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中断了。
连翘立即又发了信息过去。
好几分钟之后才显示发送成功。
外面的情况越来越可怕了。
一层高过一层的滔天巨浪,白赤赤地扑卷着冲向岸边。很快,许多肉眼可见的平地和树木都被海水淹没了。
那对佣人夫妻中的女人,十几年前曾经经历过一次大海啸,因此格外恐惧惊怕,情绪几乎濒临失控。
男人则相对冷静许多。
不过看得出来,男人很疼爱妻子,一直在安慰她,紧紧拥抱着她,给她力量和信心。
最淡定的,还是连翘。
眼看着游泳池里的水漫出来,眼看着水淹到了房门口,她也没有多么惊慌失措。
连翘在想。
蔺时初如果知道她被困在了这里,会怎么样?
他不可能事先知道会发生海啸。
他绝不是想要她遭遇这样的危险!
他不会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一楼已经整个儿泡在水里,他们三个人一起避到二楼之后,那对夫妻突然一起跪在地上,开始用法语向上帝忏悔了。
原来早在他们上岛之前,当地有关行政部门就口头提醒过他们,近期附近海域范围或将出现极端气象,叮嘱他们务必小心谨慎,一旦发现异象,务必第一时间迅速离岛上岸。
他们冒险接单,是为了拿到这笔高出市价三倍的佣金,去支付四个孩子的学费。
可是他们现在只想回去,回到孩子们身边去。
他们大约是以为连翘听不懂法语,才会如实地向上帝忏悔。
偏偏,连翘听懂了。
不仅听懂了,她还很快用法语问了一句,“所以,你们隐瞒了我先生,这个潜在的危险?”
男人吓得立即用英文否认道:“No,wehave!”
连翘问得很仔细。
反复确定了蔺时初对这个有可能出现的风险,是知情的。
一时间,连翘只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外面天色阴沉,远处的惊涛骇浪还在不断翻涌,雨看着小了些,呼啸而过的风声却是一刻不停地怒号着。
而她的手机,始终没有一丁点动静。
湿漉漉的裙摆紧贴着泡过水的双腿,凉意丝丝缕缕地袭来,长久地盘旋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
云城。
蔺时初正跟简染在一间法式餐厅吃东西。
晚上九点,整间餐厅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派专人给她送衣服和首饰,专业的化妆师帮她做头发,有司机接送,包下一间这么高级的餐厅,甚至还安排了小提琴手现场演奏助兴。
这一切从前只在偶像剧里看过的场景,简直让简染心花怒放到想要放声尖叫。
连翘的视频发过来的时候,蔺时初刚好走开去接电话了,桌子上的另一只手机亮起来的第一时间,简染就注意到了。
因为自从他们坐下来之后,蔺时初好像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看这个手机。
屏幕很快就暗了,隔得远,她也不敢起身去看。
而且,她本身就做贼心虚。
纪舒临走之前交代她的事,恐怕没有比今天晚上更好的机会了。
可她实在是紧张。
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餐厅里乐音流淌,灯光幽暗得恰到好处,非常有情调。简染一边小心地四处张望,一边从随身的手袋里摸到事先放好的小药片捏在指间。
做好第一步之后,她并没有急着动作。
而是看似淡定地,模仿着她看过的那些千金小姐们喝红酒的视频里的样子,端起酒杯来轻轻抿了一小口。
自我感觉良好。
就在她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飞快地,另一只手迅速伸出去把药片放进了他的杯子里。
整个过程,简染的视线始终都在正背着她,站在两三米开外的落地窗前打电话的蔺时初身上。
而直到她这个小动作顺利完成之后又过了两分钟,蔺时初仍然还在讲电话。
一次又一次,简染只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她正愁不知道怎么留在云城,留在蔺时初身边的时候,纪舒主动认她做了干女儿,给了她身份。
她正愁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介入连翘和蔺时初之间的时候,纪舒又帮了她,岂止是帮,根本是给她铺好了路。
简染绝没想到,纪舒竟然会这么满意她,满意到给她出主意,让她想办法跟蔺时初发生关系,最好能一举怀上他的孩子。
纪舒甚至还说,只要她怀孕,之后所有的事全都可以放心地交给她这个准奶奶。
就连她刚才偷偷放进蔺时初酒里的药片,也是纪舒上飞机之前亲手交给她的。
在纪舒身边呆了这么些日子,该摸清楚的情况,她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
纪舒以前做过连翘爸爸的情人,不希望连翘成为自己儿媳妇的心情,她完全可以想得通。
不过她心里也有数,纪舒这种女人绝对不是个善茬。
想想那天她偷听到的他们母子俩的谈话内容,就知道纪舒一心贪图连晟集团,贪图连翘的千亿身家!
