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如流水般消逝,自从上次魏忠“*宫”以后,司家庄算是彻底太平了——太平得有些无趣。有个太得力的助手,最大的坏处就是会没事干。生意上的事有秦峥一手包办,司傲寒帮他在齐天福和他手下的门主面前树立起威信以后,唯一可干的事,就只剩——调戏皇甫凌皓。天地良心,菲泽塔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个不小心吓唬连若惜吓唬得有些过头了。连若惜对皇甫凌皓都不敢说出司傲寒其实是女人的事,在别人看来,就是两个有钱有闲的年轻人为一个青楼乐伎争风吃醋。皇甫凌皓上过司家庄,求司傲寒退出,成全他和连若惜。菲泽塔想成全他们,可惜步离已经帮司傲寒放出话,说他是好男色,为了得到皇甫凌皓,才故意刁难他。绝色贵公子自己送上门来,司傲寒别无选择,只能往死里轻薄他。秦峥一开始还会来劝,直到后来连他都看不下去了,干脆回避,眼不见为净,而皇甫凌皓吓得从此以后再也没敢去司家庄。因为这件事,直到顺利回到皇甫家以后,菲泽塔每次看到皇甫凌皓,还有些心虚。
两个月在风平浪静中过去,京城发来的公文到了。皇甫凌靖的官阶没有降,依然是正五品,只是从步军校变成了千户,而且被派到离与蒙古交战的前线最近的宁夏上任。当地已有宁夏总兵雷龙、灵州参将何其昌,谁都看得出这是他的父亲皇甫煜的政敌干的好事——要皇甫煜的独子去前线吃苦送死,却一点也不给他立功的机会。不过这一切与郁无瑕无关。两个月一过,京城的公文到来之时,提亲的闹剧也准时上演。
外面已经进入冬季,郁家世外桃源一样的小院也已是一片萧瑟景象。郁无瑕正在药楼研究“鬼娃娃”的解药,温暖的蒸汽带着阵阵药香弥漫开来,楼里很温暖,但是空气太湿,让人有些不舒服。
“爷,秦八少爷求见。”一个小僮莽莽撞撞地闯进来。
纪宽吓了一跳:“爷,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请爷别怪罪。”郁无瑕的小院平日里就对外人禁足,这幢药楼更是只有他和纪宽可以进,上一个误闯者的下场惨不忍睹,纪宽只求这次的小僮缺条胳膊断条腿就能了事。
“无妨。”郁无瑕立刻放下药,“请他进来。”说罢把煎药的事都交给纪宽,自己亲自烹茶,准备招待贵宾。
纪宽忘了,除了神出鬼没的梅大人和妃英小姐以外,还有一个人可以在郁家畅行无阻,而且是光明正大地。
秦峥进来时,就看见满室都是云雾飘渺,专心烹茶的少年犹如画中仙。细白瓷的茶具薄到近乎透明,但和他的皮肤比,竟然还逊色了一筹。不用闻茶香品茶味,光是看他泡茶,就是一种享受,秦峥静静站在旁边欣赏,直到茶杯推到他面前。
“秦大总管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郁无瑕坐直身子。即使是成为司家庄的大总管以后,秦峥依然不改喜欢穿得姹紫嫣红的习惯。冬日里满眼都是苍白与枯黄,秦峥一身大红色分外醒目。分明是只有女子才会喜欢的颜色,却和秦峥俊朗的容貌相得益彰,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反而让周围死气沉沉的一切连同郁无瑕苍白的脸色都红润生动起来。
“无瑕,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么生疏?”秦峥坐到他对面,“听说你要娶妻,我可是来贺喜的。”
“哦?”郁无瑕垂下眼,“我怎么觉得你是来劝我推掉这门亲事的?”
“是吗?”秦峥赶紧装傻,“妃英现在名声不好,你还敢娶她,其情可感。只是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父母同意吗?”
“只要姨婆同意,我的父母不同意也得同意。”郁无瑕几时听过父母的话?
“原来你是被姑*的。”秦峥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觉得我配不上妃英?还是妃英配不上我?”郁无瑕轻笑,“我与妃英表妹年纪相仿,又是亲上加亲,正是门当户对。”
“你真的喜欢妃英?”秦峥吃了一惊。
“心仪已久,还差点让人抢了先,这次我断然不会再让她被人抢走。”
郁无瑕的语气极其认真,纪宽在一旁听得憋不住笑。
“纪宽!”
纪宽拎起药锅,赶紧回避。
“我是为你不值。”郁神医手段非凡,南京城里事无巨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秦峥误以为郁无瑕说的“抢先”是指他向司傲寒求爱,“以你的身份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现在他该体会到郁无瑕看到他迷恋步离时的心情了吧?郁无瑕看了看身边的蝶笼。蝴蝶静静蛰伏在笼子里,说明菲泽塔不在附近。“秦总管,妃英可是你们司家庄的大当家,幸好她现在不在,不然以后谁都保不住你。”
秦峥的表情一下子不自在起来。
“前几天你口口声声说要娶司傲寒,现在突然不说了,是因为知道了她是你的外甥女。对吗?”郁无瑕的笑容像洞悉世间百态的菩萨,“劝我退婚,是因为我抢了你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秦峥笑得豪爽,“她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过得之是我幸,不得是我命。既然妃英是我的外甥女,看来是上天注定我得不到她了,也罢。”别说是对她痴心妄想,小表舅现在一看到她,就有股想挖个洞钻下去的冲动。
“小表叔,说吧,你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你不觉得现在娶妻还太早?”秦峥抬眼看了看郁无瑕,立刻被他的流光美眸盯得丢盔弃甲,只能老实交代,“你娶妻以后,我怕是再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闯你的深宅大院了。”
“妃英是你的外甥女,你是长辈,无需避嫌。还是……差点做出*的事,怕遇见她尴尬?”
