回道:“您刚刚也说时初管理着那么大的一个时越集团。”

她有意停顿了一下,“再接手一个连晟,那我岂不是越发连他的人影子都见不到了吗?”

“您觉得,我忍心让他累坏身体吗?”

对视之间,纪舒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了起来,“小翘,不管时初现在和以后有没有做什么惹你不痛快的事,这结了婚以后的日子可是你们两个人在过的,你要是收不住他的心,也不能怪他不给你机会。”

“但是嫁妆,那是从你嫁给他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得到的。”

说着,纪舒板着脸站了起来,“那五年,我们想方设法地躲着你,避着你,是你自己锲而不舍,婚也是你非要抢的。”

“自从你和时初结婚之后,我自问没有一丁点怠慢你,就算你一直污蔑我,认定是我害了你爸爸,我也从来不跟你争辩……”

“污蔑?”连翘仍然坐着,只微微抬起下巴,眸光跟着冷下来,清艳逼人的眉眼之间便显出了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争辩?”

说着,连翘也站了起来,看似中规中矩的亚麻色套装,反而将一身曼妙有致的纤细身段衬托得越发惹人遐想。

即便这个人,同样是个女人。

女人看女人,一向是最毒辣挑剔的。何况是婆婆看儿媳妇,更何况是像她们这种过往纠葛复杂的婆媳。

但是不管纪舒怎么不愿意承认,只要连翘往她眼前一站,她就丝毫没有办法忽视,连翘身为一个女人在容色皮相上的得天独厚。

真正是得老天爷偏爱!

而这也就越发令她怀疑,自己儿子最近的行为,还有那些有鼻子有眼的绯闻,绝对不正常!

“我记得,我爸爸的非自然死亡尸检报道,我是亲自读给您听过的。”连翘不知道纪舒心中所想,也无意探究,只把该说的话说完,“您不能因为我不追究,就以为自己的罪证根本不存在。”

她踱步一般,缓慢上前两步,驻足,“侥幸这种事,对一个杀人凶手来说,是不存在的。”

言毕,连翘利落的转身,拂袖而去。

在她身后,心惊肉跳的纪舒忽地双腿一软,跌坐了下去。

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这个目无尊长的死丫头一定是在吓唬她!

她是听过那份报告,她是知道连明翰是非自然死亡。

她和连明翰是那种关系,即便为了追求极致的欢愉,他们吃过什么,用过什么,也都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做的决定。

就算跟她脱不了关系,也绝不可能以此认定她是谋杀!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们真的有她犯罪的证据,又怎么会放过她?

所以一直以来,纪舒虽然怕连翘,却并非是以为她手里掌握着自己的罪证。

——杀人凶手?

——罪证?

连翘可以定她的罪,虞司音可以定她的罪,连家仅有的几个知情人,都可以因为拥护和爱戴连明翰而定她的罪。

但是,法律不能定她的罪。

绝不能!

一时间,纪舒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好像破了无数个窟窿。

到处都在漏风。

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全是惶恐不安。

怎么会?

有可能吗?

当年……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

窗外,夜色深沉得好像一张黑色的血盆大口。

雕花的窗棱里,纪舒所在的这间客厅,一派古色古香,随处可见藏品级别的瓷器和小摆件。

便是在这样古朴而品味卓然的景物里,纪舒失了魂一样,久久枯坐。

却不知道,暗地里有一双眼睛,偷偷盯了她许久。

……

第二天中午,连翘在办公室接到温雅的电话,说纪舒吞了半瓶安眠药自杀了。

小姜第一个发现之后就把电话打到了山顶别墅。

权叔开车,温雅和小姜同时陪着,三个人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把纪舒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下午一点三十五分,连翘赶到了医院急诊大楼门口。

她并不紧张纪舒的死活。

但是这个时候,她想陪着蔺时初。

出了电梯往前走了没几步,连翘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站着的蔺时初和他身边的佳人。

正是她昨晚刚见过照片的颜绾绾。

玲珑身段,仪态大方。

大约是她脚上的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太容易听见,她人还在几米开外,蔺时初就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算一算,他们已经有十来天没有见面了。

颜绾绾也很快朝她看了过来,却并没有拉开和蔺时初的距离。

连翘倒也不觉得碍眼,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刚一走近,连翘就秉着一个妻子,或者说一个儿媳妇该有的态度,开口问道,“时初,婆婆怎么样?”

蔺时初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又去看身边的人,“连翘,我…太太。”

——他故意稍作停顿。

“颜绾绾,我的助理。”

颜绾绾绝不算没礼貌的打量目光,随之落在了她面上,“你好,连董事长。”

——她故意不称呼蔺太太。

看起来,他们两个人已经演上了。

莫名的,连翘突然来了兴致,“颜小姐回国之后不在颜氏就职,反而屈就在我先生手下做一名助理。”

“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毕竟是跟自己老公传了多少天绯闻的人,又是这种近乎于挑衅她主权的场面,她要是和颜悦色,实在不符合她霸道女总裁的人设。

何况,百年传承的颜氏又如何?

