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房屋的一楼,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并且在里面找到了五个被那些恶魔术士抓来的幸存者。
那五个人分别是三个男性和两个女性,就如同塞壬判断的一样,都是没什么特别力量的普通人。虽然谁都没有被束缚住,但由于铁门之前是从外面锁死的,他们无法脱困。另外,他们看上去都平安无事,虽然有一些伤痕,但那与其说是被折磨的伤,不如说是在被抓来以前,在化为恐怖土地的城市里挣扎求存的时候留下的伤。
只是我知道,他们都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好。
通过之前发现的录像我已经清楚,那些恶魔术士因为觉得幸存者的数量越来越少,所以为了防止自己的乐子也变少,就对他们做了能够“重复利用”的残忍把戏。具体来说,那些恶魔术士每当将他们折磨到濒死和精神崩溃之后,就会将他们的伤势全部治好,连当天的记忆也删除,再将其扔回到地下室里,第二天再重复昨天的行为。
恶魔术士非常擅长血肉改造和操纵心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算不是那么高级的恶魔术士也可以做到。这样的力量如果用在正道上,未尝不可以在生理及心理治疗的领域做出巨大的贡献,偏偏居然是恶魔术士对这些最拿手。说来也真是讽刺至极。
只是那些恶魔术士经常拿捏不准自己的力道,时不时地就会把人“玩坏”,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五个人了。
而这五个人看上去都对于自己的真实处境缺乏足够的理解。只是,他们似乎也见识过恶魔术士的其他力量和恐怖行为,此刻见到我这个人莫名其妙地从外面走进来,虽然一个个都拿目光往出口瞧,但是好像拿捏不准我的身份,怀疑我是恶魔术士的同伙,谁都不敢做出头鸟逃跑,仅仅是戒惧和颤抖地看着我。
我告诉他们,那些恶魔术士已经被打败了,并且拿出了带有暗示效力的工作证件,让他们信服我的身份。
“你是国家治安部门的人?”其中一个幸存者小心翼翼地问,“国家终于派部队过来了吗?外面已经安全了?”
“很遗憾,没有部队,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事。而外面还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样子。”我说。
“没有部队?那他们是怎么被打败的?”幸存者们大失所望,并且怀疑。
甚至有人绝望地说:“真的还有国家吗?人类是不是都要灭亡了?不然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处理外面的情况?”
会有这种观点倒也不是无法理解。他们就连在城市里活动都要冒着极大的死亡风险,更别提前往城市外围了,也更加无法知道蜃楼市正处于内外隔绝的局面。他们看到的就只有已经毁灭的城市,无论等多久也没有等来的官方救援,怎么都接收不到网络信号的电子设备。如果我是他们,大概也会觉得是不是发生了世界末日,连国家都自顾不暇了。
“遇到这种情况的只有蜃楼市,详情我会在之后跟你们解释,总之先离开这里吧。”我说。
他们面面相觑,“虽然我们也不想待在这种鬼地方,但外面都是怪物。”
“我会护送你们。而且,就算留在这里很安全,你们也早晚要去收集食物和水的。”我无法对他们置之不理。只是,虽然我这么说,但他们还是举棋不定,难以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他们。
见状,我想要拿出“快速交谈”护符,命令他们跟我走。
但是想到那些恶魔术士对他们做的事情,想到在我使用“快速交谈”护符之后小景那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我暂且按下了自己的冲动,决定换一个方法。
我把身后的铁门拿了下来,然后在他们瞠目结舌的目光下,像是撕纸一样把铁门撕成了碎片。
“这样就可以相信我了吧。”我问。
“相信,相信。”他们忙不迭地点头,也不知道是因为相信还是因为害怕。
我带着他们离开了房屋,然后在外面找到了正在安静躲藏的两人——乔甘草左手捏着青鸟送给她的隐秘护符,右手牵着小景的手,看来她是在通过这种方法让隐秘护符的效力也延及到小景的身上。
“对不起,我失败了。”我对乔甘草说,并且说明了具体的情况。
“是吗,没能够抓住恶魔术士的活口……”她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耐久度归零的追踪道具,然后说,“没办法,不是每次都能够那么顺利的。我们先回安全局吧,那里比较方便休整。”
“好。”我也打算先找个地方安置这五个幸存者,而且,他们亲身经历了蜃楼市的恐怖惊变,还近距离接触过那些恶魔术士,我也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他们。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回归了安全局废址。虽然灰蒙蒙的雾气遮挡住了天空,也看不清楚太阳的位置,但从光照来看应该是午后。只不过,按理说这时候应该已经要到黑夜了,天色却依然光亮。时间好像以诡异的形式在蜃楼市静止了。
在路上又有不少恶魔企图从各个方向袭击我们,有时候从街边的店里出来袭击、有时候从天台上跳跃下来袭击、有时候埋伏在转角处袭击……但是队伍在我的护送之下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幸存者们看着我屠杀恶魔的场面,震惊之余,又像是在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
之前我对他们说自己打败了恶魔术士,他们毕竟没有亲眼目睹,只看到我拿着铁门“炫耀力量”,对我是畏惧居多。而如今,他们对我更多地带上了尊敬的情绪。
我不可能不喜欢被人尊敬地注视。过去我总是说想做英雄想做英雄,用强大的力量拯救与守护他人,并且受到他们的尊敬,这不正是我向往的情景吗?
