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泉安守在门口, 头压的极低。
陛下与宰相在里间议事,不时有低叱之声传来,还有茶盏摔落的声音。
陛下待臣子一向温和, 称得上是礼贤下士,今日如此弥怒, 还是头一遭, 似乎是为……宰相滥杀无辜之事。
听那些嘴碎的人说,宰相杀那些画师, 只因他们技艺拙劣,未能画出他生母的绝世容光……
这倒不是虚言, 光从宰相那男生女相的样貌便可看出,定是像极了母亲。
他是当年被灭门的淮阳安氏留下来的, 唯一的嫡系血脉, 自幼就因熟读兵法,而以神童之名扬名于宛京。
他的母亲姓韦,当年是那宛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据说安氏满门被灭时,宰相还很年幼,被藏在装米的大瓮中,才逃过了一劫。却亲眼看着母亲的头颅,被那金鳞卫砍下。
而奉旨抄家的,是他的老师, 当时位居首辅的卿家家主,卿汝贤。
思量着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泉安眼皮一抬, 就见一小太监鬼鬼祟祟在那张望着。
“你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岂容你放肆?!”
泉安立刻过去拿人, 低声叱道。
待那“小太监”抬起头来,泉安眼珠子瞪得差点脱出眶来,宛如见了鬼一般。
可不是见了鬼嘛,眼前这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美人,不是那位已经驾鹤西去的继后,还能是何人?
“你你你……”
泉安舌头打结。
“嘘。”
卿柔枝食指抵在唇边,笑眼弯弯,“我是鸾美人。”
泉安这些天守在甘泉宫,陛下又把人藏得紧,吃饭更衣、沐浴就寝都陪着,不让任何人随侍。
是以就连泉安,也着实不知这位美人的真容。
他恍恍惚惚地想,难怪陛下对这位美人一见倾心,竟是、竟是那继后的替身!
可不是嘛,那一位的眉眼间,总笼着若有似无的愁绪,而这位眼角眉梢媚意流动,瞧着就不甚正经端庄。
必然不能是同一人了……
见她迈步向书房门口走去,泉安一悚,立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美人您怎么出来了?”
陛下可是吩咐过,要好生看管,万万不能有闪失!
卿柔枝勾唇不语,区区一个小太监,如何能拦得住她,吓一吓就乖乖把衣裳脱给她了。
“美人,您就快回去吧,陛下追问起来,奴才实在是担待不起……”
泉安几乎跪在地上,哀求道。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一名身穿白鹤锦袍的青年推着四轮车,缓缓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面色苍白,垂着眼,死死盯着膝盖上一纸明黄,眉心紧蹙。
却被一内宦拦住了去路。
他心头无名火起,正欲叱责,却忽然被一只手摁住了袖口。
淡香盈盈,一道柔媚嗓音响起,“大人,别来无恙啊。”
宗弃安浑身一震,盯着那张娇媚的脸蛋,一双猫眼眯了起来:
“是你。”
卿柔枝漠然地打量着他,她有今日,可都是拜他所赐。
“你想做什么。”
见她手指抓着他衣袖,他牙关紧咬,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凸起。
“宗大人恨我父兄,合该在朝堂上动真章,却将满腹心机,施展到我这柔弱妇人,和内宅孩童的身上,算什么本事。”
宗弃安回以冷笑,“你们卿家人个个虚伪至极,没有一个无辜。合该尝尽痛苦,受尽折磨而死。”
见她挡住去路,他又换了一副表情,轻柔道,“还请娘娘让开。”
“既然如此……”
宗弃安只觉手背覆上柔软,他一僵,清俊的身子微微后靠。
“大人忍辱负重,不惜放弃一个男人的尊严和体面,进宫为奴,从最低贱的阉奴,一步一步,爬到如今一品重臣的位置,本宫自愧不如。这笼络圣心的本事,柔枝还想向大人多多讨教呢。”
宗弃安在坤宁宫伺候,做的也只是洒扫庭院的杂事,从未与她如此近过。
对上那极富冲击美的五官,他竟有片刻的失神。
“你们在干什么。”
清冷男声骤然响起。
皇帝负手而立,凤眸微睐,也不知往这里看了多久。
泉安早已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哪里知道这位天子内宠如此大胆,公然勾搭朝廷重臣。
皇帝一双黑眸盯着卿柔枝,“谁让你跑出来的?”
“臣妾想见陛下,”卿柔枝立刻丢下宗弃安,扑进男人怀里。
对方竟也伸出手臂,将这温香软玉抱在怀中,四周宫人霎时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男人口中叱道,“毫无规矩。”面容却是冷淡,“方才爱妃与朕的臣子在说什么悄悄话,不如也与朕听听。”
卿柔枝道,“臣妾在与宰相大人叙旧。”
“叙旧?”
