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

是谁在叫她?菲泽塔睁开眼睛,就看到北斗凑在自己面前,仿佛大人看着摇篮中的婴儿。这里是北斗的的世界,北斗总喜欢把菲泽塔变成小孩的模样。不过她现在不是婴儿,婴儿的身上不会有流产留下的疼痛和虚弱,证明她经历过的一切不是一场噩梦。

“我的孩子没了?”

“是啊,终于没了。”

北斗的笑脸一如既往,礼貌而虚伪,仿佛戴着面具,只是此时在菲泽塔看来,他面具般的笑容中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即使发现菲泽塔面色不善,北斗面具般的笑脸依然纹丝不动:“小主,生气了?不过你该气的不是我吧?”说到这儿,北斗凑近菲泽塔,“明知道有危险,还跟着对你不怀好意的人出去郊游的不是我;背着你和别人通奸,让你伤心的不是我;给你闻麝香堕胎,还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想让你和你的那位都误以为你是看到心上人的背叛、导致情绪波动过大才流产的也不是我。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看客而已。”

“你以前不都是附在男人身上吗?怎么知道女人的事?”

“我附在男人身上的时候,过的可不是禁欲生活,尽管我也没觉得人类繁衍后代的欲望比杀人的欲望让我更享受。”

菲泽塔不再理会他。北斗说得对,从头到尾该受指责的都是菲泽塔自己,任性地想要留下孩子,不惜让那么多人陪着她涉险,结果孩子却因为她自己的疏忽而送了命。

“真是高明的苦肉计,不是吗?”北斗像逗婴儿一样去逗弄菲泽塔的脸颊。

“你是指奥利维尔男爵为了让我流产,连老婆都舍得?”菲泽塔嗤笑,“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本来就是个**,就算不勾搭范,也会勾搭上别的男人。”

“所以我说的苦肉计不是他,而是你,小主。”北斗笑意更浓,“你上了他的当,流产了,然后顺着他的意思与斯第尔顿家决裂,对你的心上人‘心灰意冷’。他觉得这是一个得到你的心、让你站到他的一边的好机会,你顺着他的意思,就能顺利潜伏到他身边,还能让他对你不存戒心。”北斗俯下身,凑到菲泽塔耳边,好像生怕他的精神世界中还会有别的人出现,偷听到他说的话,“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既然孩子已经舍了,接下来就想想怎么让‘狼’上钩吧,小主。”

北斗走了。菲泽塔回到现实中,发现自己是在一间豪华的卧室里。宽敞的四柱**挂着锦缎帷幔,上面绣着神话人物,床架和床柱上雕有漂亮的螺旋形花纹,褥子、被子和枕头里都是云朵般柔软的鸭绒,洁白的寝具与冷杉木床架温暖的黄色让人倍感温馨,如果不是小产带来的不适,她一定会非常享受躺在上面的感觉。可是这里是哪里?光是从这张床,就不难看出主人非富即贵,——当然,和穷奢极侈的罗思丽庄园相比,差得还是远了些,——但不像是菲泽塔认识的任何一户人家。菲泽塔将视线移到别的地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房间非常宽敞,甚至巨大的四柱床放在里面,都一点也不显得拥挤。房间里的其他家具和床都是配套的,窗边挂着和床幔一样的窗帘,几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说明外面是白天。雕花壁炉中烧的不是木柴,而是葡萄嫩枝,带来温暖的同时让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惬意的香味。天花板正中垂着一盏镀金的黄铜吊灯,地上还有一个大烛台,做成长羊角羊蹄、半人半兽的潘神的模样,只是从菲泽塔的角度看来,潘神雕像没有眼珠的眼睛似乎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菲泽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移开视线,可还是没能猜出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门外传来说话声,但是说话的人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菲泽塔忍着下身的剧痛,努力支起身子,把头顶在床架上,把整张床用力压向墙壁,外面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来。

“这就是一直在这里徘徊的小偷?”是摩西的声音。

“我不是小偷!”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年轻了,“摩西,你知道我是谁!”

