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恐怕并非从一开始就心存恶意,只是看到同班同学急成这样,想要稍微戏弄一番而已。真鸨如果还能正常思考,肯定也能发现这不过是句玩笑话。
然而,真鸨早已深陷恐慌之中,听到这句话,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钱……嗯,我明白了!”
她笑容满面地回答。
第二天,真鸨交给女生一个信封。女生打开一看,惊呆了。
她警惕地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问真鸨:“真……真的好吗?给我这么多……”
“当然了!所以,请继续跟我做朋友!困难时来帮助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区区金钱无须吝惜。女生愿意跟自己交朋友,对真鸨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作为小学生,真鸨手里的钱可以说是多到吓人。可她从来不曾为物质所困,对金钱便也没有什么执着,开始大方地四处撒钱。转眼之间,她就成了班上的人气王。见同学们都很高兴,真鸨也跟着高兴起来。
再也不用害怕未来孤单一人了,真鸨像变了个人一样开朗起来。她曾经那么畏惧父亲,现在却觉得应该深深地感谢他才行。
有一天,真鸨回家时在玄关碰见了父亲。
她不再畏惧那张严肃的面孔,绽开笑脸欢迎父亲回家。
“啊,父亲,欢迎回家!您今天还真早啊!”
“对,工作早早结束了……真鸨,你买什么了?”
父亲见真鸨拎着一个塑料袋,面露讶色。
真鸨伸手进袋子,拿出里头的东西。
“我买了信封!看,很可爱吧?”
那确实是小学女生喜欢用的印着卡通角色的信封。
父亲眉头锁得更紧,又问:“拿来干什么?要寄信吗?”
真鸨要是再机灵几分,说不定能顺利蒙混过关。然而,她当时一心想把自己交上朋友的事告诉父亲,早就心痒难耐了。
现在,她一听父亲问话,满心以为机会来了,兴冲冲地说:“其实啊,我最近一直在给班上同学发朋友费哦。才做了这么一点事,大家就都跟我特别要好——”
啪。一声脆响,真鸨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她发现自己正狼狈地倒在地上,才意识到父亲竟然扇了她一耳光。
事态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父亲却头一次露出了可怖的表情,狠狠瞪着她。
“真鸨,你在想什么?”
语气、表情,全都是那么陌生,从中丝毫感觉不到父亲的关心。
真鸨不懂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连眨好几次眼睛。
“咦……父亲,您为什么……”
真鸨原本还盼着父亲夸她。她还以为,她凭自己的脑筋与行动交到了朋友,父亲会予以赞赏。不过,她心中某处也存着一丝无望,父亲说不定只会冷冷撂下一句“做到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眼下父亲瞪着她的样子,既不是佩服,也不是冷漠。
第一次,她在父亲脸上见到了——愤怒,毫无疑问。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给你钱不是为了让你去犯蠢。”
父亲永远都在单方面地对她训话。现在也是,又是。一瞬间,真鸨心中有什么东西呼地点燃了。
对真鸨来说,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愤怒。
“您在说什么?您对自己的员工,对我的家庭教师,不是也给了很多钱吗?!”
面对真鸨拼尽全力的反抗,父亲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不能混为一谈。我付钱,是因为他们能为我带来利益。你交出去的钱又为你带来了什么?”
“我开心啊!她们跟我玩,不断感谢我,我可开心了!大家给了我‘开心’啊!”
真鸨哭喊着闹腾。
父亲见状按住她的肩膀,直视她双眼,说道:“真鸨,你清醒一点。收你钱的那群人,没有一个是拿你当朋友的。她们只是把你当作一头肥羊,在利用你而已。就是为了不让你遭遇这样的事,我才一直叮嘱你,要学习。别被一时的感情迷惑了。这样下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父亲已经很久不曾离她这么近、这么恳切地与她谈话了。
然而,激烈的感情在真鸨心中翻搅,父亲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您又怎么会知道呢!就算开始是为了钱,以后也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啊!”
父亲提醒得对不对都无关紧要。期待遭到背叛,这种感觉过于强烈,真鸨只想否定父亲的一切。
意识到真鸨听不进劝,父亲长叹一声,放开了真鸨。
“既然你这样想,我就再不给你钱了。你非要犯傻,那就去从经验中学习吧,你早晚会明白我说的是对的。”
“随你的便!我最讨厌爸爸了!”
真鸨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跑掉了。当天夜里,真鸨澡也没洗,一整晚都在**抽泣。
第二天,父亲表现得很正常,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昨天发生的事。
真鸨却不一样。她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要跟父亲说话了,可能的话甚至想立刻离开这个家。
真鸨深信,朋友们永远都会站在她这一边。毕竟,她们不知说过多少次“困难时一定会帮你的”。现在真鸨陷入了困境,她们没理由不帮她。
这天,真鸨在班上最好的朋友过来问她了。
“淡河同学,这星期的朋友费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问真鸨要钱。
真鸨不禁有些愧疚,双手在面前合十,低下头。
“对、对不起。最近,我的钱有点儿不够了……可能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付钱了。”
听到她的回答,女生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冷很冷。
“哦,是吗?”
