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缘无法成为户张柊子。柊子与夏海的决裂,无法由我代为解决。所以,哪怕冲突无法避免,也必须让柊子本人出面与夏海见一见。我能做的最多只是居中斡旋,起到润滑剂的作用。

我之前一心想要帮助柊子,竟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没能意识到。不过,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昨天我一不小心就热血冲头,和柊子大吵了一架,希望一夜过后她能冷静一些吧。

第二天,我装病请了假,按照计划与夏海一起来到医院。

夏海仰望着高耸的白色建筑,不安地问:“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有一个名叫赤月缘的人正在这里住院,我想请你见见她。具体的到了病房再说吧。”

“……赤月……缘?”

夏海似乎有话想问。我装作没看见,径自踏入医院。夏海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跟了进来。

由于昨天与柊子的口角,我多少有些忐忑,但说不定柊子已经随着时间平复下来了。怀着这样一缕希望,我走向病房——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谢绝会面?!”

冰冷无情的挂牌悬挂在病房门上。

我慌了手脚,赶紧赶到护士站,向负责照顾“我”的护士询问详情。

“你问赤月小姐?她昨晚突然发病,目前状态很不稳定。原本她都快要出院了,没想到体检数据突然恶化,医生和我都吃了一惊……正讨论着要让她继续住院呢。”

年长的护士一脸凝重地向我说明情况。我越听越是不安。

“真、真的没事吗?”

“危险期倒是过了,但还是不能大意……现在就先让病人安静休养吧。我们这边也会努力治疗,不用多久,你就又能像从前一样跟她说话了。”

说完这句,护士继续去工作了。

事态竟演变到了这个地步。我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病情突然恶化,主要原因当然是柊子拒绝服药,可另一部分原因恐怕在于,她强烈地想要结束生命。

我僵立着,夏海则一直在我身后惊讶地观望,现在终于开口:“柊子,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提到赤月缘小姐?谢绝会面又是怎么回事?”

夏海完全不理解状况,接连向我提出问题。

我闭上眼睛,尽可能冷静地思考。为了让夏海相信我要说的事是真的,讲明实情时,柊子必须在场。我可以等到柊子病情稳定了再过来,但若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我的肉体说不定会一命归西。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即使只能前进一小步,我也必须把眼下能做的事做好。

我下定了决心,睁开眼。

“夏海,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跟我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样子跟平时不一样,夏海一语不发,跟在了我后面。我离开住院大楼,走向院内僻静的步道。

附近,一棵染井吉野樱树光秃秃地伫立着。我来到树下,深呼吸一次,手按胸口向夏海坦白。

“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非常荒谬,但还是希望你能听完。我呢,其实不是户张柊子。我真正的名字是赤月缘。不久前,我的老毛病突然发作,被送进了医院。就在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柊子的意识互相交换,进入了对方的身体。”

就这样,我将一切都告诉了夏海。

我救下险些被电车碾死的柊子后,竟然与她意识互换了。离奇的事态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我们仍然决定,暂且以对方的身份一切如常地生活。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柊子与夏海曾大吵一架。出于背叛好友的罪恶感,柊子想要顶着我的身份与身体就此死去。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夏海始终神色木然。我无法判断她是否相信我,不免有些焦急。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事情全讲一遍,所以我只能不理会她的反应,专心往下说。

本打算讲得简洁一些,可一通说完,仍花费了整整十分钟。

“……这就是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虽然难以置信,但全都是真的。”

我说完了。然而,夏海仍然紧闭双唇,一语不发。

三十秒,一分钟。我神色紧张,急切地等待着夏海的回答。周遭不时吹起冷风,寒气刺痛我的皮肤。

终于,夏海从我身上移开视线,冷淡地说:“……是吗?你跟缘小姐合伙,整了这么一出啊。”

“……咦?”

