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次日醒来,已是暮下黄昏,夕阳半斜,淡红的余霞从窗柩透入,洒了一地的恢黄。房里静地让我有一片刻恍惚,仿佛昨晚的事都是南梁一梦,梦醒,了然无痕。
撑起身,下身猛然传来的撕裂感却实实在在地提醒我昨晚发生的一切。我痛得皱眉,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仍然未着寸缕。
环顾四周,除了平素携带的朱墨剑还有一叠干净的衣服置于床头,再别无一物。我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的移动身体,将衣服穿上。
缓步走出房门,凉风吹动庭院中的纤薄树枝,稀稀疏疏,振落几片残叶。落晖茫茫,天边一片如火凤霞。
我竟然睡了一天。那慕容渲呢?若是去上早朝,也早该回来了。咬了咬牙,我扶着酸痛的腰,杵着朱墨剑慢慢向书房走去。我知道自己现下这副模样一定很可笑,十足十像极了年过半荀的伛偻老头,亏得没人瞧见,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这都怪慕容渲不知节制,要不是他,他……我蓦地脸一红。
昨晚一幕幕飞速闪过我的脑海,难以启齿的姿势,慕容渲直直地撞击着我的身体,犹如狂涛中颠簸的扁舟一叶,头昏目眩中竟也带着难言的快感。汗湿的脸上一滴晶莹滑落,掉进我的眼里,模糊了我的视线。急促的喘息声仿佛仍旧在耳边回**。
不敢再想下去,我继续往前走。
书房。
推开门扉,诺大的室宇空无一人,此时更显得空豁。暗红色的书案上,整齐地摆设着玄青砚台与一叠宣纸,紫檀笔挂吊一列羊毫,狼毫,兼毫。
看来慕容渲没到过这里,我思索着慕容渲的去处,刚要转身,
一股风忽然从半开的窗口吹进,将案上的白纸吹得纷纷翩翩落了一地。
我见状,急忙一瘸一拐地去捡四处散落的纸片。
尽量不牵扯到身下伤口的动作弯下腰,我艰难地与地上的纸做着斗争,捡起最后一张,突然眼神一闪,瞥见一行字体,仔细一看,原来纸的侧上还写了句诗:
水落海上清,淡月坠将晓。
与君弄倒景,携手凌星虹。
笔锋清瘦苍劲,显然出自慕容渲之手。
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诗词潇曲,文墨歌赋。自然也就看不懂这诗句其意为何。不懂归不懂,但不是瞎子,这一手字写得端是漂亮,真真字如其人,清秀娟美。
偷偷瞅了瞅房门口,突然有些发虚,虽然知道这里决计不会有人经过……快速地将纸折叠好,收入怀中。接着猛然醒悟,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蠢事,怎么学起大姑娘偷藏男人的东西来了。叹了口气,正要将纸拿出。
“百护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赫然是馥儿。像做了贼一样心虚,慌忙强装镇静:“你怎么来这了?”
馥儿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么?少多情,九爷说你受了伤,吩咐我好生照顾你,谁想你竟然跑到书房来,害我一通好找,对了,你是哪里受伤了?”
受伤?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过伤?恰在这时,两腿间传来阵阵疼痛,脸上蓦地热气翻腾。
馥儿神色紧张:“很严重么?”
我小声道:“已经没事了。”又岔开话题:“九爷呢?”
馥儿嘟囔道:“就知道九爷。”我没有听清楚:“什么?”
她嗔怒地瞪了我一眼:“九爷在前厅,六王爷来了。”
六王爷?
我仿佛五雷轰顶般,刹时激得脑子一片空白。后退几步,撑着身后的书案,身体和声音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六王爷,真是六王爷么?馥儿,你没骗我?”
馥儿看我反应这么大,奇怪道:“是六王爷啊,我瞧着仔细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拉扯着,忽长忽短,顾不得身下的疼痛,我拔腿便向外跑去。
他竟然回来了!
一种叫做相思的笊椠几欲要将我支离破碎。
梦中没有说尽的话,此刻如此鲜明地回**在我耳边:
“我要这天下都开满木槿花,这样日照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记得我。”
槿儿,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一个字都未曾忘过,那你呢?如今可还记得么?