那声音低而冷淡,简直让真鸨疑心认错了人。
她有点儿害怕,小心窥探着女生的表情,怯生生地问:“那个,我们,还是朋友吧?不会因为没钱了就再也不跟我做朋友吧?你说过,不会抛弃我的吧?”
真鸨问完,女生仿佛回过了神,满脸堆笑地答应:“当然啦!淡河同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顿时,真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有点儿在意女生刚才的态度,可她觉得那不过是自己想多了,没有再往下考虑。
果然,随后的一段时间,虽然她没有发钱,同学们仍然友善地对待她。但要是她从来没有发过钱,肯定无法构筑出今天的关系。真鸨愈加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同时暗自鄙夷父亲没有眼光。
没想到,从某一天起,状况急转直下。
“不好意思,我忘记带课本了,能跟我一起看吗?”
“不要,谁让你忘带的。”
“不好意思,这个地方我不太明白……”
“去问老师啊,我忙着呢。”
这些同学以前总是围在真鸨身边,现在却像商量好了一样,一夜之间对她冷淡了下来。不管真鸨表现得多礼貌,她们都爱搭不理,一脸不耐烦。
改变的原因,真鸨并非没有一点头绪。然而,她不曾经历过人世的险恶,猛一下实在难以相信。那些人一个个把“最好的朋友”公然挂在嘴上,可一旦拿不到钱,马上就翻脸不认人,背叛了她的信任。
她不想怀疑,但要继续沉浸在信任的幻觉中,同样令她恐惧。
终于有一天,真鸨将录音笔藏在课桌中,装病没去学校,想通过这种方式知道同学们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翌日,她收回录音笔,播放了休息时间的录音。
就算同学们嫌恶她,也未必恰好在那天、在教室里说出真心话。真鸨决定,这样的事她只做一次。播放录音时,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蹦出胸腔了,实在没有勇气一次次重复同样的行为。
她告诉自己,如果录音笔没能录下证据,她就不再去考虑真相如何,就此打消疑心。
可是,就连真鸨的这一丝期待也被轻易地粉碎了。
“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想试验我们呢,可看样子是真没戏了。”
“差不多得了吧,奖励时间结束喽。”
“亏我们还跟她做朋友呢。一个除了钱多一无是处的傻大姐,该不会真以为谁想跟她一起玩吧?”
“我说,淡河今天绝对是在装病,因为讨厌学习,在那儿摆谱呢。”
“干脆真的病死算了。她父母也很头大吧,生了这么个蠢小孩。”
“死因是什么?蠢病?”
“啊哈哈,淡河同学要哭喽。”
有那么一阵子,真鸨无法理解录音笔播出的内容。
好难受。喘不上气了。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可她的指尖颤抖不已,无法按下停止键。在她竭力尝试的时候,嘲讽、谩骂的话语仍在不断往外流溢。
蓦地,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她把录音笔砸在墙上,冲向厕所。
她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颤抖却仍然无法停止。
咚,额头猛力撞在墙上。真鸨高声号泣起来。
父亲是对的。谁也没有拿她当朋友。对那些人来说,真鸨只是一头肥羊,与街边的ATM机没有任何区别。
悄无人声的厕所隔间里,真鸨哭啊,哭啊,哭干了眼泪。
然后,她擦一擦泪水,做出了决定。
从那天起,真鸨像换了个人一样埋头在学习中。
她学习起来注意力高度集中,连睡觉、吃饭都抛到了脑后。各类知识悉数被她吸收,从前萎靡不振的成绩犹如一个谎言。到六年级第二学期开学时,她连中考的内容都已经完全掌握。可她仍不满足,为了规诫开窍太晚的自己,每日勤学不辍。
不必说,小学六年级的课程对真鸨来说无聊到了极点,有些地方她甚至懂得比老师还多。每当她看到同龄的孩子为了这点知识而犯愁,总会感到一股比优越感更加强烈的厌恶。
——这么简单的题目,为什么就是不会?
