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青鸟说话了,“如果真相是我没有对你的治愈梦境植入恶性因子,那就说明梦里的魔人比你更强的局面代表着你自然的心理,即意味着你的本性是邪恶的……你是想要这么说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反问。

“你真傻啊,李多。”她声音柔和地说,“如果你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恶人,我为什么要为你撒谎呢?在当时的我看来,你虽然是我追逐了五年之久的暗恋对象,但那终究是我们还是孩子时的暗恋。而如今的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各自走过不同的人生道路,对于彼此已经陌生。你以为当我发现你是个恶人之后,我还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那边吗?”

“可能是有着其他的理由。例如,你认为现在的我虽然是个恶人,但如果没有五年前的事情,或许我会步入正常的人生轨道。然后你基于愧疚感,一时冲动之下帮我撒了谎……”我心如刀割地说。

“你认为现在的我对于你怀有的不是爱,而仅仅是愧疚吗?”她问。

我注视着她坦然而又炽热的双眼,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是”。没错,青鸟是爱着我的。所以那些果然都是我的胡思乱想了吧。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并不邪恶。不可以相信。

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找不出更多的疑点。比如说,虽然列缺说自己通过设备找到过治愈梦境受过干预的痕迹,但那未必是青鸟植入恶性因子时的痕迹,也有可能是塞壬当初骇入治愈梦境时留下的痕迹;再比如说,如果我真的是被“它”的魅惑之力给洗脑了,那么我受到的洗脑应该会随着“它”的死亡而解除,虽然列缺用“那个魅惑的效果强力到了就连它的死亡也无法全部消弭”,甚至是“它就算只剩下残骸也可以魅惑他人”这样的理由解释现实,但那无非是毫无证据的推测而已。

那种观点的说服力真的比我是个连权威的心理测试都无法检测出来的心理变态者更高吗?或许我之所以会对咬血那样的恶魔之女产生污浊的欲望,也是因为我就是这么个心理变态者。

说不定是我最近过得宽松了,就连柳城安全局的术士们对我投来的目光也逐渐和缓,所以我不知不觉地对自己放松了警惕。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个被洗脑的受害者——虽然我反反复复地对自己强调不可以接受这种观点,但无意识里可能已经慢慢地接受了。以至于越来越得意忘形,沉浸在了以为自己搞不好可以成为英雄的卑鄙幻想里。

“你总是在惩罚自己的内心。”青鸟轻声细语地说,“从加入安全局到现在,你一路走过来,已经拯救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事还不足以证明你心中的善良和勇敢吗?”

“真相……”我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恶性因子是否存在。只要弄明白这个问题,我就可以触及自己的真相。

“你还没有发现吗?你其实没有在寻找真相,你只是想要一个理由,想要一个可以全盘否定自己的理由。所以,就算我对你说出好的真相,说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你也无法接受。因为你只追求坏的真相。”她把我搂在暖和的怀抱里,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不要再去思考那些捉风捕影的事情了,或者,假如你实在无法相信自己,那么就相信我吧。而我是那么的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再怀疑自己了,好吗?”

我无法回应。因为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矛盾性。无论如何,青鸟都会坚称恶性因子是存在的,然而哪怕这是她的实话,我也无法相信。因为她太爱我了,所以她说出的任何有利于我的话语都像是在偏袒。

只有她把握着通往真相的钥匙,而无论真相是好是坏,她永远都不能将这把钥匙交到我的手里。

在这条寻找自我的道路上,我好像只会接受最差劲的真相。要么是继续迷失,要么是证明自己是个邪恶之人。我无疑是正走在一条心理自杀的道路上。而她或许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一点,她希望把我从这条黑暗的轨道上拉扯回来。然而,我无法宽恕自己。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沿着这条黑暗的轨道疯狂地奔跑,直至坠入地狱的最深处吧。

青鸟就像是在编织甜美的梦境一样轻轻地抚摸着我。多么温暖、多么虚幻的梦,令我情迷意乱,只想要沉醉其中。她带着微笑默默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用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畔细语,紧紧地拥抱着我的身体。

但在心里的某处,我又在祈求着她让我苏醒过来。因为,就是为了接受真实的自己,过去的我才会拒绝她,选择从治愈梦境里醒来,而如今的我却发现自己似乎仍然身处于她为我精心准备的美梦里。又或者,做梦的人其实是她?

亦或是,是我在做着自己是个邪恶之人的噩梦,就如她所表达的那样,是我把自己困在了噩梦里?

梦是会醒的。

但是,我到底应该从哪个梦里醒来?

……

由于无法从青鸟那里得到足以令我信服的答案,我再次陷入了矛盾的漩涡之中。而无论我的心灵如何挣扎,时间都不会为我止步。

距离柳城集体昏睡事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日期进入了十二月下旬。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几件事情,这里逐一说明。

首先,天河市安全局已经回收了剑齿等人的尸体,也确认到了尉迟的残骸,却没有在现场找到“木盒”。

这里所说的木盒,指的是尉迟在企图分离出乔安身体里的灰灰的时候用到的那个。虽然他的企图最后是以失败告终,但那个木盒还是吸收到了一部分组成灰灰身体的雾气。如无意外,那个木盒大约是被咬血拿走了。

我在尉迟的记忆里也有调查过与前夜和咬血相关的情报,遗憾的是尉迟加入前夜也没多少天,根本没能够触及到前夜的机密情报,而且他也没有与咬血接下来的行踪相关的线索。虽然我除此之外还很好奇狂信徒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做什么,但尉迟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同样没有了解。