我没能立刻理解,不由得发出了呆滞的声音。

夏海不予理会,背对着我,轻蔑地说:“我有点儿受打击啊,你竟然会搞出这样的闹剧。你大概也没想到,扮演最重要角色的缘小姐竟然病情恶化倒下了,该算你不走运还是运气太好呢?你这个人,为什么总爱这么拐弯抹角呢?”

阵阵寒意上涌,这次却与气温无关。有那么一会儿,我无言以对。

尽管万分慌乱,我仍然极力想要说服夏海。

“等、等一下啊,夏海!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哦,是吗?那就是‘那个’了吧?为了逃避现实而妄想出了一个好用的故事?双重人格?是这一类的东西吗?是不是都无所谓了。趁现在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这一系列行径全都让我烦透了。我回去了,再见。”

不顾呼吸急促的我,夏海转过身,挥着手走远了。

我紧握双拳,慢慢地,深吸一口气。

——柊子也好,夏海也好,全都不理解我的心情!

胸间冲撞的感情,肺中贮存的空气……我将这一切灌进声音里,冲着走远的夏海大喊:“夏海,看这边!”

声音响彻四周,几乎都要传到医院外了。

夏海回过头时,我已经逼到了她跟前。

骤然间被一个噙着眼泪的人逼近,夏海不由得一退,我则从钱包里取出一样东西,塞到夏海眼前。

“这是……”夏海愕然接过。

我一擦眼角,说道:“是真正的我的名片。赤月缘就在这家公司工作。公司的事也好,我自己的事也好,你随便提问。你可以直接去公司,也可以打电话去问,马上就能知道我有没有答错。”

夏海拿着名片,手微微颤抖,看上去正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终于,她从名片上移开目光,随手还给我。

“这种东西算不上证据。名片可能是缘小姐给你的,她的大致经历也完全可以告诉你……”

“夏海,你要是非想看到一个明确的证据,我的确拿不出来。但是,你是真心觉得柊子会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为了欺骗你吗?”我稍微加重语气,直白地问。

夏海面露纠结之色,旋即磕磕巴巴地问:“假设,我是说假设哦。假设你真的不是柊子,而是那位赤月缘小姐,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因为我觉得,很可能正是你与柊子的争执导致了这次意识交换。”

总算能说到正事了。我用袖子擦一擦眼角,毅然开口。

“一开始我很疑惑,与柊子交换的为什么偏偏是我?为此我做了很多调查,终于发现你与柊子的母校正是我当年就读的小学,校内挂着我画的《冬天盛开的花》。除了这幅画,我与柊子再也没有其他交点了。”

“赤月缘,您果然就是那幅画的……”夏海喃喃道。

我点点头,不放过她任何一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谨慎地往下说:“我去小学看过,画不见了。是因为柊子已经把画毁掉了吧?我听柊子说,她是‘出于一些误会与夏海发生了冲突’才会毁掉那幅画的。但是,若只是些许龃龉,事情不至于演变到这个地步。她说的‘误会’究竟是什么?”

“这个……”

吞吞吐吐,目光游移。夏海的模样与柊子如出一辙。

我基本确信了,直接问道:“是跟淡河同学有关吧?”

夏海胆怯地微微一抖。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两位好友的争执如果该由柊子负全责——如果夏海认为该由柊子负全责,她不至于到现在都还要隐瞒。柊子与夏海班级不同,社团也不同,要说有谁能同时荼毒她们两人,大概率就是“君临”整所学校的淡河真鸨了。

我见夏海仍然一语不发,苦苦劝她。

“拜托了。你们两个会吵架,跟淡河同学以及《冬天盛开的花》有什么联系,还请你告诉我详情。我与柊子交换已经过去一周了,至今都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为了恢复,势必需要更加强力的线索。柊子现在是谢绝会面的状态,不可能再去跟她打听消息,时间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在柊子醒来之前,哪怕能前进一步也是好的,为此我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协助。”

夏海死死瞪着我,嘶声反驳:“全都无所谓了!柊子先撇开了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您真身是谁,不管柊子的意识会怎样,我马上就要转学了,您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面对我严厉的逼问,夏海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我目不转睛,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柊子的意识说不定会随我的肉体一道死去。一旦变成那样,你就要背负着‘没能相信柊子’的悔恨,一辈子就这样活下去。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不是还互赠礼物作为友情的证明了吗?‘跟我没关系’,这几个字你真的说得出口吗?”

