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龙颜不悦。
有人在心中暗暗想道,美人,说白了不过一个妾, 天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会纵容她忤逆不敬?
更何况这一位, 只怕立时叫人拖下去砍了也是不稀奇的, 却迟迟未有动静传来,只见皇帝居高临下, 一双凤眼早已没看美人,而是睨着还跪在场中的萧观音。
萧观音下意识咬唇:
“臣女……”
只是不等她开口, 说出那愿为陛下献舞之言,旁边就插.进一道声音:
“这是臣女亲手做的八珍糕, 有健脾养胃、补中益气之用, 请陛下品鉴。”
柳家娘子一向与萧观音不对付,深谙见缝插针的道理,今夜的风头,哪能全都让这萧观音占了去?
皇帝瞥了一眼,“赏。”
柳家娘子大喜,端着那碟精致的糕点一摆腰肢,越过萧观音,袅袅婷婷地近前, 就要将糕点呈上。
清冷男声却道,“送到美人案上。”
柳家娘子悄悄抬眸,见那年轻的帝王捻动着佛珠, 低垂着眼睑, 笼在烛光中的面容愈发俊美潋滟, 低低叹道, “想来爱妃是饿得狠了,才敢如此惫懒,敷衍于朕。朕富有四海,若连一个美人都喂养不起,传出去岂不叫那朝见的使臣们笑话。”
磁性清冷的嗓音中带点戏谑,听得人小鹿乱撞,怦然心动。
卿柔枝却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他这话,无异于当众嘲讽她除了能吃一无是处。
牙根一紧,她一双媚眼轻轻将他一扫。然而陛下金口玉言,她岂敢拒绝?
柳娘子讨了个没趣,只得转身,悻悻回了座上。
眼看二位千金接连碰壁,却也拦不住贵女们空前绝后的热情。
哪怕不能引起陛下的兴致,混个脸熟也成啊!
先河一开,不少贵女都端上了自己亲手做的果子糕饼,甚而还有那精心酿造的玉液琼浆,一一献上。
皇帝倒是颇有耐心,坐在那里任由她们进献,赏赐如流水不绝,大国财力展露无遗。
可收下那些吃食后,他又转头让泉安,全都送给了右下侧的鸾美人。
很快,卿柔枝的案前就摆满了盘盘碟碟,再也没有一丝空暇。
盯着这满桌子的糕饼酒酿,卿柔枝暗暗苦恼。
“爱妃不必拘谨。”
那人缓缓笑道,黑眸紧盯不放,好似要看着她将东西全都吃光才罢休。
卿柔枝拈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心头懊恼,明知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还要上去招惹?
不就是弹个曲儿跳个舞的差事吗,应了就是,跟他较什么劲?
想到前几日差点饿死在他的龙榻上,今日,就要撑死在他身畔。
再美味的点心也味同嚼蜡,卿柔枝小声哽咽起来,这份差事她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她的悲伤,萧观音哪里知晓,只低头捏着帕子,眼圈恨得滴血。
就算是那柳家的千金,都得了陛下的赏赐,她却得到一句拙劣!
什么拙劣,究竟是她琴艺拙劣,还是……
模仿得拙劣?!
这让她今后,该如何在贵女之间立足?
季氏见女儿当众受辱,是又心疼又气恼,心一横,起身向着刘氏走去,大喇喇地陪坐在旁,厚着脸皮笑道,
“陛下这位美人,想必老姐姐瞧着,也是眼熟得紧。同你那红颜薄命的二女儿有些……神似?”
她帕子一挨鼻尖,诧异道,“该不会是府上的二千金吧?卿家家风之严,即便当年我远在徐州也是有所耳闻,既然是那先帝后宫里的人,断不能再进新帝的宫闱,否则,与秽乱后宫又有何异?再者,这鸾美人的风情,便是那烟花之地的妓子也及不上,哪能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
哎呀,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到底是建陵王妃献上去的,瞧这派头,哪怕是前朝那位董贵妃,恐怕也不敢如此娇纵。”
她这番话,不过是想激得刘氏当众发作,让对方亲口承认,这位美人就是那位亡故的继后,她是卿柔枝的生母所说之言作不得假,届时**.乱后宫的流言一出……季氏冷笑。
刘氏喝了口茶,淡淡道,“萧夫人慎言,人死不能复生。那位可是陛下亲封的美人,我夫君虽无官职在身,却也有几个相交多年的好友,供职于御史台。若是这话,传进了陛下的耳朵里……只怕萧大人,不好交代啊。”
这是在威胁她了。
季氏面色难看,刘氏继续道:
“前几日我与佳雪上街裁布,在那花楼见着一人,瞧身形,倒是与萧大人像极了。萧夫人不如先料理好自己的家宅内务,再去管旁人的家事。”
季氏一愕,低咒道,“那个色心不死的老东西!”
四周嗤笑隐隐,她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火烧屁.股地坐了回去,再也没有心思去寻刘氏的晦气。
刘氏冷冷看她一眼,山鸡也想当凤凰,也不看看养出来的女儿什么德行。
若非今日是一寻常家宴,没那么多规矩,萧观音方才那一出,陛下真要追究起来,就是御前失仪的罪过。
有一个如此不中用的女儿,凭你们萧家那几个莽夫,还能嚣张多久?
萧观音被刘氏那带刺的目光一扫,更觉屈辱,心中对继后的恨意,又加深一层。
卿佳雪凑近刘氏道:“母亲,那人当真是二姐?她怎么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她当真攀上了建陵王妃,不欲与我们相认了吗?”