皇帝的眸光扫来,隐隐有着怀疑,宗弃安一僵,抚了抚膝盖上的诏书,皮笑肉不笑道,“微臣不明白美人在说什么。”
卿柔枝媚眼如丝,只盯着他瞧。
“宰相若无要事,便好生在府中禁足。近日都不必进宫来了。”皇帝淡淡道。
宗弃安眼角隐隐抽搐,偏生发作不得,只强压了下去,闷声道,“微臣遵旨。”
“陛下禁了他的足?”卿柔枝故作惊讶,仰头看着他的下巴。
“进来。”
那人却不搭腔。
“说说吧。扮成这样,打的什么主意,”泉安奉上盏茶,腾腾的热气弥漫在四周。
鸾美人懒洋洋地跪在书房正中,怀中抱着那顶太监帽,满头青丝披散在后背,一双媚眼盈盈地瞧着帝王。这内侍服穿在她身上,愈发勾勒得身形窈窕,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陛下却没拿正眼瞧她,脸庞低垂,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思绪,拿过一本折子翻阅起来。他手指颀长白皙,窗外的光笼在面上,倒是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
跪在那里的女子忽然起身,朝着皇帝走去,她如同没骨头般地,钻进龙袍男人怀里,褚妄眉头一挑,却是破天荒地没有推开,任由她温暖的面庞,贴靠着自己的脖颈。
泉安立刻退下。
褚妄就跟她不存在似的,执着朱砂玉笔在那有条不紊地批复,眼睛未从奏折上移开一寸。
她瞥了一眼,“斩立决”,满含杀气,又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跃然纸上。
他写的一手漂亮的大篆。
“陛下……为何不理臣妾。”如同一朵善于攀附的凌霄花,她柔软的发顶轻轻蹭着他下巴。
她的手指,沿着绣着龙纹的袖口往里摸索,柔滑的指尖在他劲挺的腕骨上,若有似无地蹭动。
“臣妾讨厌宰相。”
她道。
一口又甜又媚的嗓音,终是勾得他低头看她。
她笑着说,“陛下杀了他,好不好?”
一双眼眸如有魔力,叫人陷入那片温软湿润中,往下陷落,直至沉沦。想起方才书房外的场景,他忽然觉得,他调.教得有点太好了。
她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耳旁轻轻道,“陛下杀了他,臣妾任由陛下处置。”
他喉结滚动。
蓦地轻笑,“爱妃这是拿朕当刀使呢?”
他冰凉的指尖沿着她的下颚线,忽地托起她的脸庞,迫使她红唇微张,露出鲜红的小舌。
她十分配合,仰头亲吻他。
一个火热至极的香吻。他有了反应。
“后宫不得干政。”
唇瓣分离,男人薄唇水光润泽,轻描淡写道,搂着她的力道却是半分未松。
卿柔枝咬牙。
“来,”
他忽地手一扬,将两本奏折摆在她面前。
“翻开看看。”
卿柔枝扫了一眼,手臂一伸,懒洋洋地打了开来,眸色微凝。
一封,是她二哥官复原职,供职翰林院。
而另一份,是户部侍郎恳求陛下广开后宫,准允选秀事宜。
当着他的面,她将那封提议选秀的奏折,“唰”的一声,当中撕开。
“这可是御用之物。”他看了眼那裂成两半的奏折,挑眉,“朕该怎么罚你?”
卿柔枝无比坦然地回望,他给她看这封折子,不就是想要她这般反应么?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真是个不容人的。”他捏着她下巴,在那轻挠,叱责道。
卿柔枝委屈道,“臣妾爱陛下,不想与旁人分享陛下,这也有错啊?”
他一顿,凤眸微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他吻住。
他吮着她唇瓣,轻轻喘.息着,暧昧低语道,“既然如此,朕也只能回绝诸位爱卿的美意。”
偏偏用上一副极为遗憾的语气。
卿柔枝被他亲得缺氧,瞥了瞥那被撕碎的奏折,吐气如兰道,“万一,臣子们骂臣妾该怎么办?”
御史台可不是吃素的。
“砍了。”他说得轻巧。掌心在她后背摩挲,似乎在等什么,却没等到,不禁盯她,“爱妃不阻止朕?”
