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四
渐渐地,我的病完全好了,信心和力量又回到我身上,那天晚上我到厂里的澡堂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感到一身的轻松,准备第二天就回到学校里去。
许多日子不见,厂里的篮球场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明亮的灯光中哨声起伏,一帮青年工人正在场上追逐争夺,各自的啦啦队在球场外呐喊助威,一片喧哗吵闹的声音。球场旁边总装厂“主力军”的队部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厂门外一群人站在大字报栏和张贴栏前,议论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当我端着装满衣服的木盆从厂区公路上下来的时候。骤然间,四周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一片“咚咚咚咚”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从球场另一端灯光照不到的树影里突然窜出一群手执棍棒的人来。他们一部分冲向“主力军”队部,从那里立即就传出来“噼噼啪啪”猛烈的击打声和让人毛骨悚然的喊叫声,另一部分冲向篮球场,没有高声喊叫,也不问青红皂白,只是见人就打,所到之处,人们四散奔逃,棍棒所及,个个皮开肉绽。
仿佛只是一瞬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篮球场,除了被打倒在地的伤员痛苦的喊叫外,已是一片空寂。那伙人追赶着潮水一样四散奔逃的人群,直奔工厂大门而去,大门外刚刚明白过来的人们这才开始拔腿就跑,几个跑得慢一点的立即被打翻在地。
巨大震撼之下,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却又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候,葛利江的父亲一瘸一拐地从传达室里跑了出来,迎着那帮人就冲了过去,张开手臂想要拦住他们,只见冲在前面的两个人手起棒落,葛利江的父亲身子一晃就倒在了地上了。
我看到葛利江的父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几次刚把身子支起来,手臂一软又瘫了下去,我将木盆往地下一丢,赶紧跑下去扶他。他额头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正从那里汩汩地冒出来,又顺着脸颊淌下来,把白色的汗衫染得一片腥红。我刚扶着他坐了起来,他艰难地伸出手来抹了一把鲜血淋漓的脸,指着那些仍在行凶的歹徒大喊:“抓住他们。”
一个跑在后面的歹徒听到了他的喊声,回过头来跑了几步,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木棒。虽然背对着工厂大门上明亮的灯光,但那两只眼睛里的凶光仍然剑一样一下子就刺穿了我的心。刹那间,一股热血“腾”地冲上头来,我想站起来去抢夺那根举起来的木棒,无奈葛利江父亲的头枕在我的一只胳膊上,我只能在那根木棒落下来的瞬间侧过身去,用另一只胳膊挡住了那落下来的棒子,说时迟,那时快,耳畔只听得一下沉闷的声响,我的肩膀上就感到闪电般的一击。
前面的人已经跑远了,那个行凶的歹徒撂下我们,追他的同伙去了。
只是几分种时间,那一伙人已经无影无踪了,逃散开去的人们才又陆续聚拢回来,紧接着医务室的值班医生们也提着担架,背着急救箱赶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忙着抢救受伤的人们。
这时,葛利江也赶来了。原来那伙人从黑暗中冲出来的时候,他正随方正的技术革新小组在车间里搞技术攻关,无意间躲过了一劫。和他一起赶到的方正大声喊叫着,指挥着将停在车库里的几辆解放牌大卡车全部开了出来,把在“主力军”队部里被打倒的、翻越围墙时摔伤的、在奔逃中被打断筋骨的十几个重伤员抬上车去。
从流血多少来看,在所有受伤的人中,葛利江的父亲是最重的,几乎浑身是血。那个医生从急救箱里抓出一包消炎粉“哗”地全倒在了他的伤口上。我和葛利江连同几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把葛利江的父亲放在一个担架上,送上了一辆打开了后厢门的解放牌卡车。
装满伤员的汽车一辆辆地开走了,葛利江也和他父亲一起随车去了。
这一切都那么突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就发生了,又迅速地结束了。厂门口拥挤着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工人和家属。目击者们个个心有余悸,惊恐万状地向大家讲述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一些人激烈地讨论着应该怎么办。
在扶起葛利江父亲的时候,我衣服上沾染了大片的鲜血,大家看到我身上的血迹,纷纷问我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晃了晃胳膊,除了肩膀处针扎般的疼痛外,其它似乎并无大碍,只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让我一阵阵地恶心,不断地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在大家不断的追问下,我一遍遍地给大家解释这不是我身上的血,义愤填膺地给大家讲述所看到的情况。
正在这时,我父亲挤过来,一把抓住我,把我从人堆里拉出来。我看到母亲也在那里。
“你受伤了吗?”他们一脸的焦急。
“我没事儿,衣服上都是葛伯伯头上流出来的血。”
父亲不放心,把我身上染血的衣服撩起来看了看,又按住我的脖梗使劲转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咧了咧嘴,不由自主“哎哟”地叫了一声。父亲赶紧拉着我,母亲拣起我扔在路边的木盆和散落的衣服,一起走回家去。
回家后,母亲让我把染血的衣服脱了下来,擦干净我身上的血迹,父亲让我坐在凳子上,从身后用两只手夹住我的头,前后左右地一阵摇晃,又抓住我的胳膊使劲地拔了几下,然后拿出一瓶烧酒,浸透了一块纱布,盖在我脖梗上,双手在那儿一阵揉搓,让我感到一种烧灼般的疼痛。
“好在只是皮肉伤,没有打坏骨头。”父亲说。
“疼。”我不能转过头去看到那已经红肿的地方,只能伸过手去,想把那纱布拿下来。
“不要动。烧酒是消毒杀菌,疏筋活血的,咬牙顶过去就不疼了。”
做完这些后,父亲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向他们讲了我所看到的情况。
“你看到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了吗?”