我跑到前厅,却一个人影也没瞧见,环顾四周,只有两盏嫋嫋冒着热气的茶杯静静摆在桌几上。人呢?难道已经走了?心中不禁有些空落落的,若是早一些,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这时,一名丫鬟正好进来收拾,我顿时精神一振,上前截住她:“六王爷呢?”
丫鬟一惊,诺诺道:“回百护卫,六王爷在府门口,正准备打道回府……”
等不及她说完,我绕过她又向院前跑去。
朱红漆雕大门前,一辆翠盖青帷车。
不远处,那一身白衣的秀挺身影诈然映入眼帘。
虽然仅是侧面,但仍能感觉得出已褪去少年的青涩,从前漂亮的大眼睛已变得细长妩媚,头发也变长了,跟我记忆里的人有着甚大差别。
镂竹缨帘徐徐垂下,将他全数遮没。
我默默地退站到大门后,听到马蹄踩地和车轱辘滚碾过青石路的声音。心也如同被碾过一般,万般辗转。
能让我再见他一面,即便只是这惊鸿一瞥,也已经满足。
声音愈来愈远,直到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才慢慢转身按原路返回。
刚跨出一步,我就痛得猛然弯下腰,不得不用朱墨剑撑地支持身体。两股间火辣辣地痛,想必是因为刚才的奔跑,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真是叫苦都没有时间,因为我看见慕容渲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方才藏身在门后,慕容渲经过时没有看见我,原本走出一段距离的他,看到我又折了回来。
认命地呆在原地,就算换做平时我箭步如飞,也不能对他视而不见,更何况现下连走一步都是困难。
“九爷。”
慕容渲自上往下得打量着我,问道:“你能下地了?”
我一窒,半天才回答:“九爷多关心了,属下身板硬,不会比那些侍妾娇弱。”
细长的眼眸微微凝起,其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忽地妩媚一笑,慕容渲欺身凑到我的耳边道:“你是在吃醋么?”
我愣愣地看着他,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好笑。这么想着,就真的笑了出来。
慕容渲可能是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立即停住,知道自己放肆了。
柔媚的眼弯成月牙,他笑道:“日照笑起来也是好看,成天板着个脸,再好看也不讨喜了。”
是么?可我并不觉得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本就如同死人一般苍白的脸,笑起来能好看到哪里去,只会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罢了。
慕容渲拍拍我的脸,说道:“笑一个。”
我僵着脸,勉强地扯了一下嘴皮。
慕容渲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笑了,猴子都笑得比你好看。”
我无奈,让我笑的人不就是他么?
“吃过晚膳了么?”
我摇了摇头。
慕容渲蹙眉:“馥儿怎么回事,就是这样服侍人的么?”
我忙解释道:“不关馥儿的事,都是属下的错。”
慕容渲不悦道:“她也不小了,连主子的话都不听,留着也是没用,明日就让她到别院去。”
我心惊,慕容渲是怎么了,馥儿是他的贴身丫鬟,服侍着他也好几年了。难道我又说错什么惹怒他,害馥儿受牵连了么?可是那也该罚我啊,迁怒馥儿做什么?
“九爷,属下……”
慕容渲没有理我,自顾转身走去。
我急得想要追上他,蓦地从腿间传来的一阵锥痛,痛得我半跪在地上。虽然也曾受过伤,但这样难以启齿的伤痛还是平生第一次。
眼前人影一闪,我就被搂入一个清香的怀抱。
“怎么了?”
“没,没事。”
“别告诉本王你连走路都不会,把自己摔了。”
我缓缓点了头。不禁有些气自己嘴巴为什么如此苯。
“你这个呆子。”慕容渲叹息似的说完这句话,随即身子一低,将我揽膝抱了起来。
我慌然而惊,又羞又恼:“九爷,放属下下来。”
慕容渲微挑眉,戏谑道:“亏你还是练武的,竟然这么轻,大姑娘也比你重些。”
竟然将我跟大姑娘比,不好与主子放肆,只得闭上嘴。
慕容渲勾起嘴角一笑,缓步朝前走去。
我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真的是没脸见人了,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抱着,竟然还会觉得,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