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平时不准男人涉足,纳赛尔要去看祖玛罗多先王妃,每年仅有的一次机会就是神诞日——伊什塔尔女神的生日就是祖玛罗多先王妃的忌日。前一天晚上,纳赛尔几乎彻夜没睡,一听到大神庙传来宣布神诞日开始的钟声,就起床去神庙。
天还没亮,主神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女祭司们的祈祷声远远传来,空灵的嗓音在神殿里还有回声,显得神殿越发安静。神像前的两盏长明灯发出昏暗的光,巨大的伊什塔尔女神像在庄严中透着一股阴森,俯视匍匐在脚下的渺小身影。纳赛尔不是有意骗菲泽塔。慕兰神诞日的祭祀主要就是活祭,祭品往往是纯洁的处女或者孩童,杀死以后放在祭坛上烧掉,骨灰撒入女神像前的圣水池中。慕兰人坚信祭品的灵魂会去服侍女神,与女神一起在神庙里接受世人的供奉,因此只有拥有最纯洁的灵魂的人才有资格当祭品。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家里有一个当祭品的祖先或者孩子,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祭品本身也会深感光荣。菲泽塔不信仰伊什塔尔女神,看见奴隶挨打都要出头,要是让她看见活祭……纳赛尔实在不敢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女神像前的祭坛已经被千百年来无数祭品的鲜血整个染成红色,洗刷不净。圣水池则是一片乌黑,深不见底。至今仍有人迷信地认为圣水池里的水受到女神祝福,能包治百病,经常会有人来偷。祭祀活动也需要用到圣水。尽管已经有几百人的骨灰倾倒进去,圣水池里的水反而越来越少,据说以前水池里的水可以直接用瓢来舀,如今必须用吊桶才能打到水。纳赛尔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活祭,吓得一直做恶梦,非要约登夫人陪着才肯睡。难道祭品就没有一个因为英年早逝而怨恨的吗?圣水里可都是怨灵的骨灰,虽然治不好病,至少没喝死过人,也算是神迹。听约登夫人说祖玛罗多先王妃怕孩子夭折,买通神庙里的祭祀偷出圣水,给卡夏尔和纳赛尔都喝过。不知道卡夏尔得知以后是什么反应,反正纳赛尔知道以后恶心了好几天。如今母亲的骨灰也在里面,就算有人拿刀架在纳赛尔的脖子上,他也喝不下去了。
“母妃,我来看您了。”纳赛尔趴在圣水池口,“对不起,我只有在神诞日才能进来。”
空****的井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我不在的几年里,卡夏尔来看望过您吗?如果没来的话,一定是因为做苏丹太忙了,不是不孝顺,请您别责怪他。王宫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有趣的人,我原本想回宫以后慢慢说给您听的……”想不到十年不见,就是天人永隔。“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如果可能的话,真想把她带来让您见见。真羡慕她是女儿身,平时也能进神庙……”
“您也可以。”背后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纳赛尔吓得跳起来,发现是神官。
“纳赛尔王子,您也可以天天来看祖玛罗多先王妃,只要一点小手术……”老丑不堪的老阉奴搓着双手,昏暗的光线把他照得像鬼一样,“然后您就能每天和母亲在一起了。”
“我……我还是每年来看她吧。”纳赛尔浑身汗毛倒竖。
“真是不孝顺的孩子。”老阉人喳着嘴,唾沫星子乱飞,“祖玛罗多先王妃在世的时候多么宠爱您呀,大儿子亲手把她送上祭坛,小儿子连这么点小小的牺牲都不肯,真是不幸的女人……”
纳赛尔有种错觉——要是他再不走,神官可能就要拿刀来亲自帮他动手术了。正常男人都看不起阉人,纳赛尔也有点瞧不起朱亚诺。神官还是老苏丹的男妃的时候,纳赛尔尚且年幼无知,经常和别的小王子一起嘲笑他,现在报应来了。
“神官从什么时候开始地位那么崇高了?可以和王子乱开玩笑!”黑暗中传来一个老妇庄严的声音。
神官连忙让到一边躬身:“主母。”
侍女提着灯,簇拥一个穿主祭袍的老妇。老妇已经是满头银丝,良好的保养使她的皮肤依然如少女般红润,慈祥中带着端庄雍容的气质,像女神一样和蔼又高不可攀。
纳赛尔跪在老妇面前:“太后。”
王宫里的主神庙是慕兰最大的庙宇,主母作为神庙的主祭,历来由太后担任,在没有太后的情况下,则由最年长的太妃担任,祭祀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子。王室里的寡妇大多将神庙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老苏丹尚健在,太后却早已无力服侍丈夫,干脆把伺候他的工作全部交给年轻的太妃,自己全心全力侍奉女神。
老妇人捧起纳赛尔的脸,亲吻他的额头:“来看望祖玛罗多王妃?”