夏海盯着我,眼底仍然残留怀疑之色,眼神却逐渐不再带刺。

犹如要看进我心底最深处,她开口问:“如果,您做了一切能做的,仍然没能换回去,您打算怎么办?”

我凝视自己的手掌,握紧拳头。

“那样的话,我就接受。但现在要尽力,因为我应该……不,因为我想这么做。”

即使只有一丝可能性,我也必须竭尽全力。因为,我现在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一件。

我手按胸口,殷切地向夏海倾诉。

“拜托了。我不会让你回来上学,与我一起战斗,你不能马上原谅柊子也没关系,但至少请告诉我实情吧。你的勇气,就是对我现在最大的帮助。”

我说完了。夏海则打量着我,从头到脚,来来回回。

好一阵过后,她像是认命了,僵硬地点一点头。

“……知道了。”

听到她回答的瞬间,一股安心的感觉涌上来,我差点儿瘫软在地上。

这一番争取比我想象的还要耗神。夏海恐怕还没有彻底打消怀疑,但事情已经前进一大步了。

夏海用手掩着嘴角,一副如芒在背的样子,眼神迷茫。

“这感觉好怪啊……但您这么一说,很多事就都解释得通了。最近,柊子一直表现得奇奇怪怪,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不必使用敬语,我原本就觉得你不可能立刻相信……话说回来,我手头只有一些零碎的情报和推测,不知你能否把有关情况全部告诉我呢?”

听了我的要求,夏海点一点头。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像先前那样犹豫了。

“知道了,但可能会说很久。”

“谢谢,我求之不得。”

******

小学时代,柊子与夏海因为共赏《冬天盛开的花》结下缘分,成了好朋友。柊子成绩优秀,毕业后听从父母的推荐选择了一所私立中学。夏海则以“想和柊子去同一所学校”为理由说服了父母,升入了云雀岛女子中学。

入学典礼上,柊子与夏海见到彼此,怀着幸福的心情相视而笑。

夏海想要画出像《冬天盛开的花》一样的画,加入了美术部。柊子则想研究现实中“冬天盛开的花”,立志成为植物学研究者。尽管梦想各不相同,但两人都确信,她们是彼此最棒的挚友。

六月末,梅雨季即将结束时,夏海第一次提到了那件事。

“夏天的比赛?”

听到柊子反问,夏海点一点头,答道:“嗯。一旦入围,说不定就能得到推荐,升上设有美术班的高中。我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坐不住了。”

夏海紧紧交握双手,像要说给自己听一样,对柊子说:“听说一年级学生基本上都交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我会以入围为目标去努力的。不好好规划的话,初中三年一转眼就结束了。”

听了夏海坦率的话语,柊子也很激动,脸庞熠熠生辉。

“夏海,你真是太帅气了!我支持你!”

柊子双手交握在胸前。她现在生气勃勃,与初遇夏海时相比像是换了个人。

“我也要加油,不能输给你了!最近,我逐渐找到想上的大学了,正为了应届考上而用功学习呢。”

对于植物学,夏海完全是个外行。不过听柊子说,那是一个能应用在沙漠化防治、粮食生产等领域的学科,内涵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丰富。每次提到那个充满未知的世界,柊子都非常兴奋,活力四射,不输夏海。

夏海见柊子响应得热烈,气势十足地说:“嘿嘿,我才是,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她彻底鼓起了干劲。在她发间,柊子送的发饰正闪闪发光。

然而,比赛成绩出来后,夏海的参赛作品没能入围。

当学校向夏海宣布这件事时,她还算平静,可随后在家庭餐厅举办的安慰会上,她把感情全宣泄了出来。

“好不甘心啊!”