“都不认识,但肯定都很年青。”
“我要再到厂里看看去。”父亲说完就走了。
或许是因为惊吓的缘故,我当时的脸色大概很苍白,母亲问:“你是不是感到很不舒服?”
我说:“只是恶心。”
“你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赶快上床躺着吧,我担心还没好利索的病又犯了哩。”说完就端着我那沾满血迹的衣服洗去了。
我躺在**,弟弟妹妹陪着我,他们被吓坏了,现在仍一脸的惊恐,问我:“还疼吗?”
我心烦意乱,不耐烦地说:“不疼。”
左邻右舍的人们都到厂里去了,外面一片寂静,躺在**好一阵,我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没有想到,才十几天的时间,这个世界已经这样地疯狂了,我便惦记起学校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天已很晚了,弟弟妹妹熬不住,先睡了,接着我也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二天早晨,受伤处的疼痛让我早早地醒来,转了一下脖梗,感觉有些僵硬。反正再也睡不着了,便轻轻地下了床,拿了铝锅和挂在墙上的饭卡去厂里打早饭。走到厂门口却感觉很大的异样。原来从不关闭的大门紧紧地关上了,只留一个供人们出入的小门,从小门进去后,第一次发现传达室里虽然亮着灯光却没有人值班。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食堂里,看见偌大的饭厅里竟一个人也没有,一溜卖饭的窗口黑洞洞的,不象往常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稀饭时一片热闹哄哄的景象。我往回走,才发现甚至连整个厂区也是一个人也没有。
回到家里,父母亲都已起来了。母亲正在厨房里升火做饭。
我问父亲:“厂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食堂也没有开。”
父亲正在穿衣服,扣好最后一个钮扣后,说:“厂里现在没有人管事,也不会有人上班了,大家都准备逃难去了,走得快的昨天晚上连夜就走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要上哪里去呢?”
“回乡下。”
“已经知道昨天晚上打人的是什么人了吗?”
“工业大学冲锋号红卫兵团和技术专科学校的人,砸了的不只有总装厂,金鳞湾所有十多个工厂的‘主力军’队部都被砸了,受伤的有一百多号人。”
我看到父亲的**放了几个用床单和布片裹成的包袱,其中一个包袱上还放着那本蓝色封面的所谓家谱,我抬头往房梁上看去,那个总挂在那儿的篮子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我疑惑地问:“我们也要回乡下去吗?”
“回。昨天晚上,我都和你妈商量好了。你和你弟弟跟我回老家,你妈和你妹妹回外婆家。一会儿吃完饭就走。”
他的话让我大出意外。
对那以前从不知道的老家,我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憧憬;而在这里,昨晚上的情景又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眼前,曾经沉寂一时的精神荷尔蒙又随着肩臂上的疼痛火烧火燎地燃烧起来,点燃了我的愤怒和冲动。在这儿,在我的学校,我有太多的牵挂,所以很不情愿在这个时候去那个所谓的老家。
这时,我看见父亲将一张纸片很小心地揣在了内衣里面的兜里,我想,那一定是那封老家的来信了。
弟弟妹妹起床后,母亲打来洗脸水,大家洗漱完毕,便围在一起吃饭。
我心里一片怅然,无心吃饭,抓了一个馒头,一个人来到里屋,顺手拿起包袱上那本蓝色封面的所谓家谱,翻开才看见上面写的是《四川遂宁林氏宁远堂家乘字辈谱》,漫无心思地看了几页,便已经打定了主意。
正在全家人收拾停当,准备上路的时候,我对父亲说:“我不回老家。”
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你说什么?”