秦峥知道自己的心思都瞒不过少年老成的郁无瑕,可他就不能别点穿?秦峥正尴尬,僮仆又来通报,说是郁老爷和郁夫人来了。
“叫他们等着。”郁无瑕玩秦峥还没玩够。
“无瑕!”秦峥终于找到机会训他了,“百善孝为先,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爹娘?外面天气这么冷,他们年纪又大了,你居然让他们等在门外……”
郁无瑕平静地看着他趁机滔滔不绝,一直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找到机会插嘴:“小表叔,你再说下去,恐怕我的爹娘都要在外面冻僵了。”
秦峥站起身,也拽起郁无瑕,给僮仆一句“带路”,不由分说就把他架出去。
药楼里面都是水汽,在郁无瑕的衣服上也蒙上一层水雾,经过外面的走道时,寒风一吹,立刻让他冷得瑟瑟发抖。秦峥和郁无瑕换了个位置,走在上风口替他挡风,宽厚的手掌把他雪雕一样的手包在里面,让他取暖,红衣黑发在风中飘扬,像一团燃在冬日的火。郁无瑕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但是祖母很宠爱秦峥,每次看到他在秦家受欺负,就接他到郁家来小住几天。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郁无瑕一直在猜想家里有个哥哥,大概就是秦峥陪在他身边时的感觉。如果哪天郁无瑕娶妻,秦峥真的因此不敢再来,他也会寂寞。
老两口在偏厅等他们,看到秦峥也在,有些吃惊。
“表哥,表嫂,许久不见。”虽然论辈分是平辈,秦峥依然对郁老爷和郁夫人保持晚辈对长辈的礼貌。
郁老爷含含糊糊应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了。郁夫人听说秦峥在司家庄做小白脸,觉得他有辱门楣,干脆对他理都不理。郁无瑕看在眼中,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决定把亲爹亲娘往死里整。
“瑕儿,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算娶妻,怎么都不和爹娘说一声?”郁夫人一看到儿子,就皱起眉头,“我们可真是太骄纵你了。”
“是姨婆做的大媒,我怎敢违抗?”
“哦,原来是姨妈的意思。”郁老爷深知皇甫老夫人的手段。能让郁无瑕乖乖听话的,除了他的师兄白夜以外,就只有姨婆皇甫老夫人了。
“那也不能让我们家蒙羞啊。”郁夫人不明就里,“皇甫妃英现在的名声比妓院里的婊子还不如,她怎么就不让她自己的孙子娶了她,偏偏要把她嫁到我们郁家来。瑕儿,你说是不是?”
“烺姑姑是招赘,妃英与皇甫家的两个表哥是堂亲,不能通婚。”郁无瑕抬眼看了看郁夫人,“不过妃英还是处子,也不算有辱门楣。”就算不是又如何?郁神医说是,方圆百里内就没一个大夫敢说不是,所以皇甫老夫人才会让他来提亲。
“可她现在的名声……”
“三年抱两……”郁无瑕平静地扔下炸雷。
“她能生会养?”郁夫人想孙子都快想疯了,“那……也好。皇甫家与我们郁家也算门当户对,既然外面都是胡说八道的谣言,娶了她也行。瑕儿,等她过了门,你们可得赶紧让娘抱上孙子。”
“只是现在她年纪还太小,恐怕要再过两三年,才能生育。”
郁夫人一下子从天堂掉进地狱:“不行,这件事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姨婆说不要聘礼,还会有一大笔嫁妆。”
“这……”郁夫人犹豫起来,“要不娘让人去给你们算算生辰八字,要是八字合得来……”
“我算过了,克夫。”郁无瑕尽量抑住嘴角。菲泽塔生在英国,连自己的生日是阴历哪一天都不知道,哪来的生辰八字?
秦峥和郁老爷已经听出来郁无瑕是在玩他们,郁夫人还浑然不觉:“瑕儿……这门亲事,你就不能退吗?”
“姨婆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三跪九叩上门,如果爹娘不怕折寿,只管推了就是。”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郁家只有瑕儿一个孩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这个做娘的也不活了。”郁夫人说罢便嚎啕大哭。
“夫人……”郁老爷只嫌她在儿子面前丢人现眼。
郁无瑕对母亲的眼泪无动于衷:“不过妃英的亲事早有安排,姨婆只叫我演一出上门提亲的戏,澄清外面的流言,好让她回皇甫家。至于这门亲事……她不会答应。”
郁夫人被郁无瑕说得一句天堂一句地狱,最后终于在人间落地:“那就好,那就好。”
送走二老,郁无瑕听见有人把指关节扳得“咯咯”直响:“小表叔,我的爹娘都没意见了,你还有意见?”
秦峥不答话。他知不知道他刚才的几句话,也让秦峥的心情大起大落?
“如果真的要娶妻,我会不对爹娘说一声,就自作主张吗?”
以秦峥对郁无瑕的了解——会,绝对会。
“既然如此。”郁无瑕叹了口气,站起身踱向门外,离去以前扔下一句,“近几日妃英还住在我这里。你知道司傲寒身份的事,我可就告诉她了。”
秦峥赶紧追出去:“无瑕,有话好说!”
郁无瑕径直回他的药楼,嘴角挂着再也抑不住的笑。戏看够了,他在皇甫家放的火也差不多该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