这些人成天在教室里围绕着一些无聊的话题聊得火热,简直就是一群动物园里的猴子,很难想象他们跟她同为人类。一想到自己从前也跟他们一个水平,真鸨羞耻得头都抬不起来。
现在,她根本没办法想象跟这群人构筑平等的朋友关系。
无知者有罪,怠学者为耻。人无知就会受骗,不学习就只能任人宰割,结果就是让那群市井小民尝到甜头,越发放肆地去利用旁人的善良,把便宜占尽。真鸨既已品尝过那份屈辱,就有了义务。她有义务去启蒙优秀的人才,把劣等人彻底回炉重造。
毕业后,她升入了云雀岛女子中学。这里的学生个个温柔和气,举止稳重。可在真鸨眼里,这些都不过是天真、软弱的表现。她们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外面那些堆满笑脸、鼓动巧舌,利用完别人就踢到一边的渣滓们的存在。她们对那些虎视眈眈的视线一无所知,天真烂漫地过着每一天。每次见到她们,真鸨就像见到了从前的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炙烤着她。
——不能让自己品尝过的悲剧再落在她们头上。
一股使命感在真鸨心中油然而生——必须由自己去正确地引导同学们。放眼全校,哪怕三年级也没有一个学生比她更优秀。这一事实更在她带有强迫意味的正义感上点了一把火。
她制订规则,只允许成绩优秀的学生担任学生会干部和各班班长。每逢例会,她都会教诲众人一番。密闭空间中,首席学生的演讲轻而易举地俘虏了纯真的少女们。在她们还沉浸在震惊与钦佩中时,真鸨定下的规则一条条地通过、实施。启蒙计划进行得无比顺利,真鸨陶醉在了自己无所不能的快感中。
她习惯了受人膜拜,因此那件事发生时,她才格外恼火。区区一个蛋糕房出身的学生,根本没有值得一提的才能,竟敢沉醉在名为“朋友”的幻觉中反抗她,可以说是不知天高地厚到了极点。
必须让这人长点记性才行。必须告诉她,所谓的“朋友”是怎样毫无意义的存在,而真鸨的想法又是多么正确,多么具有价值。
“户张同学,我对这所学校其实不太满意。”
真鸨知道,班上的户张柊子是隔壁班雾岛夏海最好的朋友。
她以前几乎没跟柊子说过话,现在却一脸郑重地说:“这话不能公开说,不过,学校里能跟我平等交流的学生实在太少了……可我看你的优秀是货真价实的。我想,你一定能成为我真正的朋友。”
柊子由衷地笑了,丝毫没有怀疑真鸨的笑容背后或许另有目的。
“谢谢!能让你这样想,我很高兴。”
事态发展完全如真鸨所料,她都感到有点儿滑稽了,残酷的微笑不禁浮上她嘴角。
随后,真鸨巧妙地编织言语,与柊子玩起了朋友游戏。她打听出柊子的父亲就在淡河集团的子公司工作,还了解到了柊子与夏海结识的故事。
用得上,那一瞬,真鸨心想。她对柊子说“我也想看看《冬天盛开的花》”,随柊子去小学看过画后,记住了画的位置,接着又假冒作者赤月缘的亲戚,将画作弄到了手。
到了这个阶段,再不必陪柊子过家家了。
“户张同学,没必要有罪恶感哦。雾岛同学对我那么过分,你不会忘记了吧?我跟雾岛同学,谁做你的朋友对你更有利,你稍微思考一下马上就明白了。”
“可我实在是做不出那种……”
“我也是为了你好。那种无能的学生,根本不配与你来往。不过……如果你非要站在雾岛同学那边,我与你的朋友关系就结束了。这样一来,你在子公司工作的父亲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哦。”
真鸨没有给柊子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结果,柊子服从她的指示背叛了夏海。夏海面露绝望,跪在了地上。
恍惚的夏海,啜泣的柊子……这一幕映入真鸨眼中,她陶醉不已。
背德的快感充盈她心间。
——等等。
连涌上心头的疑问都被她无情地一把捏碎。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些事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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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办派对的日子一转眼就到了。
下午四点,学生们穿着制服聚集到了四楼宽敞的多功能教室,里面整齐摆放着我们准备的饮料和食物。
果汁跟饼干是最基本的,沙拉、三明治、寿司、鸡肉、蛋糕等等也一应俱全。费用基本都是从参加费里出的,不够就由我自费补足。
我注意到,不少学生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摆出来的虽然只是超市买的熟食跟点心,可在熟悉的学校教室里跟同学们一起品尝,另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跟普通的派对大不相同。
就在我环视派对现场时,一个学生向我搭话。
“户张同学,那个人是谁?”
她问的是站在我旁边的柊子。
不用说,柊子现在是赤月缘的外貌。学生们关起门举办的派对上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大人,引起注意也是必然的。
我回头与柊子交换一个眼神,尽量自然地答道:“啊,她是我……是我的表姐,名叫赤月缘,今天是来帮我准备派对的。”
“这样啊。您好,今天就请您多……啊。”
她突然闭嘴的理由再明显不过。
淡河真鸨正从一旁走向我。周围的学生显然都非常在意真鸨,正和我说话的女生也一溜烟儿地逃走了。
我无视学生间的默契,轻快地向真鸨打招呼。
“啊,淡河同学,你玩得开心吗?”