颜少昊掌权时期的如日中天,早就不复存在了。

对视之间,颜绾绾很端庄地笑了一下,对她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跟着蔺总学习,正是家父的意思。”

连翘也大方地伸出手去,却话里有话地点了一句,“颜董开明。”

不等颜绾绾再说什么,蔺时初看似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我有话跟你说。”

又侧目去看颜绾绾,“你先回公司。”

“好的,蔺总。”颜绾绾的表现很符合一个助理的身份。

颜绾绾离开之后,连翘静等着蔺时初发难。

很快的,他身上的气息变了。

而且她刚才就闻到了,他身上有酒气。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每次回来,身上都能闻到酒味,烟味,有时候还会有香水味。

不同的。

之后的情形一如她所料。

不止是气息,他连看她的眼神也跟着一点点变了,“你昨天去过大宅?”

她应:“是。”

他又问,“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连翘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她问我什么时候兑现当初承诺的嫁妆。”

他拧着眉,眉心的那条细纹清晰可见,“然后你说了什么?”

看得连翘心口发疼,但是没办法,她得配合着他演下去,“不管我说了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她没事,不是吗?”

蔺时初长眸中似有漩涡激流涌动,而他极力克制着万千情绪,紧盯着她看了许久。

其实他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就像他们结婚的当天夜里,在车上,他们的新婚之夜。

就像更早之前,他粗I暴地将她推倒在办公桌上。

他绝不是不会对她狠,不知道怎么用言语伤她。只是,现在做起来,比从前艰难了不知道多少倍,“你最好祈祷我妈没事!”

“否则,我们的婚姻关系,到此为止!”连翘皱眉看着他,“时初,这对我不公平。”

“公平?”

“你单方面跟我结婚,对我公平吗?”这一刻,蔺时初将翻脸不认人,反复无常的渣男人设演绎到了极致,只听得他轻嗤一声,“连翘,该不会过了这几个月,你已经真假不分,连一年之约的协议都给忘了吧!”

不知怎的,就这样看着他,连翘心里头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怀疑,对自己的怀疑。

她为什么不肯相信现在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为什么她偏偏要认为,他是故意推开她?

明明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坚定的拒绝她啊!

她究竟是凭借着什么,才会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他是爱她的呢?

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怀疑,也仅仅只是一丝丝。

没有更多了,并且很快被她忽略掉了,“时初,你不要生气,婆婆她……”

谈话没能继续进行下去,因为抢救室的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家属,过来再签一份风险告知书!”

“由于病人……”

蔺时初对纪舒的紧张是绝对真实的。

他也完全有理由把纪舒现在承受的生命危险,迁怒到她的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蔺时初没有再跟她多说一个字,整个人就像一座冰山,不止冷,还附带着一身如有实质的屏障。

他在隔绝她。

连翘不肯离开,就在旁边陪着他,两个人连眼神交流也无。

好在纪舒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

陪蔺时初在加护病房的观察窗外站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说了句,“我先走了,你也别呆到太晚。”

他连余光都没瞥她一眼。

第二天下午,连翘去看纪舒,刚走到病房门口,颜绾绾恰好从里面出来。

颜绾绾大方一笑,“蔺伯母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连翘唇畔勾着浅笑,不语。

她母亲颜宁跟华京颜家的关系,全云城也不见得有几个人知道,所以她敢确定,蔺时初也不会知情。

至于颜绾绾知不知情,应该很快就会揭晓。

不过她也没想到,颜绾绾下一句就把话挑明了,“宁姑姑也是个大美人儿。”

“不过,小翘妹妹你长得倒是不太像宁姑姑呢!”颜绾绾表现出来的亲切感,十分恰到好处,“或许,更像你父亲一些。”

连翘眉眼一弯,一对雪白的梨涡便跟着若隐若现,“大表姐这么快就开口认亲戚,也是颜董的意思?”

颜绾绾巧笑嫣然,“父亲已经有两年不怎么管公司的事情了,颜氏现在都是大哥在做决策。”

连翘也懒得兜圈子了,“大表姐突然来云城,是为了我丈夫来的?”

“颜氏,是时越的股东之一。”颜绾绾道:“我跟蔺总,在加城的时候也是有些交情的。”

“现在呢?”连翘故意轻嗤一声,“该不会,交情变奸情了吧?”

如果这个颜绾绾是被蔺时初请来帮忙搭戏的,那么她对蔺时初又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毕竟,演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终归是需要承受一些外界压力的。

这一点,连翘觉得很有必要搞清楚。

而且,来自她的阻力越大,越能看清楚颜绾绾的心思。

——给蔺时初物色一位合适的伴侣,当然值得她多费些周折。

在颜绾绾前后并没有多少改变的眸光注视之下,连翘很快又加了句,“大表姐的手机号码是xxxxx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