“陛下杀人,臣妾就递刀,”她娇声,“何况,陛下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他不语,只倾身靠近,高挺的鼻梁挨着她脸颊在那蹭动,蹭得她身子隐隐发热,暗道不好。
可别又忘了正事,连忙道,“臣妾最近,总是睡不安稳。”她语气斟酌,柔柔道,“不若陛下请僧人进宫,除祟祈福吧。算算日子,除夕也快到了……”
他掌心滑入她后背,气息有些不稳,“准了。”
***
除夕宫宴转眼便至。
陛下用赤金箔做成贺卡,御书“普天同庆”,赐予朝臣,女眷们应邀入宫。
前几日,陛下虽然回绝了户部选秀的请求,可世家贵女们并未因此沮丧,只因大越一向有这不成文的传统,除夕宫宴那日,无论家世如何,都可向陛下献艺。
往前几朝,天子龙颜大悦,当场册封贵女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可以说,这场宫宴,是与选秀大差不差的机缘。
萧家二女,只来了一位。
萧容音抱病未至,她孪生姐姐萧观音随母入宫。
少女一袭洒金遍地红裙,梳着惊鹄髻。
四周环肥燕瘦,争奇斗艳,个个都打扮得极其亮眼。
少女却目不斜视,昂然端坐,轻轻抚摸着案上那把稀世古琴,几个贵女围在她身边,恭维道:
“姐姐今日必然能拔得头筹。”
萧观音的容貌,在这些少女中属于上乘,何况她的才华家世,都是宛京城首屈一指,少女们艳羡地看着她,只恨自己不能如她一般,投个好胎。
季氏与卿母刘氏等一众命妇朝过了面,来到女儿身边落座,面容隐隐有些尴尬,萧观音低声道,“母亲,您当时实在是太冲动了。”
她有些埋怨。
季氏也很郁闷,早知道她刘氏还有重回贵妇圈的一天,她怎么会去掌掴对方!
君心似海,今上尤甚。谁知卿汝贤和卿斐思,还有被放出来的一天?!
都被判了那腰斩之刑,却又一纸皇诏,无罪释放,那卿斐思,甚至恢复了原本的官身,供职于翰林院。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莫非,是要起复卿家?!
季氏掌心冒出汗来,她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继后,不是死了么?后宫无人,陛下为何会想起卿家?还是说陛下对那位继后,当真是那拳拳真意,连带着对未亡人也……
不禁看向对面,只见刘氏神色自然,带着卿佳雪与卿绵绵落座,不时侧头与四周女眷寒暄,一如既往的长袖善舞。
她似乎早就忘记了季氏对她的那一场羞辱。
季氏却愈发心悸,咬人的狗不叫,当初那件事,在贵妇圈中都传遍了,刘氏最好面子,她不可能不当回事。
“观音……”季氏隐隐心慌,握住了女儿的手,“你一定要进宫。一定要讨得陛下的欢心,否则,为娘整颗心,实在是难安!”
“母亲,卿家如今,只有卿佳雪这一个庶女。她并无丝毫出众之处。”
萧观音呡了口茶,从容道,“卿二公子才学平平,无论如何都及不上他大哥,亦不会受到陛下重用的。至于卿大人……女儿听父亲说,卿大人对陛下一直怀有芥蒂,想必,不会再返回朝堂了。只有父亲才是陛下信重之人,将来哥哥参加科考,有了父亲的帮助,也会前途无量。卿家?不过是强弩之末。”
季氏看向这个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堪称惊艳的女儿,隐隐松了口气。
观音这一番话,正是那事事以家族为先的,宫中娘娘才能说得出口的,她的女儿,合该坐上那万人瞩目的位置。
萧观音唇角扬起微笑。
继后死了!
笼罩在心口的阴影终于消散——如果,陛下是因为对继后的哀思,才对卿家之人,心存仁慈,那么。
萧观音不禁抚上脸蛋。
与沦为她人替代的耻辱一同袭来的,是一丝隐隐的兴奋。那不是寻常男子,那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九五至尊!
三分,仅仅占了三分,也足够吸引陛下。她相信,她定能取代继后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令萧家如父亲所期望的那般,成为大越第一显赫的世家!
“节哀。”刘氏身边,不少命妇安慰道,卿家两位皇后啊,接连在女子最好的年华逝去,真是叫人扼腕。
刘氏眼底闪过哀婉,无论如何,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年幼时也是好好疼爱过的。
继后身死的讣告下来,刘氏初听便昏厥了过去,直到半夜才幽幽醒来。
她不顾下人的劝阻,打开了二女儿以前的院子,踏进里面,竟是灰尘遍布,许久不曾有人洒扫。
她呆呆望着院子里的那架秋千,恍惚中,好似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歪头瞧她,喊她“娘亲”……
不知不觉,竟是泪流满面。
今晨时,看着镜中那几乎头发全白的妇人,刘氏掌心捂面,怆然不已。
这几天做梦梦到的,竟都是柔枝小时候的光景,她笑啊,闹啊,还有被汝贤训了,委屈地躲进自己怀里,那颤抖的小身子。
那么小,那么可怜……
她问夫君,他们以前怎就一味觉得,她会给卿家,带来灾难呢……
卿汝贤只是拍着她的背,一字不语。
绵绵拽了拽刘氏的衣袖,懵懂道,“娘,我们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二姐了?”