夏海抓着饮料吧的玻璃杯,整个人伏在餐桌上。

柊子苦笑着劝慰:“别这样嘛,我可非常喜欢你的作品哦。你是上了中学才开始认真画画的,又才一年级,光是能参加比赛就很厉害了。”

“但其他学校就有拿了优秀奖的一年级学生!我才不想拿年龄来当借口。”

夏海猛地坐直,将杯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宣布:“下次我绝对会入围!冬天,等着我!”

柊子望着重振精神的夏海,微笑道:“夏海,真的很帅气呀!”

夏海会如此执着于比赛得奖是有理由的。

小学即将毕业时,一天晚上,夏海在客厅里与母亲相对而坐。

她对母亲坦白了未来想成为画家的事。一方面,升上中学,加入美术部后,事情便不可能再瞒得住。另一方面,这件事毕竟关乎未来人生,影响重大,要让她全部自行决定,她还是有些不安。

母亲听罢夏海的倾诉,神情严肃地问:“夏海,你是真心想要成为画家吗?”

“嗯。那幅画让我深受感动,我也想画出那样的作品。”

“……这样啊。”

夏海母亲双臂环抱,喃喃自语。

母亲的反应不算热烈。夏海虽还是个小学生,却也多少料到了这个结果。她的家庭,就算用客套话说也实在称不上富足。

她观察着母亲的神色,战战兢兢地问:“……果然不行吗?”

“怎么会呢?我和你爸爸就是忠于梦想才成了西点师,又有什么权利妨碍你追梦?能拥有一个发自内心的梦想是一件非常棒的事,你该挺起胸膛才对。”

出乎夏海的意料,母亲加重了语气,这样对她说道。

她做梦也没想到能得到母亲的支持,一下子高兴起来。母亲却又叮嘱道:“不过,现实是很严峻的,光凭一个强烈的愿望可没法实现梦想。比你优秀的人永远存在,你珍爱的作品却未必总能得到好评。你可能付出了很多,赚到的钱却很少。就连你渴望追梦的心也不是永恒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变了。人啊,会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放弃梦想。我和你爸爸至今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的人。”

这一番话从实现了梦想的母亲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沉重。

难以言说的不安围裹了夏海。这时,她回想起了与柊子约定一起追梦的情景。

“就算是这样,我也——”

“我知道。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放弃。”母亲不必听完就明白她想说什么,展颜笑了出来,竖起一根食指,对夏海说,“你要是真想成为画家,就在初中阶段拿出一些实实在在的成绩来吧。有些人嘴上说要追梦,却总拿什么‘我还没有成年’‘我还是个新手’当借口,不付出一点行动。这样的人,至少我是没见过一个能成功的。你想实现梦想,就得立刻行动,这样才能看清自己目前的实力,直面你对梦想的感受。”

母亲的提议诚恳真挚,既是为夏海考虑,也是在鞭策她。

顿时,原本模糊不清的梦想仿佛逼到了近前。夏海不禁打个寒战,心情渐渐昂奋。

“成绩……”

“对。一旦有了成绩,你的价值就一目了然了。我对画家这一行完全不了解,但如果你想上有美术班的学校,实绩一定能成为你的武器。当然,也会成为你自信的源泉。”母亲轻轻按住夏海的肩膀,温和地微笑道,“就算你最后没能成为画家,这样一段为梦想奋力拼搏的经历也会成为你巨大的财富。所以,拼尽全力加油吧。只要你努力付出了,我和你爸爸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夏海没想到母亲竟会这样鼓励自己,用力点了点头。

“谢谢您,妈妈!我会加油的!”

追求梦想的心情得到了母亲的认可,夏海感觉世界一下子变开阔了。

然而,当天晚上,当她在手机上随意查询设有美术类科系的私立大学时,巨大的冲击降临了。

牢牢钉住她目光的,是页面上的学费一项。

“一……一百六十万元[5]?!”

