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寝宫里,窗外明媚的阳光照不进房间里巨大的**镶金边的丝绒帷幔。侍女们在周围忙碌,伺候**躺着的少年。少年瘦小的身材与床简直不成比例,让人不由得担心**的羽绒被都会把他活活压死,苍白的皮肤几乎和他穿的丝绸睡衣一样颜色,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帷幔。王宫再大、再漂亮,他的身体状况也只允许他待在这一个房间,整天躺在**面对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景色。房间里的一切他早就看腻了,连绑帷幔的带子上的流苏有几根,他都已经翻来覆去地数过好几遍。病一天比一天重,他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在乎。看到的是丝绒坐垫包金的桌椅,墙上手工编织出十字军东征图案的壁毯,还是用料考究却颜色单调的帷幔内层,围着他的是年轻漂亮的侍女,还是古板的医生,或者虚伪的贵族,对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堂堂一国之君就这么被扔在寝宫里,像一个残旧了的木偶,只有剧烈的咳嗽声还在不甘心地提醒别人——他还活着,能让他们抢得头破血流的王冠还在他手里。

“陛下,诺森伯兰公爵求见。”

爱德华咳得没法说话,只能用点头表示同意。

“陛下。”诺森伯兰公爵进来后跪下吻了吻国王伸在被子外面的手,“今天您的身体是否感觉好些?”

等死的人身体能好吗?爱德华明白这不过是客套的问候,也想客套地回答两句,可不等他说话,剧烈的咳嗽已经把他的病情和盘托出。

“陛下,看到您这样,我是真难过。”

爱德华咳得什么话都不能说。

诺森伯兰公爵出于礼貌等了一会儿,确定他实在没法回答以后,才继续说下去:“陛下,尽管万分不情愿,我还是不得不说,您得考虑您的王位继承问题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一您还没来得及立下继承人,就回到上帝身边,王位之争必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您是位圣明的君主,一定不愿意看到英国因此变得动**不安。”

爱德华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按照先王的遗嘱,如果陛下未能及大婚生子便弃世,——上帝呀,我们是多么希望能看到您迎娶一位高贵的王后,诞下继承人,可惜一切都不可能了,——您的长姐玛丽公主将继承您的王位。”

既然是先王的遗嘱,爱德华没意见。

“可是陛下,玛丽公主是个天主教徒。自从英明的先王将新教立为英国的国教后,全欧洲的新教徒都把英国当成躲避*的避难所,从各个国家投奔而来。玛丽公主是天主教的坚定信徒,认为新教是异端邪说,一旦她成为女王,一定会对广大新教徒大开杀戒,这对国家的稳定繁荣很不利。”

貌似有道理。

“而且您应该还记得,先王是为了废黜玛丽公主的母亲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后、迎娶安妮•博林王后,才立新教为国教,玛丽公主痛恨安妮•博林王后和她的女儿,也就是您最喜爱的二姐伊丽莎白公主。”

爱德华苍白却平静的面容起了点波澜。

诺森伯兰公爵也平静地扔下能压垮国王的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位公主本来就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和信仰问题不太和睦,都是温柔的伊丽莎白公主在一味迁就玛丽公主,如果玛丽公主登上王位,恐怕会对伊丽莎白公主下毒手。”

“不!伊丽莎白……咳咳咳……不……咳咳……不能……咳咳咳……不能让玛丽……咳咳咳……不能……咳咳……”一激动,爱德华咳得更厉害了。玛丽比弟妹年长很多,和他们也不太亲密,而伊丽莎白只比爱德华大三岁,姐弟俩感情极好,爱德华不能无视伊丽莎白可能面对的危险。

“您是说不能让玛丽公主继承王位?”

爱德华一面点头,一面还咳得很辛苦。

诺森伯兰公爵知道自己摸到国王的软肋了:“陛下英明。立一个信仰新教的继承人,对英国更有利。可是陛下,按照先王的遗嘱……”

“我是国王!咳咳咳……”咳嗽把爱德华的气势吞了一半,“你一定有办法。”

诺森伯兰公爵假装思考了一会儿:“臣斗胆献计。”

“说。”

“先王虽然承认玛丽公主的继承权,但没有否认她私生女的身份,您可以以此为借口,剥夺她的继承权。可遗憾的是伊丽莎白公主也处于相同的境地,您不可能只剥夺玛丽公主一个人的继承权,直接让伊丽莎白公主继位。”

“没别的办法吗?”如果伊丽莎白能继承王位该多好,爱德华想。

“恐怕没有。玛丽公主的生母是西班牙公主,而伊丽莎白公主的生母仅仅是一个骑士的女儿,论血统,玛丽公主更胜于伊丽莎白公主,私生女的身份是玛丽公主唯一的弱点。要阻止玛丽公主登上王位,唯有宣布私生女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同时剥夺玛丽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的继承权。”能一箭双雕,诺森伯兰公爵当然不会傻到只去掉一个对手,“万幸的是按照先王的遗嘱,两位公主之后的第三、第四顺位继承人是您的表姐多塞特侯爵夫人弗朗西斯•格雷和她的女儿简•格雷郡主。多塞特侯爵一家都是虔诚的新教徒,多塞特侯爵给长女起名为简,就是为了向您的母亲简•西摩王后致敬,简也给她的儿子起了您的名字,多塞特侯爵一家对王室可谓忠心不二。如果多塞特侯爵夫人或者简•格雷郡主继位,肯定会善待伊丽莎白公主,也会受到人民的尊敬和爱戴。”

看来这是保护伊丽莎白的唯一方法,爱德华同意了。

“陛下,您同意取消玛丽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的继承权,让多塞特侯爵夫人和简•格雷郡主成为第一和第二顺位继承人吗?”

爱德华点头。

“陛下英明,先王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感到欣慰。您要召见多塞特侯爵夫人吗?”

一经国王同意,多塞特侯爵夫人随即被召到国王的寝宫。

诺森伯兰公爵大概和她说了国王的决定。

“陛下,我感到万分荣幸,但是我愿把第一继承人的位置让给我的女儿简。先王一直在极力避免让女人登上王位,我们应该继承他的遗志。简已经有一个男性继承人了,虽然违背先王的遗嘱、立只有两个月大的小爱德华•达德利为第一继承人,难免会惹来非议,但是您可以先让孩子的母亲继承王位,等小爱德华长大、有能力震慑群臣以后,简就可以让位给她,英国又可以有男性君主了。愿他能继承您的智慧和英明,成为和您一样伟大的君主。”

“你愿意发誓吗?”

侯爵夫人跪在国王的病床前:“我向上帝发誓。”

简由凯瑟琳•帕尔王后监护的时候,爱德华见过她,确实是个善良的姑娘。伊丽莎白安全了,而且用不了几年,英国就又可以有一位国王,爱德华欣然在立简•格雷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文件上签字。

“陛下圣明,您必将名垂青史。”

爱德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背过身时没看到诺森伯兰公爵和多塞特侯爵夫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