“‘摩西’也是你叫的?你应该称呼‘奥利维尔男爵老爷’!”这次开口的是第三个声音,从说话的内容来推断,应该是男仆之类的身份。

老人的声音发出一声闷哼,可能是被打了。

直到老人挨了三四拳,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摩西才示意男仆住手:“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你居然还有胆子来找我。以为我父亲不在人世了,我就会宽恕你当年对他做的一切吗?”

“愿上帝宽恕他对我做过的一切。”老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摩西,真的是你把约瑟送进监狱的吗?”

约瑟?外面的老人莫非就是约瑟的生父?菲泽塔吃了一惊。

“对,是我。”摩西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不过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既然你当初把他扔下了,任由我把他抱走,意思是不是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玩具,我可以随我喜欢处置他呢?对,一个玩具,而且是一个不太讨人喜欢的玩具,所以我就用我喜欢的方式把他处理掉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狠心的孩子,约瑟是你的弟弟啊……”

一听到“弟弟”,摩西的语气霎时间冷了下来:“他是你生的杂种,不是我的弟弟。十七年前,我就已经撞破了你和那个婊子做的好事,现在你还想骗我?”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摩西重新开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因为我把你儿子送上了绞刑架,你就打算让我替他来赡养你?——还是在我知道你让约瑟冒充我继父的私生子,打算通过他来抢夺我的继承权、诈骗属于我的财产以后。”

菲泽塔听不到老人有什么回答,只听到摩西冷笑:“原来一个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

听起来老人刚才居然点头了,菲泽塔也对他的回答颇感意外。

可能是看到主人脸色不善,男仆开口道:“老爷,这个人怎么办?送他去监狱吗?”

摩西沉吟了片刻,却没有同意:“听着。要我替你的杂种赡养你,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看你那么可怜,我也不会狠心到让你已经一把年纪了,还得去监狱里受苦……”

摩西这么善良?菲泽塔比猜到老人要求摩西代替约瑟赡养他还要意外。但是听到摩西的后面一句话,菲泽塔只觉得浑身冰凉。

摩西说的是:“我可以推荐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养老——罗思丽庄园。”

“罗思丽庄园?”老人终于又开口了,声音十分惊讶。

“我是把约瑟送进了监狱,可是他没有死,还成了斯第尔顿家的船员,尽管最后还是死于海难。听说斯第尔顿家的福利非常好,如果有船员在海上罹难,他们留下的孤老可以住在斯第尔顿家的‘水手之家’里面接受赡养,直到去世,还包办葬礼。以约瑟的父亲的身份去问斯第尔顿船长要抚恤金,你的下半辈子的生活就都有保障了,一劳永逸,不是比挖空心思,想从我这里讹一笔小钱更好?”

“聪明!”北斗的声音又在菲泽塔耳边响起,“看起来奥利维尔男爵还是在怀疑是我们把约瑟藏了起来,他自己不方便问,就把约瑟的父亲当枪使。”

老人似乎也对这个提议动了心,不过不等他回答,就被男仆拖了出去。

刚才说话时,摩西几次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看向菲泽塔的卧室的房门,生怕里面有什么动静被自己忽略了——不过凭菲泽塔从小被索菲当刺客培训练出的身手,别说是摩西这样的普通人了,即使是职业刺客,要想隔着一扇门听出她有什么动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顺利地把一个送上门来的麻烦变成炮灰,摩西也不想和他多纠缠,示意男仆把老人扔出去,自己便迫不及待地来看菲泽塔。

菲泽塔听到开门声,连忙缩回被窝里,眯着眼睛从门缝往外面张望,从外面看来,她像是还在睡,可实际上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果不其然,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被男仆拖走的老人恰巧也回过头来,正是菲泽塔在摩西的回忆中见过的那个长相酷似约瑟的人——约瑟的生父。

等到摩西关上门,菲泽塔才完全睁开眼睛。

“吵醒你了吗?”看到菲泽塔盯着自己,摩西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搬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让菲泽塔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黑眼圈——为了看护她,摩西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菲泽塔装作是刚醒过来,好奇地打量周围:“这是哪里?”

