崚城四围皆是山,城门向着东方。围绕着四周的山川是一条环绕的河流,有一种“郴江幸之绕郴州,为谁流下潇湘去”,只是这里没有潇湘。东面,也就是龙军现在的位置,而南方的凤军只截住一个小入口,假若趁机进攻,倒还是龙军占了上风。

但,龙暗手里攥着凤轻尘,攥着龙景晨,攥着太多的人,水寒萱和梁汕皆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搁那里了。

而,龙暗虽然占据着城门,但是毕竟女帝身处宝座这么多年,天知道有没有陷阱,也不敢冒这个险。

两军本来形成对垒之势,只待谁更沉不住气,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类。可惜,邹意的五万人忽然不见了,这让天平开始失了平衡。

于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凤海九年十月十五日,月圆之夜,思乡之夜。龙暗携其子龙佑晨大军直接来袭,两军至此真正开战。

因着近距离,那些兵家之道也便是去了效用,于是真刀真枪开始肉搏。

月光皎白,穿过石墙,穿过营帐,穿过那些琐碎的火光,映在脸上的,全是悲伤。

你一刀,我回一剑。到最后,分不清脸上的血是谁的。也便只知道,今日月圆,家里的娘亲,家里的妻儿,还在翘首期望,还在等着归家。手上,像是使不完力气,杀到最后,生生木讷了,然后凭着本能还手。

只是战场无情,一不留神便是去了地府;倘若是留神了,又如何,又没有三头六臂,照看不周,依旧是天人永隔,回家无望。

水寒萱依旧和年泽两人在前端。年泽如今倒是穿上了盔甲,整个人越发显得英气勃发,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龙暗到底是玲珑苑的主人,一身功夫阴柔至极,士兵都压抑着不敢向前。一路纵马过来,死伤无数。

“真想不到,你掉下去竟然还没死?”龙暗冷笑着,看向这个女子,居高临下。

水寒萱的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日在玲珑苑见到的时候还是一副慈祥的样子,如今成了祸国贼子,而且,还要害死娘亲,夺取旋水功,最不可宽恕的是竟然抓了龙景晨。只是,如今抱怨这些还有什么用,只能说自己的和娘亲识人不清遇人不明。

“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娘亲?”水寒萱闷声问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让她交出旋水功的秘诀,你娘偏生不肯,既然不合我意,也不合夜琉璃的意,自然是要死。”如今看龙暗,那副虚伪的温和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满身满身皆是冷血漠然。

难怪?旋水功根本没有秘诀,有的是心法。虽然自己身有鸩叶草,但是娘亲早说过,和寒星想必,自己的性子更适合练旋水功,于是在早些年便把旋水功的心法传给了自己,可是真正有了功力,还是在那日往生崖前。想来,这也是因祸得福的一桩。只是,若是为了几十句话,便毁了这么多年的情谊,毁了这么多条人

命,也真真不值得。可是,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你把他怎么样了?”水寒萱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恨,一双眸子竟是冷冽。

龙暗一抬头,“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关心他,我们何苦不做一桩买卖?”

“你休想!他好歹做了你儿子做么多年,你竟然下得去手?”想起那支断臂,水寒萱的心里就隐隐作痛。虽然夜琉璃是直接原因,可是若不是那么多黑衣人,又岂会这般狼狈,这般窘迫。

龙暗看着那女子,斜着眼看过来,“他是不是我儿子,难道你不清楚?当初你破了江南私盐案,如今却来装疯卖傻?既然,你这般深情,若是以他为条件,想必你不会介意吧?若是觉得筹码不够,加上凤轻尘不知道如何?”

水寒萱心里一窒,为龙景晨曾经不肯喝药想着死亡而感到悲哀,可若是不答应,那两个人怎么办?凤轻黛还在凤凰城等着凤轻尘回去?一时之间,满是踌躇。

“小心!”身边是年泽的声音,可是已经来不及,龙暗的身影从极其诡异的角度极其骇人的速度过来,已经之间水寒萱竟忘了招架,就这么呆呆看着那剑直直抵着心口。如今回神过来,已是来不及了。旋水功虽然高深,但贵在有水,若无水便是普通招数也比不上了。

正和龙佑晨打得不可分割的年泽,一颗心忽的提到嗓子眼,可是距离太远,中间夹着士兵太多,怎样也过不去。就这么生生着急着,还被龙佑晨伤了后背,鲜血淋漓。

“哐”的一声,一袭黑衣迅速遮住了水寒萱的视线,挡住了凌冽的剑势。

“逆子,你这是何意?”龙暗收回剑,看着眼前的龙辛晨,全是火。

龙辛晨回头深深看了水寒萱一眼,然后水寒萱便在龙辛晨的隔离下护着受伤的年泽撤回了大军。这种肉搏,便是以人数为胜数,一场下来,死伤无数。

“鹬蚌相争,皆是女帝反扑,我们如何自处?”这话说得实在合情合理,可是龙暗却一剑下去,生生划伤了龙辛晨的脸:“混账,你以为你瞒着她在崖底的消息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你心里分明有她?”