这还只是一年的学费。四年制大学上下来,学费就得乘以四。此外,考上后第一年还要交将近三十万元的入学费,教材与画材也都是不小的开支……总数虽说算不上天文数字,可雾岛的父母不过是个体户,实在负担不起这样一大笔费用。

国公立大学倒是能便宜差不多一半,但合格率低了许多,竞争之激烈宛如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而且,即使花费这么一大笔钱,从竞争中脱颖而出,大多数学生最终还是无法以美术为生。

情不自禁,夏海咽下一口唾沫,总算明白了自己渴望前往的世界是多么残酷。

终于理解现实后,对于成为画家的梦想——夏海仍然没有放弃。

双亲多半会说不必操心钱,可面对这样的情形,夏海实在没有勇气去跟他们商量考美术系的事。不过,路并没有全被堵死,仍有一扇门为她敞开,那就是拿到奖学金,升上国公立大学的美术科系。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她没有时间再为现实哀叹了。正像母亲说的,她必须争分夺秒,尽可能地积累实绩。

她不算天赋异禀,起步也晚,只有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一途了。

夏天的比赛,她落选了。得知结果时,懊悔、不甘几乎要满溢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可是,与此同时,喜悦之情也包裹了她。

她是真的想要实现梦想,真的在为梦想而奋斗。就算只为获得这份了悟,参加比赛也是值得的。

暑假里,夏海一有空就练习素描,而且丝毫不以为苦。

因为她坚信,在这些努力的尽头,一定有熠熠生辉的未来等待着她。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夏海发现,一股异常的气氛正在校园内弥漫。

当时,学生会选举刚刚结束。一年级的淡河真鸨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赢得选举,成了学生会会长。

新会长以鼓励学习为名,推行了好几项奖励成绩优秀学生的措施。渐渐地,紧张的气氛在学生之间滋生,争吵、冲突越来越频繁。很多人以前关系很好,现在却变了,要么生分得像陌生人,要么就像畏怯着什么,甚至不敢彼此对视。

在这种情形下,教室中……不,整所学校都充斥着负面的能量。

不久,由于某一件事,夏海决定采取行动。

她下定决心,去找学生会会长淡河真鸨攀谈。

“淡河同学,我能私下跟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了,你想说什么?”

真鸨优雅地将黑发拂到身后。夏海带着她来到屋顶楼梯处。

确认附近没有别人后,夏海直奔主题。

“我是你隔壁班的雾岛。淡河同学,你们班的风间美穗最近转学了,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真鸨刻意思考了一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那种吊车尾的家伙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应该是跟不上我们学校的学习进度,终于腻烦了吧?”

“别装傻充愣了!是你耍手段让她转学的吧?!”

夏海提高了声音。

可真鸨别说畏缩了,甚至挑衅地一舔嘴唇,反问:“哦?你有证据吗?”

“……没有。所以我才来直接问你。”

为了不在真鸨的威压下示弱,夏海紧紧咬住牙关。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建设,对真鸨说:“不过,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美穗跟我都是美术部的。刚入学的时候,她还对未来充满期望,说‘我也想跟雾岛同学一起努力,争取比赛得奖’。可到了最近,她成天闷闷不乐,神色黯然,总是说‘淡河同学好可怕’,除了这句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夏海确信真鸨就是罪魁祸首。可是,她缺少证据是事实,而且她也害怕不小心刺激了真鸨,引起反效果。

因此,她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尽量冷静地说:“‘耍手段让她转学’是我说得太过了,对不起。不过,要是你真的在做一些恐吓同学的事情,还请你马上停手。”

待夏海说完,真鸨用手指抵住下巴,用掂量的眼神看着她。

“雾岛同学,请问你父母都在从事什么职业?”

“咦?他们开了一家蛋糕房……”

夏海没料到这一问,怔了一怔。真鸨却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连连点头。

“果然是这样啊,也只能是这样了。人的出身啊,看看装束和举止就大致明白了。”

听了真鸨讥讽的言辞,夏海眉心生出了细纹。

“……你什么意思?‘区区一个蛋糕房的给我闭嘴’?”