然而在高兴的同时,我也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足以让心头的热度变得冷却的事。
他们,终究是会“遗忘”我的。
没有高级觉察力的人注定会将与隐秘事件相关的信息无意识地抛弃在思维的角落里。哪怕他们在蜃楼市见证了如此恐怖的灾难,遇到了如此惊悚的怪物,等他们回归到正常的世界之后,还是注定会把这些像是发生在异世界一样的事情统统“遗忘”,连身带心地回归到正常的人生轨道里去。
我十分清楚,他们也不是真正地遗忘了。如果有人在事后跟他们重新提起那些事情,他们就会像是回忆起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一样,想起那些自己在平时根本不去想的事情。但是在正常的世界里,又有谁会跟他们提起那些事情呢?
未来的他们别说是感激我了,就连我这个人的脸都不会再次在他们的脑海里上浮。
我真的有必要那么费心费力,去在乎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吗?
就连我偶尔也会在心里浮现出这种不合适的念头。紧接着,我用力地将其按灭了。不过,即使是我这种出身于一般人,原本注定会以一般人的命运度过一生的人都这么想,其他术士会怎么想就更加不言自喻,天河市安全局对于一般人的态度也更加容易令人感同身受了。
别说是天河市安全局,就连律法阵营对于一般人也没有多少感情,也不怎么在乎一般人的性命。律法阵营对于世俗社会的重视,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认知到世俗社会与隐秘世界其实是密不可分的,所以为了维护隐秘世界的秩序,他们会连世俗社会的秩序也捍卫。虽然列缺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里表现出了非常在乎一般人性命的心态,但是在律法阵营看来,列缺的心态也无疑是“天真”的。
我希望自己能够像是列缺一样,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变成为了能够向别人自我标榜成熟和聪明,而将同情心弃如敝履的人。哪怕在别人看来这是天真的、愚蠢的,但是我所向往的英雄,有着比起所谓的成熟和聪明更加重要的东西。
在安全局废址里休整一会儿之后,我向幸存者们解释了为什么外界没有救援蜃楼市,并且问起了蜃楼市灾变时的经过。他们述说的内容与我一开始想象的一样:一天午后,城市里突然出现了诡异的雾气,数不清的怪物随着雾气而来,屠杀了仍然在室外活动的人们。就连很多躲藏在室内的人们都被怪物抓出来吃掉,大街小巷里充斥着化不开的血腥味,惨叫和哭泣在城市里蔓延开来,又逐渐微弱,直至一片死寂。
“我记得雾气是从东边那里以非常快的速度蔓延过来的,不会是那里有什么政府非公开的实验室,出现了某种实验事故吧?”有人好像是科幻恐怖电影看多了,这么推测道。
“我们本来都在家里和公司里躲藏得好好地,却没想到突然出现了那些奇怪的人。他们有着稀奇古怪的力量,连那些怪物袭击过来都应付得住,却半点儿好事都不做,还把我们都抓走了。”有人这么跟我说,“那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好像以折磨其他人为乐,有时候会从我们里面拉走几个人,然后就能够听见门外传来惨叫和求饶的声音。有的人没能够回来,有的人回来之后却说不出来自己经历了什么。我好像也被他们拉走过,但是根本没有那种印象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只是简单地解释了那些人都是恶魔术士,以及恶魔术士是什么,然后问:“你们有听见过他们之间的对话吗?他们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有人回忆着,“对了,他们好像有反复地提过一个人,好像是叫……狂信徒?”
“对,就是叫这个。”另一个人确认道,“好像说是那个叫狂信徒的人背叛了他们。”
背叛?狂信徒应该是那些恶魔术士的上级才对,为什么那些恶魔术士会把狂信徒当成叛徒?
我沉下心来思考。说起来,那些恶魔术士没有离开迷雾这一点也很奇怪。如果迷雾是狂信徒和那些恶魔术士做的,那么后者应该有办法离开这里才对,除非是有什么正事要在这里做。但是从录像来看,那些恶魔术士仅仅是一门心思地折磨幸存者以打发时间而已。另外从刚才幸存者所说的“连那些怪物袭击过来都应付得住”来判断,恶魔也是会袭击他们的。
难不成他们不离开迷雾,是因为离不开?狂信徒展开的这个迷雾非但困住了其他人,还把自己人也全部困住了?
并且,这可能还不是什么事故,而是有意为之的?
那么咬血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向幸存者们询问了咬血,但他们都表示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又陷入死胡同了啊。”乔甘草苦恼地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调查,追踪道具也已经无法使用,无法再追踪到其他恶魔术士了。而且就算还能再追踪到,估计也抓不到什么活口,问不出来任何情报……”
我也深感一筹莫展,同时反复地回忆之前得到的所有线索。
忽然,我注意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对了,你之前说迷雾是从东边蔓延过来的,是吗?”我问了其中一个幸存者。
他点头,“是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乔甘草先是好奇,又猛地醒悟,“等等,之前的调查组成员在提及覆盖城市的巨大灵性波动的时候,说那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我一开始以为巨大灵性波动代表的是迷雾的发生源,但那难道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吗?”
“不,应该是同一个东西。但是观测者的位置不同,所以观测的角度也不同。”我冷静下来,感觉自己抓到了非常关键的线索,“可以把地图给我吗?”
她把地图拿给我。我将地图展开,然后询问那个幸存者是在什么位置观测到迷雾蔓延的,又询问了剩下四个人。不过在迷雾发生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观察过,剩下四个人里有三个人摇头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则说了出来。
我根据他们和调查组成员在当时所处的位置和观测的方向,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延伸的扇形,并且利用交叉定位的方法,最终得出来了一个在地图上显得很小块的区域。
看着这个区域,我感觉自己一口气逼近了一切的源头。
“迷雾的源头,就在这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