卿佳雪拍掉妹妹嘴边的糕点碎屑,只道,“莫说二姐了,徒惹母亲伤心。绵绵来,咱们吃果子。”
卿柔枝是生是死,她倒是没多大感觉,毕竟卿柔枝和卿柔月才是亲姐妹,这两个人,都从未多看她一眼。
“你们看——”
忽有一人惊呼。
这一瞬间,无论是萧观音,季氏,刘氏,还是卿佳雪,众位佳丽女眷,纷纷举头望去。
那九曲回廊早早挂上了各色宫灯。
可吸引人视线的,不是那流光溢彩的宫灯,而是一名女子。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烟斜雾横,缦立远视。
她裹着雪白狐裘,细白的毛绒扫过尖细的下巴,三千青丝梳成宫中最时兴的云髻,说不出的慵懒高贵。
细眉横扫,唇若点朱,一双媚眼盈盈一扫,被她看到的人无不头皮发紧,只觉魂魄都要被勾走了。
她是谁?
众人暗暗心惊。
东风吹拂,那身雪白狐裘下,有金线隐隐流光,层层叠叠飘动的裙裾,色如石榴之红,衬得她皮肤比雪还白。
红裙乌发,艳色惊人。
她身侧那位年过半百,着装华贵的妇人,是陛下的亲伯母,建陵王妃?!
竟得建陵王妃携手同行,此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见过继后真容之人,无不震悚到了极点,刘氏更是失态打翻了杯盏,怔怔望着红裙女子,季氏则是唰地站了起来,唇颤不止。
季氏曾随夫入宫,见过继后一面。
此女这美艳至极的五官,不是继后,还能是何人?
然,卿家家风之严正,如何会有这般妩媚天成的气韵?
“美人小心着些。”一句话,证实了她的身份。
竟是那位帝王内宠——
褚青鸾!
褚是皇族之姓,而平民女子一旦侍寝,有了封号,便会记名在册,本该去掉这大不敬的姓氏,陛下却未改动,赐之以国姓,可见圣心。
又不设后宫,只收下这么一位美人侍候在侧,本以为,不过是有些媚宠逢迎的手段。
可谁知,竟然生得与那位亡故的继后,一般无二!
此举,无异于昭告全天下,陛下对那位继后念念不忘,情深意切。
更有人在心中猜想,也许这就是原主?只不知经历了什么,竟似脱胎换骨一般?!
卿佳雪拈起果子的手僵在半空,绵绵糯糯道,“那是二姐姐吗?”
刘氏攥紧了手心的帕子,一瞬间,老泪纵横。
难怪,难怪陛下会重新起用卿家……
原本还心生怨怼,上天如此残忍,一个接一个地夺走她亲生的儿女……在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她便确定,这是她的女儿,柔枝,她还活着。
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在一瞬间,被莫名的惶恐所取代。
她的女儿,如何会变成建陵王妃的义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另一个人。
不。应该是很像她年少的时候。
七年前,或者更早。
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时候——
她都经历了什么,为了救汝贤和斐思,难道,舍弃了,作为卿家二小姐的一切吗?
当初她进宫也不曾舍弃的东西,哪怕坐上后位,也会小心翼翼唤她母亲的柔枝……
如今,是另一个人的义女。她们看上去更像是母女,相互扶持,亲密地说着话。
刘氏呼吸一窒,只觉有什么在彻底离她远去,再也找不回来。
萧观音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冷汗浸湿后背,她旁边一名贵女讷讷道:
“好美。”
萧观音心乱如麻,一定不会是她,一定不会是……
她怎么能还活着?她怎么能还活着!
萧观音指甲死死陷入掌心,难道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继后的阴影了么?!
这其间的种种暗涌,卿柔枝一概不知,只是很快便被脂粉香气所淹没。
“想必这位就是鸾美人?”有人赞叹道,“今日难得一见,果然是一位绝色美人,难怪独得圣宠。”
世人都是如此,如果相差不大,他们会嫉妒;如果差距太大,便只会艳羡了。
无不暗道,建陵王妃手段了得,送到陛下身边的竟是这样一个尤物。若再有个显赫的家世,亦或是诞下皇嗣,只怕要宠冠六宫!