“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你会这样想,难道不是因为你自觉低人一等吗?”

真鸨夸张地展开双臂,露出妖艳的微笑。

那个表情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愧怍。

“我不会歧视任何人。但若论人与人是否应该严格地区别、分类,我当然要说‘是’。每个人都应该与相称的人来往,这是为了你,为了广大的我校学生好。”

“还装呢?你不过就是耍些手段逼得别人无路可走!”

夏海愤怒地反驳。可惜,她仍然没有证据。

真鸨一瞥咬牙切齿的夏海,有些难以置信似的,手指抵住脸颊道:“归根结底,在我看来,你根本没有理由为风间同学做这些事。她都已经转学了,你再为她争这一口气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好处?她是我的朋友,被人欺负到转学,我当然会生气啊!”

听了真鸨毫无人情味可言的疑问,夏海加重语气反驳。

顿时,真鸨像蛇一样眯细了双眼,目光直射夏海。

“哦?这样啊……是朋友,所以理所当然吗?”

夏海的身体仿佛被那种眼神射穿了,第一次,夏海对真鸨生出了惧意。

在亲切的态度、威严的举止之下,淡河真鸨还隐藏着另外一重面孔。居高临下,精确地审视对手的价值——冷酷的支配者的面孔。

很快,真鸨也发现自己不慎显露了太多,回过神来轻轻一摇头,像劝慰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柔声开口,耸一耸肩。

“雾岛同学,你想怎样放纵想象力都是你的自由。不过,即使实情真如你所说,责任追究到我身上也仍然太奇怪了。”

说着,真鸨掩嘴而笑。笑容纯粹无垢,令人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错的明明就是弱者啊。要是觉得我做错了,只要强到能与我抗衡就可以了,不是吗?”

事情过去没多久,惊人的一幕映入了夏海的眼帘。

淡河真鸨与柊子一起行走在走廊上。在此之前,柊子几乎从未提起过真鸨,现在却快活地跟她说笑着。

“柊子……”

夏海惊得声音都有点儿哑了,柊子却一如往常地跟她打招呼。

“啊,夏海,今天怎么样?”

柊子神色间不见一缕阴霾,完全不像是被迫跟从真鸨的样子。

如果柊子仅仅是跟同班同学交好,夏海当然不会有意见。可偏偏是现在,偏偏是真鸨和柊子走得这么近,夏海只能认为这是有意设计的结果。柊子为人善良又腼腆,若她了解真鸨的本性,绝不可能满不在乎地与她来往。

理所当然,夏海的表情变得生硬。

“……柊子,你为什么跟淡河同学在一起?”

“咦?因为我们是朋友呀。为什么这么问?”

夏海逼近柊子,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柊子,你可不能被骗了!淡河这个人跟你想的不一样!你要是把她当朋友,一定会吃大亏的!”

“突然间这是怎么了,柊子?”

柊子还不明就里,旁边的真鸨已经一副心灵受创的样子捂住了脸。

“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我是真心把户张同学当朋友啊……”

夏海前几天才见过真鸨的真面目,当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演技。

然而,柊子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真鸨真像她说的那样深受打击,不由得瞪向夏海,用很重的语气说:“夏海,请你向淡河同学道歉。你说得实在太过分了。”

这一回,轮到夏海大受冲击了。

她虽然知道真鸨的本性,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要柊子不相信她,争论就不可能有结果。

情急之下,她苦苦追问:“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她们可是拥有小学时代的珍贵回忆,彼此切磋砥砺的挚友啊!

然而,对于深信真鸨是朋友的柊子来说,夏海的话犹如耳旁风。

“就算是朋友,也不能事事盲从。对我来说,淡河同学就跟夏海你一样,是重要的友人。”

一听这话,夏海内心某处就像漏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要是她再冷静一些,应该还能与柊子继续沟通。可是,眼见最好的朋友竟然听不进她的话,她大失所望,一股焦躁感油然而生。

“……那就算了,随你便。”

夏海转身离去,气冲冲地挺着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