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这三天时间过得度日如年,她被软禁在闺房里一步不得出门,虽然免于受苦,可内心过于煎熬,门口的羽林卫寸步不离,她关于父亲的消息一点都得不到。
那来送饭的大婶,除了送饭和收拾餐具,也什么话都不说。
最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叫做邢昭云的人,似乎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是个特殊的人。
这三天,他一天都没有来问过自己任何问题,除了每天晚上自己能透过门缝,看到他让舞姬奏乐跳舞之外,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做些什么。
如果说张学才那样的人,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那么这个叫做邢昭云的人,怎么看也是个明晃晃的好色之徒,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堂堂正正的好色,一点没有强迫过自己做什么。
伪装,这一定是他的伪装。蔡文姬心想,如果邢昭云要强迫自己,那自己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邢昭云这几天除了回来睡觉,几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民曹属,他对各个步骤亲力亲为,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就连烧了一辈子琉璃的老师傅,都不由称赞邢昭云真是个天才工匠,要不是这邢大人是朝廷命官,他真想收下这个徒弟,他日一定能成为一代大师。
“成了!成了!”一工匠大喊道。
邢昭云接过琉璃管,上下打量,这些天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形状上差得远,但至少前端的琉璃泡和琉璃管已经成型。
“快!”邢昭云忙说道,“就这个模具,就这个炉温,抓紧时间,能产多少产多少,你们几个,小心把这些琉璃管包裹起来,羽林卫,京师哪里能找到水银?”
羽林卫摇头,民曹属的老师傅说道:“大人,宫中的水银都封存在内库,得内侍口谕方能取得,您可派羽林卫去取。”
“右监,安排人去取水银,小心点,那东西可有毒。”邢昭云安排道,“老师傅,一会儿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灌装,制作出琉璃管只是第一步,还有两步,方能造出我要的东西,治好天家的祥瑞。”
邢昭云如约将金子分给工匠。
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邢昭云取过了笔墨纸砚,细细将成品温度计给画了出来,包括尺寸,容量,又细细讲了一遍温度计的原理。
众工匠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明白了邢昭云到底想要什么。
老师傅看着邢昭云唉声叹气。
邢昭云不解,问道:“有难度?无妨,我教你们怎么做。”
“用锉刀小心翼翼将琉璃管后头割开,难点在于不能产生一点裂缝,随后将水银灌进去,最后封口,封口这一步或许需要熔接。这一步一定要谨慎,汞蒸气有剧毒。操作之人,必须用厚布遮盖口鼻,穿厚衣服。如此,这温度计就做好了。”
“汞是什么?”众工匠问。
“就是水银,水银蒸出来的气体,就是汞蒸气,这东西剧毒,千万不要吸进去。”
老师傅说道:“邢大人,没想到您对点金术还有研究。我之前叹气是因为,倘若您能来民曹属做工,一定能成为一代大家。这图纸我能否留着?此等巧夺天工,巧妙构思之物,定能百世流芳。”
“造出来再说百世流芳的事情,熔接那一步一定按照我所说的去办。这事儿成了,我还有封赏。这事儿要是成不了,恐怕我这脑袋都得掉下来。”
“我们一定用心,有邢大人您在,一定造得出来。”
一阵乌云飘过,黑压压遮住了整个天空。
老师傅手搭凉棚,往远处看了看:“龙王憋着大雨呢。”
邢昭云也站了起来,他往远处观瞧,似乎一直看到了皇宫内。
西苑墙外,几名身穿夜行服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一人说道:“老爷都打探清楚了,你们进去直奔最南侧的池塘,把东西都倒进去,然后还是从这里出来,一定要快。”
“知道。”
几人搭成人梯,翻过墙壁,直奔西苑而去,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将配好的毒药倒入池塘,然后离开。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
“下雨了,注意不要留下脚印。”
“下雨了那口子,别忙活了,歇歇吧。”菜贩对在院子里编制篮子的妻子说道。
“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妻子嗔怨道,“还不赶紧把这些篮子收拾回去,雨淋了,就卖不出去了。”
菜贩倚靠着门框摇头晃脑:“还编什么篮子啊,有了那一两金子,我们未来五年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说起这个就来气,你赶快找到那个什么邢大人,把金子还给他。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时候好事儿轮到你身上了?你说赏你个一钱银子,你拿了也就算了,一两金子你是怎么敢拿回来的?我们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日子,你不要一天到晚惹事。你看看你招摇的样子,生怕邻居们不知道你拿了一两金子。”
菜贩哼了一声:“我这也是为了我们,这件事儿你不用管,那口子。”
“怎么了又?”妻子还是不忿。
菜贩看了看大门,叹口气说道:“没事。”
下一刻,院门被猛地踹开,十几个大汉冲进了门来,这些人手上都提着刀。
为首的一人问道:“你就是陈二?”
“我是陈二,你们是……”
“不该问的别问,你们几个,押住他们俩,其余人,给我进去搜。”
大汉们进屋翻箱倒柜,片刻后,一人出来说道:“找到了。”
他手里攥着的,正是那一两金子。
“把大人请进来。”
片刻后,一个人垫着脚走了进来,这人正是左丰。
“京师里还有这么破的地方?”左丰捏着鼻子,“腌臜难闻,说说吧,这金子从哪儿来的?”
陈二与妻子被押跪在地,两人都一句话不说。
“咱家是先礼后兵。”
左丰刚一屈腿,旁边一名仆人已先跪倒在地,用背去接。
左丰稳稳坐住:“现在说出来,这一两金子还是你的,可要是不说,咱家就得看看你皮多厚了。”
陈二闭着嘴,像是城门般严实。
“好好好,不说是吧?看你们的了,咱家不愿意看到血,我在外面等你们,你们有什么本事,就都用上。”
左丰在外足足等了小一个时辰。
仆人浑身是血的走了出来。
左丰撩开轿帘:“招了?”
“终于招了。”仆人道,“这小子嘴真硬,打了半个时辰不肯说,直到我们要对他妻子动手,他招了。”
“说说。”
“他说那人用一两金子买了他的烂菜叶,他不知道那个人具体叫什么,只知道姓什么。”
“什么姓?”
“邢。”
左丰骂了一声:“咱家就知道,果然是邢道荣这小子,和咱家耍心眼子,还嫩了点。把这两个押入大牢,等明儿一早,咱家跟张大人一块儿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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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人气熏蒸,则入骨钻筋,绝阳蚀脑。阴毒之物无似之者。”——《营造谱·水银篇》(改自《本草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