“是。”
“听说你娶妻了,怎么不带来给你母亲看看?”
“茜茜鲁尼不过是个侧室,等有了正室,再带来给她看吧。”纳赛尔可不敢把菲泽塔带进神庙,更何况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
“如果真的是你的妻子,就算是侧室,我相信祖玛罗多王妃也会很乐意见见的。”
纳赛尔心下一惊。
“不打扰你们了。神官,我记得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是啊,要先去把祭品洗干净。”老阉奴猥琐地搓着双手,“再过几年,现在的男妃也要来了,到时候我可要好好教教他怎么样做个神官。”
“纳赛尔,苏丹让我提醒你一声,晚上的宴会别迟到。”
太后在众女官的簇拥下离去,神官像狗一样跟在她后面。用不了几年,朱亚诺也会变得和他一样恶心,不过那时候菲泽塔已经离开慕兰了。
卡夏尔料到纳赛尔肯定会在神诞日来神庙,就躲在神殿的角落里。刚才看到神官对纳赛尔无礼,卡夏尔想去为他解围,太后却阻止他:“你是苏丹,这种小人由我去处理就可以了,不值得你亲自出面。”
每次看到太后,卡夏尔都会感慨王后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在卡夏尔的印象中,尽管父亲的新姬妾从未断过,自己的母亲永远是盛宠不衰。祖玛罗多王妃恃宠而骄,甚至不把当年的王后——如今的太后——放在眼里。原本的储君萨里莫王子是太后的儿子,因为自己的母亲受宠,卡夏尔一直存在“就算被发现了,父亲也会因为宠爱母亲而偏袒自己”的侥幸心理,才敢杀死所有的兄弟篡位。即使自己的风头被一个贱妾抢尽,自己的儿子被贱妾的儿子杀死,太后从来没有刁难过卡夏尔,只把他看成慕兰的苏丹,敬爱他犹如敬爱自己的国家。这才是王后该有的气度。卡夏尔自己的王后只是个靠娘家的权势撑腰的笨美人,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太后的样子。“贱人,知足吧,还有个孝顺儿子惦记着你。”看纳赛尔思念母亲,卡夏尔只有冷笑。纳赛尔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卡夏尔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不过他娶的妃子倒是不错。卡夏尔观察菲泽塔很久了,觉得她才是做王后的料。贫苦人家出身的王妃知道做奴婢不容易,菲泽塔一直很体谅服侍自己的人,后宫的侍女都特别羡慕纳赛尔寝宫的侍女。看得出来曾经有人想把她培养成刺客,结果无疑是失败。菲泽塔不论是武艺、跟踪还是埋伏的技术都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认路,这对做刺客可是致命伤,她的师父很早就放弃她了,所以她聪明却没什么心机。但如果是做王后,对奴婢的善良会让她广受人民爱戴,做刺客培养出的心狠手辣足以镇压后宫,王后身边一直有侍女,路盲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凭她的武艺,丈夫出门在外,完全不用担心后院失火。只要能赢得她的忠心,茜茜鲁尼王妃是任何野心家梦寐以求的贤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