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花了一上午的时间, 教会了沈元夕如何御傀儡马。
马不需鞭策,只要没收到停的指令,会自己不停地走, 但行进方向需要时不时的校准, 所以沈元夕要盯着地图, 半个时辰就得给马指方向。
三殿下临睡前说:“要是实在拿不准该朝哪边走, 停下来叫醒我就好。”
沈元夕控着马,悠悠哉哉穿林,过了午时, 昏昏欲睡。
她天还没亮就因三殿下捏脸惊醒,现在困倦到没办法睁眼, 怎么想都是三殿下的错。
沈元夕按照三殿下交待的口诀, 停住了马, 靠坐在车窗边休息。
她其实想躺在三殿下身边, 那里又香又软,她睡得也舒服, 但因为云星在,沈元夕还是硬着腰睡了。
休息了会儿,胳膊和腿蜷缩着僵硬, 她动了动手指, 慢慢醒来, 掀开车帘看了眼, 天上的太阳没有移动多少, 又去看了床头悬着的钟漏, 自己睡了还不及一刻钟。
沈元夕翻出昨天没看完的书, 再次看了起来。但她心不在焉, 余光处, 云星的黑袍子那么一大团,就在那里站着。
他不说话也不动弹,下巴几乎要搁在地板上,因为看不到眼睛,谁也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就这样姿态难受地站着,也只有鼻下衣服的轻轻颤动,才知道他还“活着”,在喘气。
沈元夕放下书,蹲在云星面前,抱着双膝默默看了好久,轻声问道:“你要吃点东西吗?”
云星没有反应。
三殿下说,他现在的状态接近死亡,但比死亡更无趣,听不到,看不到,讲不出,唯一能感应到外界的,就是触碰。
“你会怪我明知这种结果,还要让云星去为我做事吗?”三殿下问她。
沈元夕摇了摇头,却回答:“不过,还是有点不理解的。”
三殿下认真解释道:“濒死才能现生机,不到绝路就永远找不到转机,现在绝路已现,云星站在命运尽头,就看脚下,何时能多出一条新的道路了。”
沈元夕伸出手,很小心地拍了拍云星的肩。
云星喉咙里咕咕响了一阵。
沈元夕到了半杯温茶,杯沿碰了碰云星的嘴唇,老如枯树的云星嘴巴努力张开了。
他需要喝水!
沈元夕振奋不已,托着茶杯一点点喂给了云星。
半杯茶,云星喝进去的可能只有一口,其余全都倾洒在了沈元夕的衣裙上。
沈元夕又掰碎了一块云酥,凑近了喂云星,但云星吃不了。
马车轻轻晃了一下,三殿下走来,把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
云星没有动。
沈元夕观察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
“殿下,他没有牙了,咬不了!”
三殿下似还未睡醒,但手中动作没有半点犹豫,指尖一点寒芒闪过,手腕蜿蜒下一行血,滴在刚刚的茶杯中。
刀刃还在他的手腕伤口中埋着,这样能让伤慢些愈合。
等一杯血将满,三殿下才拔`出伤口处的刀片,面无表情的舔去自己胳膊上的血,把那杯血交给了沈元夕。
沈元夕愣了好久,还没从刚刚三殿下放血的震撼中醒神。
“你想喝也可以尝尝,给他留点。”三殿下看了眼云星,语气有些低落,说道,“其实没用,他喝不进去多少,就算喝进去,他也还会是这样。”
“会稍微好一些吗?”沈元夕问。
“应该会吧。”三殿下抚了抚自己的手腕,眉头微微一挑,“这方天地,总要给人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
他又回**睡了,沈元夕看着手中的血,这次可不是茶水,这都是三殿下的血,喂的时候,一滴都不能浪费。
她寻了一圈,拔了头上的一根簪子,蘸着杯中的血,一点点耐心地喂给了云星。
云星干瘪的嘴缓慢吧唧着,足足喝了一个时辰。
最后,杯中剩下了一层凝结的暗红杯底。
沈元夕扭了扭酸痛的手臂,对云星说:“没有了,都喝干净了。”
她以为云星还是听不到,但云星却从嗓子眼挤出了一个浑浊的嗯。
沈元夕大为惊喜,激动道:“果然还是有点效果的!”
只是三殿下给予的这点效果微的确不足道,恐怕把三殿下掏空了,全给云星,云星的腰也不能从地上直起来。
沈元夕幽幽叹了口气,再次抱住膝盖,团坐在云星面前,感慨道:“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血……”
三殿下说,想要回到正常的幽族模样,需要云星的心造出充沛丰盈的血。但云星的心脏因触碰天道而受了伤,无法支撑一个强大的幽族人所需要的血。
沈元夕心中忽然一动,说道:“云星,你要是个人就好了,人不需要这么厉害的血来支撑。”
如果云星是个人,年轻时身体越强健,身手越好,老了就越精神,肯定不会衰老成现在这样。
云星如一块石头,纹丝不动,没有波澜。仿佛再立些日子,他的黑衣上就会盘满苔藓落满灰尘和鸟雀。
沈元夕拿着杯子,犹豫着是要把它涮洗了,还是直接沏了茶晃匀了自己把三殿下剩的那点血给喝了。
这时,云星这块“石头”竟然震动了起来。
他的嗓子眼发出几重响动,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声音压着沈元夕的双耳,一瞬间,沈元夕耳鸣阵阵。
三殿下冲过来,拉走了沈元夕,翻手画阵,手指间燃起的蓝色火焰烧了自己的一缕银发,起阵隔绝了云星。
云星好似被裹在五色斑斓的琉璃罩之中,刚刚的怪笑声消失了。
沈元夕惊魂未定,问三殿下:“他怎么了?”