纪舒现在这么帮她,纯粹是拿她当刀子使,拿她当炮灰去挑衅连翘!
简染都知道!
但是,她义无反顾!
因为就算抛开背后的一切,她也想要视线里的这个男人!
哪怕单单只是他这个人,她也愿意飞蛾扑火。
又过了一会儿,蔺时初终于讲完电话,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等他落座,简染很快端起了酒杯,“时初,我敬你。”
“谢谢你和干妈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说完,她落落大方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谢谢!”
蔺时初仍然是一副清淡惯了的神色,目光在她面上稍作停留之后,伸手端起酒杯,同样将杯子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简染不动声色地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端着自以为最美丽动人的一副笑颜,定定地看着他。
对面,放下了空酒杯的蔺时初长睫轻轻一掀,重新看向眼前的人,“我也有事请你帮忙。”
简染心思一动,“看你说的,我能帮你什么?”
“如果是什么帮你照顾干妈之类的话,那就别说了。”说着,她脸色微变,语气也跟着黯然了几分,“要不是你和干妈,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走投无路呢!”
“也许……”她故意停顿了下来,装作在调整情绪,而后很快道:“不说这个了!”
“时初,你说的帮忙,是希望我去加城陪着干妈吧?”
“不是。”蔺时初薄唇轻启,很干脆地否认了她的话,视线却刚从手边放着的另一部手机上收回来,“这可能算是个不情之请。”
“不过,我暂时想不到比你更好的人选。”他口气淡淡的,脸色也没什么变化,“简染,你可能需要做我一段时间的绯闻女主角。”
“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小心,不让媒体曝光你的正脸。”
再一次,简染几乎要原谅过去的生活里遭遇过的所有的艰难和困苦!
原来老天爷对她的眷顾是要等到这个时候,才一次性地全部给予她的!
她简直不能更振奋!
但是,她绝不会表现出来,反而将身为他的干妹妹这个身份听到这番话该有的反应,表演得恰到好处:“时初,你和连翘……”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只十分为难又不解地看着他。
其实上,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这两天网上关于他和连翘协议结婚的各种消息满天飞,什么版本都有,她也完全看不懂他的心思。
“你不必过问太多,也不必担心什么。”蔺时初清冷的目光很快又落到了她脸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你要在什么时间怎么配合我,我都会像今天晚上一样,事先安排好。”
话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季岑。
“抱歉,我接个电话。”
简染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请便。”
转身之后,蔺时初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季岑不淡定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Leo,岛上出事了。”
蔺时初脚下一顿,“什么情况?”
……
车速很快,车子几乎已经在飘了。
蔺时初还觉得不够快!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度秒如年!
二十几分钟之后,他上了直升飞机。
上了飞机之后没多久,他就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
热!
出奇的热!
绝不会仅仅是因为担心连翘!
即便的的确确,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她!而且,都是那种画面!
对男人来说,这种事很容易判断,所以他很快想到了之前在餐厅里喝过的那杯红酒。
难怪他离开之前,简染叫住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她自己?
还是已经被他送回了加城的他的母亲?
不过现在他根本无暇顾及。
身体里乱窜的火苗仿佛要把他点燃,烧着,而他现在人在半空中!
越来越令他失控的煎熬中,他迅速做出了决定,大力拍着隔挡玻璃对前面的飞机师喊道:“返回停机坪。”
同时打给季岑,“我中了烈药,找一个医生过来。”
手机那头的季岑顿时头皮发麻,“男的?女的?”
“男的!”蔺时初的嗓子眼里仿佛堵着一个被火烤过的铅球,“带足镇定剂,麻醉剂,实在不行,安眠药!”
“再带一把刀!”
季岑越听越头大,“老大,带个女人,比较直接!”
这个时候,蔺时初根本听不得女人两个字,“好,你把连翘给我送过来!”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就在这个时候,阿诚的电话打过来了,说话的人却是虞司凛,“蔺时初,如果小翘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就是蓄意谋杀!”
“到时候,就算赔上我这条命,我也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个字都来不及说,电话已经断了!
事实上,他也无话可说!
现在,他只希望他们能更快上岛,接到连翘。
否则,不需要任何人对他做什么,他第一个就会把自己挫骨扬灰!
连翘……
你绝不能有事!
……
半个多小时之后,季岑带着医生连走带跑地赶到了停机坪,见到了把自己反锁在机舱里的蔺时初。
并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
蔺时初让飞机师拿了备用的绳子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舱门打开的时候,他就那么正襟危坐着。
绯红得不正常的面色。
头发和脸上全被汗湿了。
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直把季岑看得眼睛发直。
这个男人,还是个男人吗?
不!