“敢问美人,陛下没有一同前来么?”
很快就有世家女按捺不住,绞着帕子悄声问道。
面对这么多的狂花浪蝶,卿柔枝莫名有一种知情人的爽快。
她们若是知晓了那人的本性和手段,只怕躲都来不及,哪会如此。
可见人的皮囊权势和地位,真真是蛊惑人心,他站在那里,只需装模作样地笑上一笑,便有不少的女人,一茬接着一茬地扑上去。
面对贵女们的追问,卿柔枝抿着红唇,指尖绕着青丝,媚眼斜飞,将恃宠而骄演绎到了极致。
一旁的建陵王妃替她应付道,“众位稍安勿躁。陛下前几日刚举行元日大朝会,接待完文武百官,又一个个接待藩属国们派来的使臣,事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也是情有可原。”
众女面露失望。
连带着对美人的兴趣也散去不少,只有几个围观吉祥物般围在卿柔枝身边,不时寻她说话。
刘氏和季氏都远远地望着。前者眸含泪花,后者惊疑不定,想靠近又不太敢。
一声“陛下驾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龙辇停下,众星拱月之中,一道高大身影缓缓迈步入场。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袭象牙白的锦袍,衣襟袖口处用金线绣着龙纹,衬得长身玉立,清贵优雅。衣领高高掩住喉结,禁欲又冷淡。
乌发以白玉龙冠束起,两条金线编织的穗子从胸前垂下,随着走动轻轻晃动,有如天神临凡的俊美。
卿柔枝呡了口茶,脑子里闪出四个大字:
衣冠禽兽。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娇声道,“拜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真是莺声燕语,婉转动听,绕梁三日。
男人手持黑色佛珠,于众女之间走过,龙涎香舒缓弥漫,衣不染尘。
他居高临下地坐在龙椅上,俯瞰众人,磁性清冷的嗓音回**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免礼。”
前面的开场辞与歌舞,均不过走个过场,不过这一众宫廷乐师中,倒是有个吹笛的白衣男子,吸引了卿柔枝的注意,不禁多看了几眼。
一抬头,皇帝的眸光幽幽盯着自己。
卿柔枝立刻喝茶掩饰。
不多时,萧观音率先从激动的贵女之中走出,抱琴上场,袅袅拜道,“臣女萧观音,愿为陛下弹奏一曲。”
皇帝收回目光,颔首。
卿柔枝侧耳细听,竟是示爱曲“凤求凰”。
萧观音不愧是世家女子的后起新秀,技艺堪称精湛,情意绵绵。
突然。
“朕记得,鸾美人精通琴艺,还曾与人琴笛合奏。”
卿柔枝糕点吃到一半,被迫吐进了帕子里,垂眸羞涩道,“陛下是记岔了,臣妾懒散得很,哪有功夫去学琴呢。”
她头摇得如拨浪鼓,哪个暖床的爱妾,会弹得一手好琴?
仰承君恩,她自然不能给他露馅。
但见褚妄一双黑眸慵懒盯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膝头轻叩,片刻后,又若无其事转了回去。
萧观音暗暗观察着上首的男人,见他微侧过脸,与坐在他右下首的鸾美人说了句话后,便一脸心不在焉,注意力不知去了哪里。
她心神不稳,那弦倏地断裂,霎时间在她指尖划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她立刻跪地道,“臣女技艺拙劣,请陛下责罚。”
衣袖下的白皙指尖露了出来,微微颤动,在场众人都有些不忍。
这纤纤玉指染血,但凡有点怜香惜玉之心,都会觉得可怜,出言安慰吧。
男声却道,“确实拙劣。”
萧观音一僵。
卿柔枝蹙眉,萧观音这手琴,可见是苦练过的,虽不至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万万不到拙劣的地步。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萧观音再怎么,最多受几句责骂,她惹他不快,遭殃的是她自己。
“不如朕的美人多矣,”陛下漫不经心道。
被他一激,萧观音立刻看向卿柔枝:
“还请鸾美人赐教。”
陛下喝了口茶,“是啊,爱妃,朕也是期待得很啊。”
卿柔枝坐着不动,一脸正色道,“陛下。臣妾手酸,弹不了琴。”
萧观音冷冷道:
“臣女还准备了一场惊鸿舞,愿献给陛下。”
“甚好,”陛下点点头,“美人给朕准备了什么?”
卿柔枝笑道,“臣妾腰疼,跳不了舞。”
陛下不悦,“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卿柔枝低下头,面露羞愧道,“臣妾无用。”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吃绿茶。但吃老婆对我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