“一点也不。”
与我相反,真鸨的回答极其冷淡,而且音量不低,简直像是故意要让其他人听到。
她将长发拨到身后,轻蔑地一瞥桌上摆出的饮料。
“毕竟,我在家能享受到比这儿高级得多的东西。你满嘴高尚的理想,我还以为有什么手腕,结果就只是让我看清了你我之间层次的差异。”
她挖苦个没完,却恰好证明了她在逐渐失去从容。说这些话很可能招致无谓的反感,对她来说只有风险,没有好处。
真鸨轻轻一挥手,挑衅地说:“比起这种寒酸的晚餐,我倒是对‘冬天盛开的花’更感兴趣。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说那只是你在哗众取宠、信口开河吧?”
柊子和夏海紧张地看着我。
我故意反应夸张,用玩笑回应真鸨:“真是的,淡河同学,你真的很爱操心啊。不用担心,时间一到,该开的花全都会开的,不骗你。”
“户张同学,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真鸨似乎因为我轻浮的态度而焦躁起来,重重一跺脚。
附近几名学生察觉气氛不妙,纷纷望向这边。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察觉?人只要不择手段,的确什么事都做得到。但是,就算你做到了又能怎么样?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有限,理应花费在有益的提升上。什么‘冬天盛开的花’,就算你成功了,不也没有任何意义吗?”
柊子与夏海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紧盯着我。真鸨的这一番话,基本就是在公开与我为敌了。
不过,我身在其中,内心却没有任何恐惧。在我听来,真鸨的话语间回**着一股寂寥的余音。
“淡河同学,你这种情况多久了?”
听了我简短的疑问,真鸨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
我直视真鸨的眼睛。
在她双眼中,我看到了从前作为社会人士曾无数次见识过的东西——稀薄、绵延的绝望之影。
“意义啊,有益啊,理应怎样怎样啊……每次你一说话全是这些东西,完全看不到你‘想做的事情’。淡河同学,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你喜欢什么?擅长什么?以后想成为怎样的大人呢?”
“别转移话题,现在是我在向你提问。”
真鸨眉头紧皱,我反而露出笑脸,挥挥手。
“那你以后再告诉我吧,我会高兴地听着的。至于‘冬天盛开的花’的意义,你看过之后一定也会明白的。”
我没有正面回答真鸨的问题,转而去欢迎其他学生了。
擦肩而过时,真鸨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那也得看得到才行,户张同学。”
派对顺利进行着,学生间的气氛还不错。由于真鸨在场,场上多少有些隔阂与不自在,但我接下来就要对这一点下手了。
我一扫时钟和窗外。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十二月白昼比较短,外头天色已经很暗了。
我深吸一口气,宣布:“久等啦!大家翘首期待的重头戏——‘冬天盛开的花’即将拉开帷幕!各位淑女,请随我来!”
我走在前面,带领学生们来到校舍入口处。
周围显得一片昏暗,因为入口大门的玻璃上事先贴了黑色的纸。我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学生们的期待感正越来越高涨。
我与夏海一同握住门把手,煞有介事地说:“各位,你们恐怕是这么想的吧?‘花朵才不会在冬天开放,你这人胡说什么呢?’但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着手去做就有希望。为了证明这一点,今天,我们在学校里施了有效期一天的魔法!”
即使在一片黑暗中,我也清楚地看到了大家眼中期待的光。
于是,我高举拳头,精神抖擞地喊:“来吧,距离我的魔法生效只剩几秒钟了!各位,请和我一起倒数!”
倒数从十开始。数前几个数字时,大家都还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夏海开始数了,又有几个人跟上了。很快,嘹亮的倒数声响彻了校园。
——四!
——三!
这一瞬,我看到淡河真鸨勾起了嘴角。
已经叠成声浪的倒数却已经不可阻挡。
——二!
——一!
——零!
倒数结束,我与夏海一齐推开大门。
寒气扑面,夜色如水,我们两个雀跃地跳进其中。其他学生满怀期待地跟在我们身后。
然而,少女们期待的表情……不出几秒就转成了诧异和错愕。
映入我们眼帘的,仅仅是太阳落山后淡墨色的校庭风景。传入我们耳朵的,是一片刺痛耳膜的寂静。
整整十秒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时,淡河真鸨开口了。
“那么,那个冬什么花的,究竟在哪里呢?”
我跟夏海一语不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离学生们稍远的地方。
终于,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嚷嚷起来。
“根本就没有花嘛!撒谎精!”
“我说,你们两个夸下天大海口,该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是真鸨那两个跟班的声音。台词恐怕也是跟真鸨事先商量好的。
这话一出来,场上顿时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喧嚷起来。
“搞什么嘛,根本就是把我们当傻子耍。”
“也是,冬天怎么会有花呢……”
“好冷啊,能回去了吗?”
“唉,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在此起彼伏的埋怨声中,真鸨满意地大笑起来。
“呵呵……啊哈哈!”