他还是个正常人吗?
“不管用什么办法,马上把我弄晕。”蔺时初很快开口了,第一句话是对医生说的,下一句则是对季岑说的,“通知飞机师,准备起飞。”
季岑的一双眼珠子都快惊得掉出来了,“现在就飞?”
“马上飞!”他补充,“医生跟我一起走。”
……
这边,虞司凛和阿诚的直升飞机也升空了。
阿诚派过去暗中保护连翘的四个人就在距离海岛最近的小镇上,但是由于气象部门已经准确监测到了海上的龙卷风,海警和当地行政部门一致坚决拒绝放行。
飞机在海边滞留了将近两个小时。
虞司凛几乎第一时间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层层递进地向当地政府施压,终于在当地时间晚上七点,得到了允许直升飞机起飞的回复。
条件是,一切后果自负。
而这个时候,他们才飞了两个多小时。
最快,还需要九个小时,他们才能见到连翘!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不,没有如果!
必须顺利!
小翘!
你绝不能有事!
也绝不会有事!
这一刻,虞司凛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追悔莫及!
他从没想到自己的成全和退让,竟然会给她带去这样的危险!
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是怎样摧枯拉朽的精神扫**!
这一次之后,他绝不允许连翘再呆在蔺时初这个杀人犯身边一秒钟,他发誓!
轰鸣声中,看似面色平静地望着舷窗外夜色的虞司凛,侧颜凌厉如刀削,双眸深处卷着卷卷巨浪,周身的气压低得仿佛能将机舱里的空气冻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冷不丁地转头对身边的阿诚说了句,“阿诚,从今天起,你必须无条件地帮我做一件事!”
……
岛上。
连翘开始发烧了。
不知道是受了凉。
还是心脏引起的。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的身体又出现了强烈的排异反应。
这一次,症状持续的时间和强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令她难以忍受。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就此停止。
是她的错!
这段时间太过于任性了!
不单单是亲密关系这件事,更不应该的只怕还是她的情绪。
尤其是从蔺时初离开之后到现在,这三天两夜。
医生不止一次告诉过她,如果医学上已经没有更为明确有效的方法,那就尽可能的平心静气。
至少,不人为的增加她体内这颗心脏的消极负担。
这对佣人夫妻在最初的恐惧慌乱之后,反而振作了起来。
看出她身体不适之后,比起之前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判若两人的女人,很快帮她拿了被子来铺在地上让她躺下休息。
发现她发热之后,连忙又走出去打了一盆水,拿了毛巾来替她冷敷额头。
算得上是照顾周到了。
男人也开始进进出出,着手做起了更为具体的自救措施来。
为了避免漏电危险,整间屋子的电路都被切断了,要趁着天黑之前,尽量把急需的食品物品和饮用水全都拿到这个房间里来。
人在面对绝境和灾难的时候,往往更有可能滋生出非凡的坚韧和勇敢。
在女人又一次将毛巾敷到她额头上去的时候,她轻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睁开眼睛道:“thankyousomuch!”
女人摇着头对她展露一笑,“Takecare!Youreanangel!”
连翘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
男人的惊呼声叫醒了她,有直升飞机朝他们的位置飞过来了。
不过因为外面的风还是很大,飞机似乎一直在空中盘旋。
也或许是找不到可以降落的地方。
但是连翘终归松了一大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连翘努力睁了睁眼,看清来人的同时,她人也被对方从地板上抱了起来,“小姐,我先带你上飞机。”
风声似乎小了些,天已经黑下来了,她脑袋昏沉沉的,不太看得清周围的环境,只不断地听见抱着她往外走的人蹚过积水的声音。
飞机多半是直接停在了水里。
等他们上去之后,飞机在原地滞留了一小段时间,才重新起飞。
她后来大约又睡了过去,最后的印象是听见那对夫妻在用法语感谢上帝。
当时她并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已经烧得有些人事不知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昏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断断续续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但是她醒不过来。
只想睡下去。
从蔺时初不告而别之后,她几乎没有睡熟过,不管白天还是夜里,即便明明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一直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外头一有点儿明显的响动,她就会立即坐起来,甚至冲出去,生怕错过他回来看到她第一眼的情形。
只是,她始终没有等到。
她实在是太缺觉了。
而且隐隐约约总觉得冷。
只想往暖和的地方贴过去。
所以,当硬闯了两次都没能闯进来看连翘一眼的蔺时初,终于另辟蹊径,顺利从隔壁人家翻过来,迫不及待地从窗户往房间里面看进去的时候。
撞入眼帘的一幕,正是虞司凛侧靠在**,而连翘正翻身往他怀里靠过去。
一靠再靠。
不止。
她还伸出了手,揪住了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