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没有洞房,也没能牡丹春。
沈元夕乏了,很早就睡着了。
三殿下悠哉控着马, 马跑得比之前都快, 车却半点不晃, 很稳。
如钩的月升起后, 三殿下的目力从未有过的远。
他身上有种被安抚后的顺滑感,好似天朗气清的万里晴空,气色好的仿佛在发光。
沈元夕抚平了他所有的焦躁毛糙, 他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像那头银发, 被浸润透了, 乖顺又喜悦。
他现在满足中还有期待, 本需三日的行程, 一夜就到了。
他将车马停在代家的武行门外,静静圈起阵, 堂而皇之的在代家门口开了一处不受打扰的角落,窝回**看沈元夕的睡颜。
血欲因为期待,一直都没有熄灭。他心里有一团火, 灼烧着心。但他不急, 他知道这种并非短暂的欢愉就会知足, 就像他现在的这双血色的眼睛, 已经不愿熄灭欲念的火了。
他看过沐光留下的心法之书, 沐光在其中写下了他与执晴的“闭关”缘由。
他们认为幽族是天地可悲的造物, 给了他们无尽的欲念, 却并不想让他们像人一样繁衍兴旺。
欲繁而生养难。
所以, 沐光想弄清楚幽族的本源。
他们很早就种下了浸月, 却在破关之后,才迎来浸月的诞生,中间历千年。他们不断寻求着方法,想要打破幽族这种需要漫长岁月碰天意的繁衍。不久后,门下的徒弟们从人身上找到了突破。
一些幽族人放弃了漫长寿命,放弃了天地赐予的特殊能力,他们像人一样短寿且平凡,终于得到了人一样的繁衍频率。
那时,浮灯所在的幽地,也一样在经历这种挣扎。
只不过,浮灯走的是不一样的道路,虽然输给了执晴后,浮灯抛却了这条路,但显然,他的后代还是走到了老路上。
既要幽族的长寿万年,能力出众,又要像人那样的繁衍,要多子多孙,代代相传。
裂今分出燕川一脉,就是想要这样的幽族人,强大长寿且数量奇多,多到可以压过人类,占据昭人肥沃的土地。某种角度来看,他也短暂的成功了,几百人的燕川军团,确实多。
可不再有下一代。
三殿下望着沈元夕,手指在她身上走着,心里美滋滋想到了将来。反正他还生机勃勃,不必忧心自己有无下一代。
他甚至算起了时间。
浸月娶了宴兰,得益于人的繁衍生机之力,十年就能孕育出他。
考虑到他自己身体里就有昭人蓬勃的生机之血,再加上沈元夕,他与沈元夕要是种上种子,按十年的一半算,五年就能孕育出新生命。
三殿下越想越开心,捏着沈元夕的脸笑出声来。
于是,天刚亮,沈元夕就坐到了代家的武行义气堂内了。
她的头发是三殿下给梳的,三殿下想了个办法,梳了两条辫子盘绕了起来,五根簪子并排定好。
从前面看,挺好看的,只是不能仔细瞧后面。好在车里只有一面镜子,沈元夕照完还夸了三殿下什么都会。
三殿下自然是笑而不语,含糊了过去。
反正他跟在沈元夕身侧,就算有人看到了她后脑勺的奇特风景,也不敢当着他面说出来,或是给眼色看。
好久不见代七巧,她比在华京时更沉稳了些,冷美人没之前那么冷了,但气质更不容接近。
她走过来,旁边的弟子毕恭毕敬问候,称她为:“家主。”
沈元夕激动不已,眨巴着眼,目光追着代七巧。
代七巧坐下后屏退了众人,回过头对她笑了笑,张口就是道歉。
因被美色恍了神而错失机会,没能完美完成任务,成了代七巧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沈元夕下意识想说没关系,但看到代七巧的神情,仿佛会水的人溺水后,仰着脖子盼有人来伸手拉她一把,执拗不安中,还有一种更深切的盼望。
沈元夕道:“很疼,但那时候我想不到要去怪你,伤好后不疼了,也就没怪你。”
代七巧闭上眼,舒了口气。
沈元夕高兴道:“你做家主了?”
代七巧脸色好了许多,点了头,说道:“他们看到我如何杀枕叶了。”
她父亲认同了她,她也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亮起的自豪和欣慰。
“枕叶不好对付。”三殿下点头也认同了她的能力,“枕叶靠笛蛊控鼠。”
如此一来,沈元夕更觉代七巧厉害。
代七巧摆摆手,表示此事不再提。饮了一口茶,打量了三殿下的神色,问道:“三殿下之前来信承诺的,是否能兑现?”
什么来信,什么承诺?
沈元夕看向三殿下,三殿下面上没有表情,正色道:“恩怨还清,从此不再受先祖誓言的束缚,也不必再锻刀了。”
“终于。”叹出口后,代七巧的眼神也茫然了。
三殿下看见沈元夕好奇的表情,嘴角不自觉挑了起来,话锋一转问道:“那么,云星呢?”