刘氏骤然变色,低叱道,“你住嘴!以前是我对你管教不严,才让你说了那些个放肆的话!你记住,是你二姐救了你哥和你爹,这些,都是她拿声名和性命换来的,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对你二姐不敬的话,就直接收拾包袱,滚出卿家吧!”
卿佳雪眼泪当即落了下来,她从来没听母亲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当即跪下。她一个庶女,如果被当家主母赶出府去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她不敢想。
“女儿再也不敢了,求母亲宽恕。”
刘氏平静道,“等过段时间家中安稳了,我就给你说一门亲事。女大当嫁,我也留你不得了。”
她长女逝去,次女又进了宫,身边没个说话的人,才会善待这个庶女,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庶女的小心思,只以往多被蒙蔽。
随着丝竹管弦声起,气氛逐渐活络了起来,不如之前的拘谨。
陛下今夜,似乎并无赏花折花的意图,不少贵女收了心思,四下里走动攀谈起来。
却仍有不少眼睛,在关注着那位年轻的帝王,时不时理理鬓发,整整衣裙,展现出自己最美的那一面。
陛下不甚喜欢萧千金那样的,定是因为身畔已经有了一朵艳丽的石榴花。
说不定陛下会喜欢解语花、含羞草呢?
***
“启禀陛下,臣妇有一事请求。”
大越国富民强,大国气象,是以除夕宫宴,女眷可免去跪拜礼,只用躬身即可,刘氏由仆妇搀扶着,在皇帝垂眸看来时,攥着帕子,低声下气道,
“陛下,可否令臣妇、与鸾美人说一会话?美人,颇像臣妇见过的一位故人。”
听着熟悉的声音,卿柔枝刚想转头看去,袖袍下的手蓦地叫人攥紧。
一盏酒被他递到唇边,男人凤眸微睐,大有她不喝就硬灌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一口吞咽下去,许是喝得太急,她微微呛咳起来,被他大掌拍抚着脊背,卿柔枝只顾着摇头,“陛下饶了我吧,臣妾是真的喝不下了……”
方才她就被他抓到身畔,半逼半哄地喂了好几杯,实在是喝不下了。
她有气无力地伏在他膝头,红晕一路从脖颈爬上脸颊,一双媚眼愈发迷蒙,只觉满天的星子飞旋,哪里顾得上旁边都是什么人。
陛下如此,自然只能由泉安出面应对刘氏了,笑道,“夫人这话,倒是有些唐突了。美人自幼长在建陵,并非宛京中人,怎会与夫人是旧相识呢,夫人莫不是眼花看错了。”
他是御前太监,他的话,就是陛下的意思了。
陛下要纳柔枝,也断断没有如此行事的道理,竟然将她的真容明晃晃地示于人前,就不怕天下非议吗。
刘氏百思不得其解,摸不透这位皇帝真正的心思,只能道:
“想必……是臣妇看错了。”
这位前首辅夫人的脊背总是直挺挺,何曾有过这种佝偻下去的时候?
泉安偷偷打量,只见皇帝眸光漠然,完全不觉得不令母女相认有什么不对。
他修如梅骨的手,正一块块掰开硕大红润的石榴,这样的时节,也唯有御前能看见这样的水果,都是番邦的贡品。
鲜红饱满的石榴籽,叫他一颗一颗地剥进那瓷碗之中,泉安知道,这石榴是解酒之物。
剥好一碗,他用丝绢将汁水擦去,露出秀韧如松竹的手指,拈起那一颗石榴籽,凑到鸾美人唇边,指腹一压那唇缝,便喂进了她的嘴里。
男人一双凤眸,漫不经心地望着场上的歌舞,搂着女子,宛如对待猫儿狗儿一般,时不时随手投喂一颗。
刘氏看着只觉心酸,先帝时,柔枝可是皇后。
当着外人的面,先帝与柔枝可谓是相敬如宾,哪里需要这样事事依附于男人,献媚邀宠?
她死死捏紧了帕子,可那是君,君要如何,她身为臣子,身为一个内宅妇人,无权置喙。
看着这一幕她才知道,她的柔枝真的回不来了。
恐怕,再也不会认她这个母亲了。
卿佳雪看着刘氏,有些心惊,“母亲,您脸色好差。”
她吩咐仆妇,“快扶母亲下去休息。”
绵绵带着哭腔道,“二姐,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绵绵,别说了。”
卿佳雪皱紧眉,她从来没见过刘氏这种表情,就跟当初长姐过世的时候一模一样,魂不守舍的。
卿柔枝哪里知道,皇帝一个举动,就把她母亲弄得翻江倒海,心里不是滋味,只怕今夜都睡不安稳。
她喝了许多的酒,又被他喂了大半碗的石榴,眼下小腹里一阵一阵的酸.胀感袭来……
不由得手一撑他膝盖,颤颤巍巍地起身。
“臣妾……”
“臣妾失礼了。”说罢转身快步离去。只当没听见身后那声低叱,“没规没矩。”
……
清宁宫,御院。
小解之后,卿柔枝醉醺醺地倚坐在一口井旁。月光照拂在她的脸颊之上,面红如榴花。
忽有一人,缓缓自月下行来。他长身玉立,眼上蒙着一块白绫,下颌白皙,正是她方才在席间惊鸿一瞥的乐师。
作者有话说:
刘氏:狗贼,还我女儿
褚妄:你养不好的女儿,朕来养
女主的家人是要被扔进火葬场的。女主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男女主在恋爱频道,女配们在宫斗频道,
男配……在虐恋情深频道(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