至于与尉迟家相关的情报就更不要说了,因为他脱离尉迟家过久,兼之我拿到的是他部分的灵体碎片,里面只有接近现在的记忆,所以怎么都翻找不出来多少有新意的信息来。看来看去,这些记忆实在是没有多少有用的地方。

而乔安在解除魅魔化之后则是回归了正常的学校生活,当然,他也接受了安全局对于他与灰灰的审核。在确定灰灰这个恶魔确实完全服从他的指挥之后,他就被安全局登记为了特殊的降灵术士。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乔安做出的分身“小乔安”,即使在他解除魅魔化之后也仍然没有消失,并且他还能够用自己的意识继续远程遥控小乔安。

安全局对于小乔安这种魅魔形态的分身肯定无法置之不理,一开始好像还想过是不是要像是之前一样交由我这个不受魅惑之力影响的人负责监管,但后来还是隔离在了安全局的内部。因为乔安在集体昏睡事件里立下了无可替代的大功劳,所以作为部分报酬,列缺将柳城安全局大部分的秘密知识都开放给了他,并且将小乔安的“隔离地点”选在了安全局的书库里,名义上是图书管理员。

现在的乔安经过适应和训练,已经可以自己收敛住分身的魅惑之力了,因此分身的隔离条件也显得宽松。他可以一边上学,一边远程遥控小乔安,在安全局里学习各式各样的秘密知识。

乔甘草在知道这件事之后表现得别提有多开心,用流行的话来说,她开心的样子让人想要“报警”。但每次她去书库找小乔安,后者都会躲藏起来。乔安跟我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忧心忡忡地表示他很担心姐姐与小乔安接触得多了,就会“变得不像她”。

我暂时没有戳破他对于自己姐姐的美好幻想。

另外,我也几次见到了与他形影不离的灰灰。奇怪的是,灰灰每次见到我的时候反应都很激烈,虽然它原本就很怕生,但看到我的反应已经超出了怕生,不如说是惊恐到要魂飞魄散了。说不定是因为我杀过作为它前身的魅魔和雾之恶魔吧。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乔安把某个东西送给我之后才算是缓解。

那是个红色的护符,据他所说,是他用小乔安摸索到了魅魔生前学习过的更多技术,其中有着将魅惑之力融入到护符里的方法。他操纵着小乔安根据这个方法把护符制作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护符能让我魅惑其他人?”我看着他手里的护符。

“不,这个护符虽然是基于魅惑之力,但主要作用是让其他人容易对佩戴者敞开心扉,增强信任感,不知不觉地倾诉真心话。”他解释,“在对着护符注入灵性之后,效果还会继续强化,并且出现额外的效果。例如,‘让对方敞开心扉’这种说法换个角度来看,就是‘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因此这个护符其实还可以让对方变得容易屈服。并且基于这个效果,即使你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对方也难以抗拒你的话语,更加容易听从你的指示。”

他补充,“我将其称之为‘快速交谈’护符。”

“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正经的护符。”我先是说出自己的评价,然后打量着他,“你学习秘密知识也没过多久,居然就能做出这种护符来了……”

“也是多亏了灰灰。”他一边说,一边稍微让了让身子。灰灰就藏在他后面,像是恐怖片里藏在掩体后面窥探怪物的受害者一样无比恐惧地看着我。

乔安接着说:“这个护符的原材料是组成灰灰身体的雾气。”

闻言,我不由得意外。前段时间灰灰就在分离仪式里被尉迟抽走了部分雾气,这几天才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没想到乔安会在制作护符时用到它,我一时间摸不清楚用意何在。

不过当我接过护符之后,灰灰居然多少放心了下来。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它这一刻的情绪。它好像是觉得自己“贿赂”了我,或者说是给我上贡了。所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看到我就吓得六神无主。

难怪乔安要送我这个护符……虽然我心里有点复杂,但还是收下来了。

临走前,乔安关心地问了一句,“叔叔现在还好吗?”

“已经恢复正常了。”我回道。他问的是李盐,我的父亲。

虽然是这么回答了乔安,但父亲的情况我也只是从安全局那里打听到的。在集体昏睡事件结束之后,我没有再次去与父母见面。要再次鼓起与他们见面的勇气还需要一些些心理建设,青鸟也体谅了我,没有再次催促。

他们大约已经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道去了吧。而父亲多半还记得在集体梦境里面的种种冒险,但他是不具备高级觉察力的一般人,那段光怪陆离的经历会无关他的意志地,在他的内心世界里迅速地边缘化。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他就会开始怀疑自己对那段经历的印象,以为那真的仅仅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只要没有人对他提及,生活中没有遇到相关的线索,他甚至连记起来都很困难。

所以他是不会主动来找我的。为此,我感到了淡淡的庆幸,以及深深的寂寞。

为了让自己没空伤感,我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事情上,比如说练习符文。

现在的我在“引燃火焰”符文上已经做到了熟练,只要是集中注意力画出来的,就不会再有失败的情况了。至于说起效果如何,对于战斗能否派上用场,那就只能说是相当勉强了。虽然只要刻画出来的符文数量和注入的灵性足够多就可以引燃十分壮观的火焰,但那无非是徒有其表的烟花罢了,以力量的密度来说不值一提,况且在战斗里也不能指望对手等着自己刻画符文。一时间我能想到的用途也就是“野营的时候生火很方便”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但后续的发展却是超出了正常的轨道。

塞壬也学会了“引燃火焰”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