“我不想回老家,我在学校有事。”
“学校又不上课,会有什么事,何况你们金鳞中学昨天晚上也被砸了,你到学校干什么去?”他瞪大了眼睛,对我大声吼道。
“我现在不回老家,我以后再回去。”我很不愿意伤他的心,但仍然再一次清楚而坚决地表达了我的决心。
父亲是我们家里唯一的支柱,也一贯地****和独裁,在重大的事情上从来是说一不二,他所作出的重大决定受到挑战这还是第一次,所以,他被彻底地激怒了,眼睛中腾地窜起两团火焰,猛然间,他向我扑了过来。
如果这发生在以往,接下来他的拳头便会狠狠地砸在我身上,但是,今天不一样了,我猛地把他往后一推,他猝不及防,连连后退,象摊大饼一样,“砰”的一声就贴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母亲、弟弟和妹妹都怔在了那里。
我也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突然地就发生了,但我明确地感到了意识里一种胜利般的快意,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僵持之中,母亲最先缓过神来,赶紧走过去扶住父亲,然后转过头来大声叱责我说:“木生,你今天怎么啦,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爸爸呢?”
父亲喘着粗气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狠狠地说:“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不要你老子,难道连祖宗都不要了吗?回老家给爷爷婆婆上坟你都不肯去,你还算是个人吗?”
弟弟和妹妹走到父亲身边,一边一个地拉着他的手。弟弟鼓着腮帮子,狠狠地盯着我,妹妹却眼泪花花地看着父亲。
正在这时,那个吴伯伯到我家里来了。他一个人住在我们这片家属区里,自己的家却一直在老家农村,而且与我母亲老家不远。各个工厂都不上班了,码头上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他乐得趁乱回家。大概是昨天晚上已经商量好了,跟我母亲一起搭伴回老家。
他跨进门后,我们一家人立即僵在那里,都不说话了。
吴伯伯看了看大家,满眼疑惑地问:“怎么啦?”
父亲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小混蛋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想跟我回老家,想留在这里。”他眼中燃烧的火焰暗淡了。
吴伯伯看明白了面前的情况,便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孩子长大了,应该更懂事,听大人的话。昨天晚上你都看见了,烽烟四起,天下大乱,俗话说小乱进城,大乱下乡,三十六计,走为上着,去乡下暂避一时才对。”
他的手正好拍在我受伤的肩膀上,我疼得一咧嘴,一扭头冲着墙壁,没有理他。
父亲接过话头说:“躲避战乱事小,认祖归宗事大,一辈子入不了族谱,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吴伯伯打断他的话说:“哎呀呀!我的老哥子,你还不知道吗,前段时间‘破四旧’,乡里的祠堂家庙也都毁了,现在都不兴这个了,说是封建迷信。”
母亲也对父亲说:“木生说以后回去就以后回去吧,我昨晚上就在想,你离开老家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回去过,对老家的情况也不了解,现在这么急急忙忙,两手空空地就回去了,怎么跟老家人交代,而且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如果住的时间长了,难免有急需用钱的地方。再过几天就到发薪的日子了,木生留下来,正好领了你的工资给你邮去……”
父亲的决心动摇了,却又心有不甘地把一腔的怒火撒向了母亲,对着母亲大声说:“还不都是你平时给惯的,如今兵荒马乱的,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放心吗?”他恨得咬牙切齿,眼中的火焰却开始熄灭了。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年青时他脸颊丰满,容光焕发的样子,那时,他经常被评为车间的劳动能手,照片被贴在工厂的宣传橱窗里。星期天下午还总忘不了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到嘉陵江或者到虎头岩去玩。那时他有使用不完的精力,做什么事情都信心十足,似乎只要他愿意,天底下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然而不经意间,他就老了,腮帮子上已有了明显的塌陷,眼睑下出现了松弛的眼泡,鬓角上也夹杂着生出了些许花白的发丝。这一切都发生得那样缓慢,以至于突然一回首,才发现了那些在不知不觉中被忽略的细节。
想到这些,我为我对他的伤害感到心很难受,就说:“爸,你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我都是大人了。”心里却已经有了一点犹豫。
吴伯伯又对父亲和母亲说:“你们也不必太担心,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这点小乱比起我们这一辈人的经历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就说我吧,一九三三年,我十九岁时就被刘湘抓了壮丁,当了国民党的兵,跟张国焘的红军打仗;一九三七年,日本人来了,我又出征抗日,跟日本人打仗;把日本人打跑了,内战又打起来了,以后又跟解放军打仗;淮海战役的时候被解放过来,又反过来跟国民党打仗;打败了国民党,朝鲜战争又爆发了,又跟美国人打仗;到现在土都快埋到脖子了,除了被炮弹皮子削掉的两颗大门牙以外,全身不还是一个零件都不缺吗?凡事还须退一步往宽里想。”
父亲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无限伤感地对吴伯伯说:“你我这一辈人,享不享受得到儿孙的烟火钱粮倒也罢了,难道祖宗千百十年才传下来的香火也可以就此断了吗?”