她健步来到我面前,面向众人说:“各位,这下你们都明白这两个人做事有多离谱了吧?她们用离奇的谎言吸引你们的关注,沉浸在众星捧月的愉悦之中……真是可悲又可怜。没本事的人一旦逾越界线,就是会变得这么鄙俗。”
尽情发泄一番后,真鸨拍拍手,宣布:“好了,狼来了的闹剧就演到这里。从今以后,谁也不要再听户张同学和雾岛同学的——”
——嗖。
蓦地,空气撕裂的声音盖过了真鸨的发言。
真鸨不由得抬头,竟发现全体学生都在凝视着自己。不对,准确地说,她们的视线正越过她的头,直直盯向她后方。
真鸨立刻转身,循声眺望。
冬季里漆黑、寒冷的天空中,一道白光直冲云霄。然后——
一大轮金色花朵,在夜空中傲然盛放。
嘭。
震慑人心的巨响落后光芒一拍,惊醒了学生们。
“烟花?!”
“大冬天的,居然?”
不等她们惊诧,高亢的锐响接连不断,烟花一朵又一朵地冲上了天空。橙色、桃色、水蓝色、黄绿色……大小不一的火焰之花为黑夜抹上了色彩。
真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则一脸得意,问道:“怎么样?你盼望已久的花开喽。”
租借灯饰的同时,我还通过公司的门路准备了烟花。时间紧张,现在又不是放烟花的季节,要按时准备好真得掉一层皮。好在我从前策划过需要放烟花的活动,知道必须向辖区的消防局提交《烟花使用许可申请书》,而且对文件的内容和格式也有所了解。寻找放烟花的地点,准备一系列文件……诸多杂务我一手全包,终于险之又险地赶上了时间。
至于彩灯装饰,其实只是一个烟幕弹,为了把真鸨的注意力从烟花上引开而已。我故意选了星期五去挂灯饰,而不是派对前一天的星期六,正是因为我早就料到真鸨会去破坏灯饰。实际上,我基本是在暗中诱导她这么做。
人一旦对某件事坚信不疑,哪怕那是错的,也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不过,当真鸨意识到自己失手,被看不起的人反将了一军时,她扭曲的自尊心或许就会出现裂缝。最起码,我是这样期待着的。
事情能顺利进行到哪一步,我无法预料。可看样子,至少反将一军是成功了。
“户张同学,你!”
真鸨立刻就要来找我理论。
就在这时,学校内外的照明全部熄灭了。四周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烟花与星光时明时灭。
事发突然,学生们一下子有些慌了。
“又怎么了?”
犹如回应这句话一般,崭新的光芒照亮了校庭。
那是——林立庭中的树木绽放出的光之花。
辉煌的灯饰光芒流溢,像是要将我们环拥在它温柔的臂膀中。在它之外,一切的光亮都归于沉寂。在沉寂与黑暗的映衬下,满庭火树银花美得令人忘记了呼吸。
学生们欢呼起来,吐出腾腾白气。只有真鸨愕然呆立着,一动也动不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灯饰明明就被……”
“果然是你破坏的啊,淡河同学。”
接下真鸨梦呓般疑问的,是夏海。
光之花树盛绽,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目光,真鸨却循声回头瞪着夏海。夏海毫无惧色,用充满谴责的目光瞪回去。
“昨天,我跟柊子钻进学校,把你切断的电线用铜丝又接好了。我们就知道,你肯定会使些手段让我们出丑。”
真鸨嘴角一颤,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她强行从夏海身上移开眼,凝望着眼前的灯海。
我听见了夏海与真鸨的对话,愕然转向柊子。
“……吓我一跳,你们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悬挂灯饰的时候,我把放烟花的事告诉了她们俩,但没提真鸨可能会来搞破坏。我想,真鸨看到我们三个全力以赴地准备彩灯大会,多半会相信这就是我们全部的计划。
柊子挠挠脸颊,害羞地说:“嗯,这是我跟夏海和好的见证。总不能事事都倚赖您吧,那也太逊了。”
我看着她高兴的模样,不禁展颜。
这片灯海,毫无疑问,是柊子出于自身的意志,凭借自身的实力点亮的。
“太好了!这下我就完全放心了,柊子!”
结果好得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连声音都欣快起来。
然而,柊子的表情虽然充满了成就感,却又隐约能窥见一丝畏怯。
“嗯……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不该跟您换回去。”
“……咦?”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走到这里了,柊子不可能还想寻死啊!