“我的一幢别馆。”摩西似乎有些歉疚,“你当时流产造成大出血,情况危急,赶回伦敦已经来不及了。幸好我在这里还有一处房产,也有私人医生,总算有惊无险。医生说你至少要静养一个星期才能走动,这几天先安心住在这里吧。我已经写信给你丈夫报过平安了,不用担心。”

北斗还醒着,给菲泽塔分析摩西的潜台词:“他的意思是你得在他的软禁下待一个星期,期间你能见到谁,根本由不得你做主。但是他声称已经给你的‘夫家’报过平安了,也就是说你看不到他们,其实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关心你,没有来看你,而不是因为被他拒之门外。哎呀,每次和这样的人说话,都会让人觉得人类的语言真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我的孩子……”菲泽塔有气无力地嗫嚅。

“上帝舍不得离开你的小天使,又把他招回去了。”摩西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她,却没成功,“放宽心吧。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先养好身体,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前提是你听了他的这些话以后,还有和那些‘负心的男人’生孩子的欲望。”北斗继续插嘴,“当然,如果你提出打算给他生孩子,他不会拒绝的。”

见菲泽塔一直没有反应,只是用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摩西以为她是流产后伤心过度,继续没话找话说:“想见见康拉德先生吗?是否需要我去找他来?”

“高明!”北斗笑了起来,“这下就算你亲爱的那位追到这里来,或者有其他人钻了他一时疏忽的空子,偷偷来看你,你也会以为是奥利维尔男爵去请他们,他们才肯来的。这招离间计可真是漂亮。”

见摩西起身要离开,菲泽塔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不用了。我不想见到他。”

摩西重新坐回来:“别对他太严厉。或许康拉德先生有什么苦衷。毕竟罗芙缇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她什么都干得出来。或许康拉德先生是被强迫的。”

“又是一步高招!”北斗在一旁鼓掌,“没错,‘康拉德先生’确实是被强迫的,只是如果此时他大肆指责你的心上人,你就会不由自主地为他辩护,进而猜到其实他真的是无辜的。现在他对你实话实说,还站在对你不忠的心上人一边,你反而会觉得你的‘康拉德先生’罪无可恕。别人说往左,就偏要往右,人类的逆反心理真的很有意思。”

菲泽塔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真实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对不起,奥利维尔男爵,我忘了你也是受害者。”

摩西给了菲泽塔一个苦笑:“受害者吗?和罗芙缇结婚一年多,我都‘受害’成习惯了。只是连累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分明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罗芙缇是这样的人,却总以为受害人只有我一个,只要我不在乎,就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我对她的纵容也会伤害到别人。”

“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愿意宽恕我。”摩西起身替菲泽塔盖好被子,“这几天先放宽心好好休息吧,我也不打扰你了。”

“给你添麻烦了。”

等到摩西走后,菲泽塔看向墙角:“大叔,你在那里吧。”

“哎呀,被发现了呀。”一块墙纸卷下来,露出躲在后面的真介。确定摩西不会回来了,真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菲泽塔身边:“这次真是弄得够呛的说。小姐,你的旦那様真的是被暗算的。其实……”

“都是罗宾的安排。”菲泽塔苦笑,“认识了他十几年,我还不清楚他的手段吗?真是高招,把我的孩子弄没了,还顺便好好地利用了他一把,让奥利维尔男爵完全接受我,而不会存有任何戒心。这人总是这样,对手头的一切力量都能用到极限,做什么事都能滴水不漏,所有的安排都完美得简直让人讨厌。”

“那个……”真介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回罗思丽庄园报个平安,告诉他们我一切安好。告诉罗宾,奥利维尔男爵已经上钩了,要他做好接下来的准备工作。还有,带我的命令给旗舰船长们,‘沙利尔船队’全部解散,除旗舰以外的所有船只都分给其他六支船队做短途贸易,让‘沙利尔号’的全体船员待命。”至于约瑟的父亲去找他,那就由他们去吧,这毕竟是约瑟的家事,不是菲泽塔身为老板可以插手的。

“是。”真介立刻领命而去。

命令当天就传到了罗思丽庄园。“沙利尔船队”名存实亡,白晨成了光杆司令,路德维希投资在“沙利尔船队”上的钱赔得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