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似完全失去神志了,身上的那些蚂蚁像着了火,灼伤了每寸肌肤,她想找块冰镇一镇,于是极力将衣裳扯开,让腊月的寒冷扫除她身上的滚烫。
可这点凉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试探去抓身上的那些火蚂蚁,索性去捅蚂蚁窝,可根本无济于事。那些火蚂蚁最终成了汹涌的烈火,把她整个人都淹没。
春愿急哭了。
裴肆就这般“观赏”着。
她像搁浅的鱼般,垂死挣扎,做出种种让人面红耳赤的举动。
他似乎嫌看不清,于是起身,将桌上放着的那盏小油灯端来,站在床边,静静地看。
“救我……”春愿带着哭腔,掐住自己的脖子。
裴肆的脸在微弱灯光下,半明半暗,明明长了张俊美无俦的脸,偏生那双眼又阴又狠,他无情地嘲笑着:“佛堂本是清静地,你存了邪心,在菩萨眼皮子下和唐慎钰**鬼混,结果衣衫不整得被我抓了个正着,多狼狈。”
他左手端着油灯,右手往下除自己的衣衫,不一会儿,上半身就赤了,他有一副和斯文面庞相反的健硕体魄,笑着问女人:“你说你,是不是在犯贱?”
春愿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神迷离,胳膊伸向男人:“救我……”
“呵。”裴肆嗤笑了声。
他是个很记仇的人,想起六月初的时候,这女人和唐慎钰在未央湖决裂争吵,他好心好意地去给她撑腰,把她从水里救起来,用船桨砸了唐慎钰。
她怎么做的?她非但不领情,还打了他一耳光。
裴肆把小油灯放在床边的小灯上,他坐下,指尖扫过她的脸,轻轻还了她一耳光,她的头顿时扭转过去。
“你还敢不敢了?”裴肆颇生气地问。
春愿只觉得脸上划过抹冰凉,跟前有股淡淡的冷茶香,冲得她头晕目眩,她抓住那只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着了火的心口,松了口气。
裴肆面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打量着她,在这静谧而昏暗的寒夜,她就像一朵被雨洗过的玉兰花,绽着幽香,楚腰纤细得一只手便可掌握。
裴肆忽然想起了那天,他在弄月殿的暗道看到的。
她擦洗着心口的樱桃红酒,怀里抱着小耗子,小耗子顽皮而懵懂,去吃那抹兔儿眼睛……
裴肆呼吸沉重,他也去吃。
春愿疼得哼了声。
在这瞬,她似乎清醒了片刻,依稀间,她看见眼前有个男人,周遭太黑了,她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便用力往开推他。
裴肆紧张得要命,坐着不敢动,她,她清醒了?怎么可能。
“是谁?”春愿颤声问。
泪眼模糊间,她看见男人肩头纹着条长了獠牙的黑蛇。
是他。大人。
春愿精神松懈了,瞬间,她又被火吞没,疯了似的去抱住这个有黑蛇纹身的、熟悉的男人。她很爱他、又恨他,也想他。
“你怎么,不亲亲我?”春愿吻着他的耳朵。
“你希望我亲你么?”裴肆嗅着她头发的冷香,手指卷住她颈后系着的肚.兜带子,慢慢地抽开。
不等春愿回答,他捂住女人的眼睛,一把将油灯熄灭,俯身下去。
小屋顿时陷入片黑暗当中,惟有地上的小小炭盆,绽放着微弱的红光。
外头寒风肆虐,将梅花树枝吹得左摇右摆,枝折花飞。
里头也差不多。
……
过了许久。
久到风渐止,久到月西沉,久到炭盆里的炭火熄灭,屋中又寒又静,床边的脚蹬上散乱着衣物,厚重的床幔落下,遮掩住春光。
床榻上,两人共盖一席棉被。
只是一夜间,裴肆眼里不再阴邪冰冷,略带点疲惫,不过更多的是狂喜和满足。小春愿就像呆呆笨笨的小耗子般,头枕在他胳膊上,后背紧贴着他,蜷缩在她怀里。
她身上的药劲儿还没有彻底散去,哪怕昏睡过去,犹难受得小声哼唧,秀眉痛苦地蹙起,冷得发抖,霸道地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开。
裴肆大拇指轻轻揩着她小腹的那道刀疤。
他发现她有个小习惯,怕痒,会不自觉地身子往后躲。
等她往后躲的时候,那么他就往前迎。
裴肆吻了吻她后肩的那朵小小梅花纹身。
他从六岁遇到义父以后,性命前程就由不得自己了,及至十六岁入宫后,彻底失了自我。
如今,他总算放松了片刻、做回了自己,甚至,找回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欢愉。可他心里清楚,这份短暂的欢愉是偷来的,用肮脏手段算计来的。
他甚至不明白这半年自己是怎么了,就跟着了魔似的。
从对付首辅党开始接触她,到周予安告密,慢慢地查她、在暗处观察她、了解她。
她是个骗子,可她不骗感情。
她出身卑微低贱,可她却有高贵的忠诚品质。
她看似娇媚柔弱,性子却像玫瑰的刺一样。
在这座长安城,虚伪和狠毒可以活的潇洒而自在,有多少醉生梦死的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他裴肆是这样,唐慎钰、周予安是这样,夏如利、万潮都是这样……自私点、狠毒点、装糊涂,就会活得很舒服。
可偏偏。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选择活得清醒而痛苦。
她与这座城,格格不入。
裴肆绝不承认自己喜欢她,他只不过是在玩弄所谓的公主,在宣泄,在报复唐慎钰当初掌掴他之仇。
他紧紧抱住女人,抱住天亮后就不属于她的女人。
“要怪,就怪你那天给我撑伞。”裴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头埋进她的黑发里,轻声呢喃。
正在此时,外头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
裴肆瞬间回复那个冷漠的提督,他迅速穿上中衣,替春愿盖好被子后,一气呵成地下床,弯腰拾起地上的大氅。
他匆匆穿上大氅,大步朝外走去,刚打开门,刺骨寒风便迎面袭来。
裴肆担忧地朝后看了眼,赶忙关上门。
朝前瞧去,邵俞手里打着灯笼,携带雾兰走了进来,就只他们两个。
雾兰精神萎靡,头发散乱,眼睛几乎哭成了肿桃。
裴肆轻咳了两声,将大氅裹紧了些,看向邵俞,问:“解决了?”