柊子垂目盯着脚边,吞吞吐吐地说:“我已经没有什么主动寻死的想法了。可是,说来说去,要是没有您,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多亏了您在中间搭桥牵线,我才能跟夏海和好。烟花就不用说了,就连这片冬天盛开的光之花也……要不是有您在,我花上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她瞥了瞥冲上夜空的烟花,握紧了拳头。
“我没有自信。我不信我能活得比你更精彩。”
恐怕对柊子来说,这场“冬天盛开的花”美好得超出了预期。讽刺的是,正是这个“超出预期”夺走了柊子的自信。
同时,我也终于找到了——要让意识交换恢复原状的最后一块拼图。
“……柊子,过来。”
我打手势示意柊子弯腰。
她大概是以为我要说悄悄话,听话地照办。没想到,四目平齐的一瞬间。
“嘿!”
“啊痛!”
我一记手刀敲在柊子头顶。
我当然不是真的在揍她,可猝不及防之下,柊子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两手抱住脑袋抗议道:“您干什么呀?”
“抱歉,趁手的位置刚好有颗头在那儿。”
“不是您让我弯腰的吗?!”
泪汪汪抗议的柊子实在是太过滑稽,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别看她外表是大人,里头装着的其实还是个初中生。
“我说啊,我的人生只有我才能过好。想要活得比我更精彩?别说是你了,任谁来也做不到呀。”
反过来也一样。我不可能比柊子活得更精彩,也没有那个打算。
我换上认真的表情,定睛看着柊子。
“抢走小孩子的身体享受第二人生,这是反派才会做的事。柊子,你想害我成为坏人吗?”
“咦?不是,我不是想……”
柊子被我的气势压倒,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双手交握在身后,呼出白气,说:“柊子,我一直跟你说,我的人生无怨无悔,明天死了也没关系。不过,其实不完全是这样。我还剩下一件事没做完。”
我只顾着关注柊子、夏海和真鸨,差点儿都忘记了。
意识交换的当事人——我自己的心愿。
现在,我就要把这件事传达给眼前的珍视之人。
“我呢,在死去之前,想把我的心愿托付给一个人。”
我还是第一次把这件事说出口,一时间心情十分奇妙。
仿佛褪去了一切防备,既脆弱,又害羞。不过,并不让我难受。
说话间,一轮壮丽的烟花在夜幕下盛开,照亮了柊子充满稚气的脸庞。
“您的心愿?”
“就是个很平凡的愿望。不过,对我这么个不可能结婚生子的人来说,是一件很特别的事。”
我挠挠头,害羞地笑了。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果然跟我个性不符。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说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净是些糟糕的事。不过,我们大人就是你们小孩子未来的模样。如果我们成天拉着个脸,抱怨个没完,会带得你们都消沉起来的。这样的大人,既无法成为孩子们的后盾,也不可能让你们对生活燃起希望。孩子们的未来还很长,我想成为那种让你们觉得人生充满乐趣的大人……这就是我的心愿。”
生活中每天都在上演不幸,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些事与自己无关。可我觉得,不是的。一个微小的举动就可能让某个人希望破灭,随口一句温柔的话语就可能成为某个人的救赎。正是这一点一滴的小事累积起来,才塑造了每一个人的人生。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与每个人都有关,每个人都是当事者。
——我为了你这么努力,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曾经对柊子叫嚷的话语浮上了我的脑海。
“柊子,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我曾经居高临下地对你说什么‘为了你这么努力’,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简直跟我讨厌的那些大人还有淡河同学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今天不是作为一个大人,而是作为与你平等的友人赤月缘,希望你能听听我的心愿。”
我按住柊子双肩,直视她的眼睛,向她的心灵最深处倾诉。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心愿,再在未来某一天将它托付给你珍视的人。可能有点儿沉重,但只要你能偶尔回想起来一下,我就非常高兴了。”
这句话等同于我向柊子的告白,告诉她,她是我珍视的人。
朝着她绚烂的未来,我送上发自心底的声援与祈祷。
听了我的话,柊子一时陷入了茫然。
一片雪白的结晶翩然飘落到我们之间。
纯白的雪,光辉的花,在我们的瞳仁中彼此映照。下一瞬,泪珠滑下了柊子的脸颊。
“我……我真的可以成为这个人吗?”她用手背擦擦眼角,哽咽着问。
我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
她在颤抖。那副身躯明明比我大得多,现在却显得这么娇小。
“嗯,我就希望是你。这片灯海真的让我大吃一惊。你不再是一味受人照顾的小孩子了。你成长了这么多,现在已经是比我出色得多的希望传递者了。”
我原本没打算哭的,可不知不觉间视野就变得模糊。紧接着,我明白了其中的理由。
觉得柊子变小了并非我的错觉。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正从高处俯视着一张早就看惯了的脸。
几个星期以来,我无数次在镜中看到的户张柊子的脸,正在仰望我。
——啊啊……原来如此。
明亮的光点闪烁在柊子眼中,一定不仅仅是花在冬天盛开的缘故。
——没关系,这不是结束。现在才正要开始呢。
我与柊子的意识交换,恢复了。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这是我第二次在初中生面前哭泣,此刻的心情却与第一次截然相反。
我回抱住柊子娇小的身躯,轻声道:“你的不安、担忧再正常不过了,跌跌撞撞才是生活的常态。人生啊,谁都是第一次来。”
“谢谢您……缘小姐!”