“这边请。”代七巧站起身,引他们到了一处偏僻小院,打开了一间废弃的杂物房。
代七巧指着房间内的一个角落,脸上有些尴尬和愧疚。
三殿下侧过身,让沈元夕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一个秃发无齿的老人,腰几乎跟腿折合在了一起,身高还不及沈元夕的膝盖,他的眼皮耷拉下去,遮盖了整个眼睛。
沈元夕震惊不已,见他这样苍老,眼泪险些掉下来。
代七巧道:“这样之后就……不说话了,我们说话他也听不见,但很怕阳光,所以才找了个这样的屋子……”
三殿下面上无悲无喜。
“多谢照料。”三殿下道完谢,拍了拍云星,像是一种暗号,云星动了动,嗓子眼发出咕噜咕噜的摩擦声。
三殿下脱去外衣裹住了他,就像抱一团棉花,轻飘飘将他团起。
沈元夕跟在后面,匆匆和代七巧几番道谢,约定好以后再见,跟了上去。
上了车,沈元夕问:“殿下,要如何医治云星?”
三殿下道:“天道所为,无药可医。”
“那……云星以后一直是这样吗?他……就不能再变回年轻的模样,就保持着不行吗?”
“那种需要烧血为养料,血不够就回来了。”三殿下说道。
沈元夕问:“什么样的血?必须是他的血吗?”
三殿下点头。
“衰老是因我们幽族的心跟不上身魂的消耗,天道损了他的心,所以他会衰老。而老了,心就更加跟不上,缓慢的新血难以维持身魂……如此相互损耗牵制。”
沈元夕又道:“既然知道是心的问题,为何不医治心?”
“从来都是心难治。”三殿下说。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就是那种,稀奇古怪的办法呢?”
三殿下摇了摇头:“天道会留一线生机以示宽仁,但历来条件苛刻,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天道给云星的生机是什么。”
沈元夕默默坐着,看向似苍老成一尊石像的云星,心中难过。
三殿下驱了马,却不是回程,而是南下。
等出了镇,沈元夕才发觉方向,问他:“不回去吗?”
“要到崖州办事。”三殿下说,“为浸月寻魂。”
沈元夕蹙起了眉,又是好久的沉默,沈元夕问:“殿下在代家说的承诺,是什么?”
“前阵子,我给代七巧发了封信。只要代家能解决掉枕叶,以后就不再是十二家臣,彻底斩断先祖的誓言束缚,终结和幽族的百年恩怨。”
“锻刀……那样的方法,确实也不该再继续下去了。”沈元夕想起代家的那些可以斩幽族的刀剑。
“本来就该断了。”三殿下与沈元夕说了因果。
大昭开国前,裂今越界,昭地四分五裂,人被幽族当作血食,肆意残杀,谁又有幽族没有血仇?
北漠之地的小国,因蛮族掠地,国君放弃先祖之地,迁都华京,不到三十年功夫,就惊闻幽族想要的大地气运就在华京,当时的国主吓得想要拱手投降。
景阳侯,也就是萧宴兰的父亲,大昭的开国世祖坚决不降,从漠北杀回来,召集一批不愿降的人,该旗为昭,意为太阳光耀大地,誓要跟幽鬼杀到底。
“浸月因血誓,不能杀浮灯血脉,但他可以帮忙。”三殿下说道。
于是,浸月把一些克制的力量分给了宴兰公主身边的十二位侍卫。
“代家的先祖,黛烟,与我母亲一起长大,浸月给她的,是咒念。但她却在一次交锋中,看到了燕川的邪道做法,以血换血,仇恨是最大的力量。”
之后,黛烟弑杀血亲,咒炼出了杀幽鬼的利器。
“可是四海平定之后,幽族人都被浸月圈在了幽地,三代不到,血仇就淡了,哪里还能锻出刀?哪里有深入骨髓的恨?”三殿下道,“所以,是时候让十二家臣从三百年前的束缚中解脱了。”
“……怎么不早些解脱?”
“因为幽族毕竟还有上三门这样,超出平常的力量。”三殿下道,“他们还在一天,昭人就必须还保留着能对付他们的力量。”
沈元夕听懂了,追问道:“……殿下是说,以后……不会有上三门了吗?”
三殿下一字一顿,着重强调:“聪明。”
沈元夕脸色一滞,嗤声:“又调侃我。”
“真情实意,我的元夕。”三殿下指天发誓,“怕你不记得我夸你聪明,只记我开玩笑说你不聪明。”
“殿下,为什么以后不会有上三门了?”
三殿下自然不会说,他要违背祖宗,灭族了。
“因为朝花燕川生不出女儿来。”三殿下一本正经道。
“……啊?”沈元夕迷惑。
“全是男的,绝后了。”三殿下如此道。
“可是……”沈元夕天真道,“他们不娶妻的吗?”
“娶也白娶,他们哪来的生机?又怎能生养?”三殿下明着嘲讽。
马车颠簸了起来。
沈元夕东倒西歪,大受震撼。
半晌,她苍白着脸,压低声音,惊恐道:“殿下……你不也是上三门的吗?”
三殿下一个急刹,回过头来看着沈元夕。
“啊,差点忘了。”三殿下一笑,“说习惯了,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所以殿下……”沈元夕目光不自觉地向下走了。
三殿下正经道:“放心,咱的生机,绵延不绝。”
他虽没多少表情,双眼却又亮了起来,跃跃欲试。
旁边又聋又瞎的云星老头,喉咙里闷声咳着。
沈元夕端正坐了回去,红了脸。
作者有话说:
云星:还好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然我绷不住。
三猫:我爹十年才有我,他不行。我五年就够!
浸月:不一定哦。
沈丰年:我死前能抱上孙女吗导演?(答:能,但是因为您长寿,不是因为三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