邵俞颔首,看了眼黑黢黢的纱窗,挑眉一笑:“屋里冷么?”
裴肆冷哼了声,转身便往屋里走。
谁知就在此时,雾兰忍无可忍,“你站住!”
裴肆一愣,转过身,立在木台阶之上,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秀美文静的女人。
腊月罡风直往人裤管里钻,裴肆搓了下发凉的胳膊,大步走向女人。
雾兰只觉得一股迫人的寒意迎面袭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头发稍有些凌乱,身上带着股浓郁的酒味,还有殿下素日喜欢的苏合香味。
这不是她认识的提督,他是高高在上的青松上的雪,从不沾尘,怎么会做这样可怕又无耻的事!
雾兰身上的迷香并未彻底解了,头还有些昏沉,她含泪,愤恨地瞪向他。
“怎么了。”裴肆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
“你对她做什么了!”雾兰手指向屋里,压声嘶吼。
其实她心里清楚,过去两个多时辰了,提督脖子上有三道明显的指甲抓出的血痕,左手的小指上,戴、戴着殿下脚趾上的那个小金环。
雾兰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嫉恨,她才是提督名正言顺的妻子啊,可她又不敢说出口,只能指责他:“她可是公主。”
“那又怎样呢。”裴肆嗤笑。
“我要带她走,我要去向陛下告发你们!”
雾兰手捂住口哭,恨得浑身发抖,闷头便往里冲。
可走到门口,她猛地停下脚步,扭头望去,邵总管怀抱着汤婆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而提督,他很平静,甚至面含微笑,静静地立在原地,寒风吹来,吹起他身上裹着的大氅,他里头穿得中衣薄而透,雾兰惊诧地发现,他是男人。
裴肆发现雾兰的惊慌,他淡然地将大氅重新裹好,笑着问:“怎么不进去了?”
雾兰泪如雨下,双臂无力地垂下。
其实早在提督第一次主动来公主府探望她,同她说话十句里有九句有关公主,那时她就该明白了。
雾兰纠结得想死,里头是主子,外头是提督,她进退两难,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抬眼瞪着裴肆:“如果我进去,坏了你的事,你不会放过我家人,对么?”
裴肆摇头讥笑,迅速与邵俞交换了个眼神,大步朝屋里走去,在路过雾兰的时候,特意停下,故意问:“现在,我又要进去了,你要管么?”
雾兰手攥住衣角,只是低头哭,一句都不敢说。
“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所以,你后半辈子会过得很好。”
裴肆推门而入,在关门的时候,他食指按在唇上,做出嘘的动作,低声道:“不要吵,我们累了,要休息。”
等门关上的瞬间,雾兰的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她几乎站不稳,扭头,愤怒地瞪着黑乎乎的门,数次想要冲进去,却因为懦弱和“清醒”,而选择了沉默。
可她还是恨。
于是,她带着满腔怒火冲向邵俞,一把揪住那位殿下最信任的大总管的衣襟,压声叱问:“你早都和裴肆勾结在一起了?!”
邵俞双臂摊开,将灯笼伸远些,以防在肢体冲突间把灯火熄灭了。
雾兰双眼布满了血丝,唇剧烈颤抖着:“她待你不薄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邵俞笑笑,那张圆脸不论什么时候都看上去干净而富态,只不过眼睛里却尽是狡诈,揶揄道:“那么你呢,兰姑娘,她待你更不薄,还想法子疏通关系,赦免了你娘老子的罪,把二老接回京都,让你一家族团聚,甚至为了你着想,和裴提督定了个一年之约。她那么好,你怎么不去救她?”
雾兰:“我、我……”
邵俞挥开雾兰的手,将身上穿着的厚披风整了整,笑道:“咱们三个是同年进宫的,怎么你还没学会宫里的生存之道?忠诚是什么?良心是什么?人和人之间最不堪一击的,就是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利聚而来,利去而散罢了。”
说着,邵俞困得打了个哈切,望向边上的耳室,手按住雾兰的肩膀:“其实你早就懂了,当初鸣芳苑马球会,我伸脚绊了你一脚,你把樱桃酒撒在了殿下身上,紧接着提督晚上就去找你,暗示你不该说的不要说。”
邵俞斜眼看女人,讥刻笑道:“若是你忠诚,早早跟殿下告发我,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可是,咱们都是深宫里出来的人,良心早都被狗吃了,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6 22:32:20~2022-12-18 01:0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城十八93瓶;moon 14瓶;小可爱呗10瓶;sxy 6瓶;闷、海灵儿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