龙辛晨推开龙佑晨的手,一张刀削的脸越发显出落寞,“若不是你要我和若水山庄联姻,我怎么会遇见她?不遇见她,我怎么会错娶了水寒星?若不是错娶,我也不至于使她患了失心疯,招来怨恨?”龙辛晨的声音从开始的不满,到最后的失落,却声声掷地有声。

若不是三步莲中的那一眼,若不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想来我会心无旁骛地跟着你,博取天下。而你,竟然还伤害了大哥,那个女子的丈夫,竟然还伤害了水颜泽,她的母亲。脸上的血还在流,一滴一滴融进黑色的袍子里,就像那段隐晦的往事,到了最后只剩下恨,只剩下不甘。

可是,又如何?

“将二少爷押下去,严加看守。”龙暗此刻胸

膛起伏不定,想来气得不行。

龙佑晨看着自己的二哥,想着还被压着的大哥,一时之间不无感叹,情字伤人!想当初,这两人,一个淡泊名利如九天仙人,一个冷漠无情如寒天玄冰,到现在,全部失了本性。一念起,百般痴。

水寒萱几乎是拖着年泽回去了,一回便急招军医进来。龙佑晨下手毫不手软,背后的伤深可见骨,连一向隐忍的男子此刻都不觉呻吟出声。

“你不要多想,是我自己技不如人。”年泽勉强撑出一个笑容,却在看到闻讯而来的曼雪时,生生止住了。曼雪急忙端着水进来了,先是帮着军医端茶递水之类的,随后才急急说道:“呀,小姐,你怎么样了?”

水寒萱盯着曼雪,不由得凉凉地说:“唉,女大留不住了啊。”

“哎呀,小姐你真是的”曼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然后便低着头仔细看着年泽。

“如今也便你还在我身边,也算是你唯一的亲人,不如何时择个良辰吉日,为你们完婚,如何?”难得这姑娘痴情,也难得凤轻蝶放弃不纠缠,若是托给年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水寒萱兀自地想着,完全不顾及曼雪越来越红的脸。而年泽,依旧是默默无声地忍着疼。

“水姑娘,你在这里啊?”推门而进的是在外面巡视的梁汕,顺带着询问了年泽的伤势,这才正声:“刚有人禀告,说是有故人找你,只是那人一身黑衣,又不肯正颜示人,于是我便没让他进来。”

水寒萱略微沉吟了下,便就着梁汕的方向,正好看到一身的男子,身边是低着头悠闲踱步的黑马,身后掩着青葱山林,只是身材较小,竟然有些熟悉。

黑衣人看着水寒萱走进,也不答话,拍了拍手,两匹马便出来了,一匹马上一个偌大的箱子。

水寒萱莫名其妙地看着,然后盯着黑衣人,“你认识我?”

那男子没有答话,憋着声音说道:“有人相托罢了。”然后,翻身上马,消失不见。

水寒萱看了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那双眼睛,那个背影从哪里见过,但是很明显没有恶意。

那两匹马安静地站着,水寒萱看着一个箱子,只觉得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紧张,一点一点躲不过去,那熟悉的药香一点一点传出来,夹着箱子原本霉烂的味道,隐隐的呼吸声让人心安。

此刻,月已隐去,黎明将至。那些掩映在月色里的血色流波早已被火埋,被风吹,只是空气里依旧有浓重的血腥味。或许百年之后,被找回魂的游子还记得回家的路,或者那些异乡的亲人,在以后捧着黄土转回程。

使力搬下其中的一个箱子,水寒萱慢慢打开,随着药香越来越浓。那朝思暮想的容颜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里面。万丈霞光在顷刻间变得耀眼,就这么普渡在他的脸上,安详而柔和,看得人一心柔软。

水寒萱的眼泪就这么,溢出了眼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