父亲从兜里掏出那封老家的来信丢在桌子上,起身收拾他的包袱去了。我赶紧将那信封上老家的地址认认真真地抄了下来。母亲便拿出父亲的私章,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他们走了以后我要做哪些事情。
等收拾停当,父亲从我手中接过那个信封,独自背起了一个大包袱,招呼着吴伯伯一同跨出门去,我不敢去招惹他,便把母亲的包袱接过来背着,本想再拎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小一点的包袱,但他们都不理我。弟弟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气昂昂地独自走着,母亲把妹妹的包袱接过来挎在肩上,一只手牵着妹妹,一行人才向汽车站走去。
一路上,看到越来越多的和我们一样向汽车站走去的人们,他们也都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牵着大大小小的孩子,甚至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好象只在电影里才看到过的难民,我有点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再往前就是化龙桥了,我又听到了从那辆宣传车上传来的杨南雁的声音:“这里是工业大学冲锋号红卫兵团广播站的广播。****同志说:‘在需要牺牲的时候,要敢于牺牲,包括牺牲自己在内,完蛋就完蛋。上战场,枪一响,老子就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从那广播声音铿锵有力又迅速变化上,听得出那车开得很快。当我们来到化龙桥头的岔马路上的时候,那辆宣传车已经开过去,在拐弯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从远处仍然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突然的地呈现在眼前的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化龙桥的两边,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们。傍山一边的便向山坡上和店铺里、临江的一边的便穿过小巷向河边铺天盖地般地跑去,正在桥上的两边都不能去,便潮水般地向我们所在的地方涌了过来。父亲赶紧抓着弟弟的手就要跑,吴伯伯连忙把我们拦住,说:“慢着,慢着,让我前去打探一下。”说着,让我们站到一家卖丧葬用品的小店屋檐下。母亲觉得很晦气,便又让我们蹙到了旁边一家卖副食品的店里。
我们所在的地方离主马路还有一段距离,又在一个斜坡上,能够清楚地看见桥上的一切。只见对面桥头上出现了一支队伍,一阵整齐雄壮的口号声从那里传来:
“血债血还,命债命偿。”
“欠债还钱,杀人抵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些人既没有高举着标语牌,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一时不能判断是什么队伍。吴伯伯穿过已经空无一人的马路,一个人走上前去,看清楚了才向我们招手,大声喊:“不用怕,是轴承厂的机干民兵。”
原来,这是金鳞湾“主力军”对昨天晚上事件作出的反应。
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从躲避的地方走出来,回到马路两边,以惊奇的眼光注视着这支从未见过的队伍。
这支完全由青年工人组成的队伍,人人身上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头上戴着藤条编织的安全帽,扛着一人高的木头棍子,踏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
我认出来,走在队伍最前面领着大家高呼着口号的正是轴承厂“主力军”的一号勤务员贺志纯。
队伍过去后,我们随着人群继续向汽车站走去。一路上,母亲都在唠叨,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时时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去参加那些伤人性命的武斗,父亲却一言不发,只是在就要上车的时候,他才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这个无父无母,没深没浅,天打五雷轰的东西,要不在家好好给我呆着,看我回来不打断你的狗腿!”
吴伯伯回过头来对我说:“小伙子,就要一个人混了,听大伯一句话,江湖险恶,遇事不要犯傻,多长个心眼儿。”
我想起了吴伯伯在我家时讲的那些话,感慨在他这样一个极普通的人的身上,竟有这么传奇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