三殿下笑了起来。
沈元夕更摸不到头脑,不懂三殿下为何也笑。
“希望是找到路,开悟了。”他如此说道。
因他这一句话,沈元夕盯了一个白天,琉璃罩内的云星却像是沉寂了下去,没有了声响。
沈元夕一直期盼到将近子时,云星也还是纹丝不动,又同之前一样,成了一块“石头”。
“殿下,不是说,开悟了吗?他怎么还是这样?”沈元夕问。
三殿下淡淡道:“开悟不一定有出路,罢了,无需太过期待,睡吧。”
沈元夕难过睡去,因心情低落,梦也没了,一晚沉寂无趣的睡眠后,沈元夕睁开眼,光线铺满了床,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晒得很热。
床头丝带悬的沙漏在阳光中半透着,砂砾闪着晶莹细碎的光。
沈元夕迷迷糊糊认出现在的时辰,都要巳时了。
沈元夕坐起身,将身前的头发在手心抚成一大束后,抬头寻找着三殿下。
这一望,直接望到门,昨日云星所在的位置现在空****的,人和那个阵都不见了。
沈元夕披好衣服,急匆匆下车。
马车停在无人的湖边,开阔的对岸桃花翩然,湛青的天,远处隐约绵延着雪山。
而湖中央的沙洲上,几只红顶的鹤翩翩起舞。
三殿下一身如烟的紫,静静站在湖边,望着那几只追逐旋舞的鹤。
沈元夕原本是想问他,云星到哪里去了。
但踩着松软的白沙走近了,三殿下映入眼帘,沈元夕什么都忘了,眼中心中,只剩下一个他。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美,惊心动魄的美。
沈元夕退后一步,捂住了心口。
心都要被这一眼惊到停跳。
三殿下就站在光下,白皙的脸有种透明的澄澈感,被光影朦胧的轮廓似幻似真。如雪凝出的长发坠在腰间,无风扰动,却跟水一样流淌,阳光折照出的光泽像**开的涟漪。
清透的紫色,几乎透明的脸庞,如幻般的白发,还有那漂亮的深红色眼眸。
沈元夕看得心口发疼。
而他就这样静静站着,清正温雅,就如生在这片美景之中,又为它添色,连风景都因他明艳动人了起来。
沈元夕嘴角含笑,眼神直勾勾看着他,如痴如醉地看了他好久。
不是她的错觉,是他又真切地美了一些。
美的可怕又生动,好像只是从“看”就能嗅到从他美貌之中氤氲出的馥郁香气来。
三殿下终于察觉到了沈元夕的存在,他从专注地凝视中回过头,目光轻盈的落在沈元夕的身上,又突然有了重量,黏住不动了。
他笑了起来。
“你觉得它们好看吗?”他问,“我可太喜欢了。”
沈元夕哪里还记得沙洲上的鹤。
她还直愣愣的看着三殿下,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的笑。
三殿下的声音让她稍微回了魂,却又飘然想到,这样的人,自己竟然能日夜相伴。
“会折寿的。”沈元夕喃喃道。
三殿下笑了起来,指着鹤群说:“看那里。”
沈元夕这才扭头去看那群鹤。
那群黑白清晰美丽,又头顶一抹鲜红的鸟,没有第一眼那么好看了。
沈元夕不自觉地,又将视线全都移交给了三殿下。
三殿下无知无觉,问她:“你喜欢鹤吗?”
“衣服上的不喜欢,见多了,总觉得也没什么。”沈元夕拍了拍自己的脸,找回了理智,说道,“但今日看到真的……很漂亮。”
“你最喜欢它们哪里?”
“哪里?”沈元夕不解。
三殿下说:“我最喜欢它们的红顶。”
他眯起眼睛,称赞着那抹红:“鲜亮又天然的红色。”
沈元夕想到了宴兰公主所说,三殿下曾想让所有红色的花,都在雪中绽放。
“殿下……喜欢雪里一点红的景?”
“不错。”三殿下道,“大片的白,恰到好处的红。”
他对沈元夕说:“回华京后,和我一起请梅树吧。”
他把种说成了请。
但很快,他又说道:“可惜红梅的红,还差一些。若是红苍兰能在冬日盛开就好了……”
沈元夕还盯着他看。
她的目光,比往日要炽热,终是“烫”到了三殿下,令他察觉。
“……我喜欢你这么看着我。”三殿下坦然回应了她的注视。
她现在的目光,让他的血也热了起来。
他上前来,拦腰抱起了沈元夕。
沈元夕情不自禁甜甜一笑,顺势靠进了他怀里。
然后,她才想起自己是来问什么的。
“殿下!”沈元夕从美貌中清醒,“云星呢?!”
作者有话说:
云星:我不应该在车顶,我应该在车里。
一个小设定:爱人的血十分滋养容貌气色,吃饱喝足后会容光焕发,真正意义上的。
so,
问:三猫有什么必杀技吗?
答:美貌。吃半饱的程度,都差点让朝夕相处的老婆心脏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