光之花盛开,光影缭乱。茂盛的花树下,我拥抱着柊子,温柔地轻拍她的后背。
柊子埋头在我胸前。她的泪水,是这么的温暖。
光芒的花朵映照夜空。淡河真鸨一时失神,却又很快恢复了清醒。
她叉着腰仰望烟花,不耐烦地拂去飘落的雪花。
“哼!这种花钱骗小孩的把戏,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故意大声地贬低,旋即用浮夸的举止征求学生们的同意。
“喂,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吧!特意把我们带到雪地里,摆出天大的阵势,结果就是这点无聊的把戏——”
然而,她的话没有一个人在听。
空中的烟花,地上的灯火,每个人都出神地眺望着。她们的神情,与真鸨期望的傻眼、失望差了十万八千里。
“好棒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雪中的烟花呢!”
“是因为冬天空气更透明吗?比夏天的烟花漂亮多了。”
“学校里的彩灯啊……跟车站的味道不一样呢。”
“简直像闯进了游戏跟电影的世界。我又有新的灵感了。”
学生们像是终于回到了她们真正的年龄,交流着天真无邪的感想。天色很暗,大家便也不拘身边是谁,随意闲谈,从前的争吵、冲突再不见一丝影子。
对这一切,真鸨只能在外圈愕然眺望。
“怎么回事?烟花不是每年夏天都能看到吗……”
正咬牙切齿时,她发现身边不见了两名跟班。
她环顾四周,竟看到那两个人也凝望着光之花树,眼眸闪闪发光。
“我说,你们两个!那有什么好看的啊?!”真鸨立刻出声呵斥。
两个女生不知怎的,双眼微湿。
“可是……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就是很感动……”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色呢。平时的学校显得好不真实。”
“少开玩笑了!就这?我只要有心,绝对能做出比这个厉害得多的东西!”
真鸨提高嗓门,气得直跺脚。这时,有人跟她说话了。
“淡河同学,你说得没错。以你的能力,多半能创造出更加漂亮的景色。”
说话的是户张柊子。雾岛夏海就站在她身边。
强烈的意志沉淀在柊子双眸中。她凝视真鸨,开口道:“不过,这片景色的意义,就在于我们才是创造它的人。这片冬天盛开的花,不仅仅只是漂亮,不仅仅只是花钱买来的结果。它蕴含着我和夏海从过去到未来,所有的牵系与誓约。”
白色的吐息随柊子的话语而涌动,她的身体却不见一丝战栗。强烈的意志在她体内生根发芽,令她不惧雪天的寒冷,也战胜了对真鸨的恐惧。
真鸨眉头紧锁,却仍立在柊子跟前,一步不动。现在离开就等于认输了,只有这一件事,她的自尊心绝不会容许。
烟花不断升空,发出尖锐的鸣响,可柊子的嗓音仍然清晰可闻。
“的确,我曾经屈服在了你的恶意之下。但我绝对不会再放弃与夏海的友谊了。我对这一片曾遭你嘲弄、被你践踏的冬花发誓。”
“……我不说话,你还真喋喋不休了。还请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户张同学。”
真鸨窝火地将长发拨到身后,气势凌人。
她的确被反将了一军,但并不代表她就失去了从容。
“只有这点伎俩,就别以胜利者的姿态自居了,无聊透顶。什么‘冬天盛开的花’,不过就是寒酸的彩灯跟反季节的烟花罢了,净耍些三流的小聪明。”
真鸨的语气冷若冰霜,明显她仍对柊子与夏海充满了蔑视。
接下真鸨这番话的,是夏海。
“没错,这不是真正的花。就像你说的,说白了就是在玩弄文字游戏……不过,这片冬花背后的意义,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夏海毫不退缩。真鸨见状气势不由稍减,定睛凝视,只见夏海神情凝肃,不见一丝玩笑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
“我想……如果是其他学校,大家是不会感动到这个地步的。不过,淡河同学,你不是说过吗?‘跟和自己相称的人来往是为了你们好。’为了这个目的,你成为学生会会长,制订了许多校规来控制我们。可你看到了吧?其实,跟成绩、立场都没有关系,大家只是希望像现在这样快活地说笑而已。”
真鸨咬住了嘴唇,表情极其难看。其实她也隐约有所察觉,因此才一个劲儿地想将这场活动贬低为一场闹剧,草草收场。可惜,太迟了。
一度处在真鸨支配下的学生们,违背她的意愿,与柊子和夏海生出了共鸣。不是遭到了威胁,也没有计算过得失,大家只不过就是不再认同她的主张了,仅此而已。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淡河真鸨,输了。
“你自我膨胀,想要控制全校学生,结果呢?我们用你嘴里‘骗小孩的冬花’感动了这么多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看到这个结果,还有谁会认为你做得没错?你所做的一切,真的能给大家带去希望吗?回答我啊,淡河同学!”
“吵死了!算了,劣等人就去手拉着手转圈圈吧!烟花也好,彩灯也好,随你们的便!我反正跟你们不一样,既不需要无能的朋友,也用不着亮晶晶的景色!”
真鸨喘着气,打算离开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令她停下脚步的,是柊子平静温柔的声音。
“淡河同学,谢谢你。”
别说真鸨,就连夏海跟缘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鸨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盯着柊子。
“……哈?”
柊子的神情不含一丝挑衅,打从心底里透出对真鸨的感谢之意。
雪花怡然飘舞,柊子柔和地微笑着。这一瞬,真鸨第一次对这名少女生出了惧意。
“你运用学生会会长的权限取得了校庭的使用许可,还邀请大家一起来参加派对。要不是你,活动绝对无法举办得这么成功。能让大家聚在一起,悠闲地欣赏冬天盛开的花,我高兴极了。多亏了你啊,淡河同学。”
“咦,不是……我,这个……”
大出所料的一席话令真鸨不知所措。她做的桩桩件件,全是为了让柊子和夏海出丑。这一点,她们两个应该再清楚不过才对。
真鸨哑口无言,柊子却面无惧色地走上前。
“淡河同学,你嘴上说‘不需要朋友’,可你之前对我说过‘想要能够平等交流的友人’,那其实是你的真心话吧?”
“别……别胡说!”
与柊子不同,真鸨犹如畏惧她一样后退了半步,威吓地紧皱眉头。柊子却笔直地朝她伸出手,说道:“现在开始也不晚,我仍然可以成为与你平等的友人。”
伸向自己的手。真鸨仿佛无法理解这背后的含义,呆呆立着。
于是柊子就等。冰冷的雪片飘向她毫无防护的手,却未能让那只手退缩半分。手掌率直地伸向前,等待真鸨的回答。
终于,真鸨慢慢举起自己的右手,探向柊子——
用手背将柊子的手轻轻打到了一边。
“……说什么胡话。交朋友有什么好处吗?”
她抛下这句话,再次转身背对柊子,一个人踏上了空无一人、黑暗寒冷的归途。
柊子微笑不改,望着那道寂寥的背影道:“没有好处也能成为朋友。所谓‘朋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
柊子注意到了。脚步停滞的一霎,真鸨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然而,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这样离开了校庭。
我全程旁观了两人的对话,此刻终于把手放到柊子的肩膀,称赞她的勇气。
“呵呵,做得好。”
柊子脸红了,又朝我深深低下头。
“缘小姐,十分感谢您。我想,我已经没事了。”
“我也要回到这所学校重新努力了!有了柊子和我一起,这次绝对能成功的!”柊子身旁的夏海呼出腾腾白气,欢声说道。
我们打了一场最漂亮的胜仗,开辟了全新的道路。柊子与夏海精神上的成长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我总觉得连她们的神情都愈发坚毅了。
我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她们的脸颊。
“你们两个都变强了啊……真的是,成了比我还要出色的……”
是因为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吗?我的脚突然有点儿打架。
我想站定,双腿却使不上劲。甚至来不及调整姿势保护自己,我就重重摔在了冰冷的校庭上。
土地早已冻结,最先触地的头和肩膀传来一阵剧痛。我马上想爬起来,意识却蒙蒙的,连说话的舌头都不听使唤。
我倒在地上。雪花纷飞,无情地覆盖我的脸。
“缘小姐!”
柊子立刻跪下来,不断轻拍我的肩膀。然而,我连说一句“我没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随着她的拍击无力地摇晃。
很快,其他学生也察觉了异状。夏海一见大事不妙,立刻向其他人发出指示。
“快叫救护车!教职工办公室有AED[7],赶紧拿来!柊子,我要做心肺复苏,你来帮我!”
说话间,夏海将我翻过来仰面朝天。
她正要着手做心肺复苏术,忽然发现柊子样子不对,不由停手。
“柊子?柊子,你振作点!”
柊子抱着脑袋瘫软在地,脸色苍白,目光恍惚失焦,怔怔凝视着我。
“是……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之前没有吃药……”
其实,我虽然正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心却是安定的。
想做的事,想传递的心愿,全部都了结了,而且一切都导向了我最盼望的结果。
这下子,我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
——太好了……险之又险地,赶上了……
银白色的世界逐渐沉入黑暗。我满足地一笑,任由意识远去。
[6]即冬季天空中的三颗亮星——大犬座的天狼星、小犬座的南河三及猎户座的参宿四。——编者注
[7]自动体外除颤i器,用于抢救心脏骤停患者的医疗设备。——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