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慧竟敢碍手碍脚挡沈迦玉的事, 沈迦玉决心让他后悔。

他不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臭信仰和歪理么,那他信仰什么,她就毁掉什么。

首先是食素。

沈迦玉变本加厉地喝酒吃肉, 专门挑在了慧面前。她有一双巧手, 把炙肉弄得酥香扑鼻, 故意**了慧。又花重金到酒行置办陈酿,偷偷往了慧饮用的白开水里兑酒。

了慧静坐如山,日日饮山泉水,挖野菜。沈迦玉宰过的那些兔子獐子, 他都仔仔细细掩埋,还对着坟包哀然念经,希望超度动物亡魂。

他铮铮骨气, 宁愿饿死, 也不食酒和荤腥。

沈迦玉把了慧暗骂千遍万遍。

他是棵韧竹吧, 他越倔强, 她就越要把这棵韧竹折断,跺烂, 蹂.躏进尘埃里。

沈迦玉知道了慧乃书痴,最喜爱佛经和医书,还专门写过一本自己的行医记录。

于是她趁着了慧上山采药,将那些经书偷来, 一寸寸撕碎成纸条。

她将那些烂纸条在了慧面前抖落两下, 明艳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了慧面如土色:“不要!”

沈迦玉置若罔闻, 当着他面把碎纸片丢下山崖。碎纸作满天飞, 甚为壮观。

了慧凄惨哀嚎, 也跟着跌下悬崖。

他身形清瘦, 才十七岁的年纪, 手臂又细又嫩,被嶙峋山石剐得鼻青脸肿,连带牙齿也磕碎一片。

下雨了,天色阴沉,滂沱大雨。

了慧哭啊,求神拜佛,求求莫要冲湿他辛辛苦苦捡回来的经书碎片。

可菩萨听不见他祷告,许多纸片被冲成烂泥,有的直接滚落深渊,化为齑粉。

了慧还被毒蛇重重咬一口。

沈迦玉在他干净雅洁的茅庐中坐着,静静听雨,品茶,等待明天去山崖下收尸。

她天生就是这么坏。

未曾想,天蒙蒙亮时了慧却活着回来了。

他抱满筐被雨水浇烂的纸,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眼中高光也沦丧——那是种重要东西失去的绝望感觉。

毒蛇咬的那口也差点要他性命,幸亏了慧自己的血液便有解毒之效,才叫他侥幸活着回来。

他的愤怒,已在雨水中浸得冰凉,自己也如落汤鸡一样。

“施主如此亵渎神灵,就不怕遭报应么?”

沈迦玉嗤。

了慧素来劝人为善,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报应”二字了?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把那些经书奉为神灵,他的神灵。

但可不是她的很灵。

沈迦玉蕴有笑容:“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昨晚你的菩萨怎没来保佑你?”

了慧啜泣道:“你……你……”

他估计想骂人。

但他这般高洁的小佛子,哪里会纡尊降贵说脏话呢。徒然张口结舌半天,就只会结结巴巴指责个“你”字。

沈迦玉一耳光将他打翻在地。

啪。

她比他大了十岁,整整十岁,多的是岁月磨砺出来的力气和手段。

“如果你不好好送我走,以后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听见吗,小僧人?”

她朝痛苦蜷曲在地的了慧逼近过去,脚下英武的将军靴又哐啷一声,无情踢在他腹部,痛得佛子口吐鲜血。

几颗晶莹泪珠沁出,了慧气息奄奄。

沈迦玉鄙夷地朝他呸了口,扬长而去。

于她而言,这只是千百种虐男人方式中最不起眼一种。她府邸那些男妾也常常被她虐得私逃,但凡被她抓回来,她先废掉他们双腿,再吊起来打,直到他们不敢再跑为止。

北地第一女阎罗称号,可非是浪得虚名。

于了慧而言,他第一次见到坏人。

真正真正的坏人,比他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坏。

太坏了。

……

了慧脸颊挨一掌,小腹挨一脚,腿部又被毒蛇咬一口,饱受折磨,却仍没向沈迦玉屈服。

他始终坚信自己信仰,饶是旁人把世上最恶毒的刑罚都加注在他身上,他亦坚守初心。

真是固执,沈迦玉冷眼旁观,了慧确实有几分难得的傲气。想靠蛮力折断了慧,确实很难做到。

两人冷战几日,了慧每日放完自己血后,把血和膳食同放在沈迦玉门口,自己却绝不进入沈迦玉房间,也拒绝和沈迦玉说半句话。

沈迦玉一日日郁闷地饮着他的血,无论她再怎么折磨了慧,雪葬花毒终究还要靠了慧解,自己空有满腔抱负,却被一小小佛子困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似个废人。

她打死他也没用,拔不干净毒。

万般无奈之下,沈迦玉决定以色相诱。佛子虽是佛子,但他终究也是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男子,她给他下点药,破掉他戒,看他还怎么跟她斗。

然了慧却似提前警觉,日日守在书斋里,补写他那几本被撕碎的经书,焚膏继晷,连房门都未曾踏出。

沈迦玉想害他,无有缝隙可乘。

那日她趁了慧沐浴时,猛然出现在他房间里,像牛.郎偷七仙女那样抢走他的衣衫。

了慧惊吓得眼珠子都快裂出来。

他双手抱手臂,牙齿格格打战:“你你?”

沈迦玉莞尔,好戏马上开场,她最爱凑热闹,怎能出去。

他生得十分英俊,难得的俊才,可惜年纪轻轻剃光头。

透过清凉凉的水,阳光波粼粼。

“身材挺好。”

她观赏似的评价一句,同时将佛子颤颤发抖下巴捏起,与他四目相对。

“还在生我气?不若还俗跟我回府去吧,我赐你君妾位份,让你荣华富贵。”

了慧极度耻辱,极度难堪,泪花如注般溅出来。

他气极:“施主,施主怎可……?!请你出去!”

了慧头发是没有平常人那黑长直的头发的,就是一颗光秃秃的头,剃得很净。天光照进来,他头上由于沾了水的缘故,还会微微反光。

肩膀上,有一个红色的莲花胎记。

沈迦玉忽然有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想要吻他。

了慧登时如被雷劈中,但是此刻他正处于弱势的一方,没法抵抗沈迦玉,只要让她为所欲为。

没有平时的疾言厉色,她的话语很温柔,温柔得能化成水。

作为纵横沙场的将军,她杀伐果决。

作为女子,她也有着铁骨柔情。

了慧从来没见过集各种矛盾于一身的人,眼下算是开眼了。

她令人讨厌,值得怜悯,却又……令人迷恋。

了慧感觉自己浸在水池里,呼吸维艰。

转瞬间他无比伤心无比愧疚,他对不起师父的教诲,对不起菩萨,更对不起自己……他竟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他今后该如何清修?

他清白的名节,毁了,毁了。

这场吻持续许久才结束。

沈迦玉意犹未尽:“喜欢吗?”

了慧怔怔,神情跟濒死病人般。

喜欢?怎可能喜欢?

他真快恶心死,自己干净的躯体脏了。他擦嘴擦得那样拼命,恨得把自己嘴唇擦掉一层皮。

沈迦玉啧舌,也忒夸张。

她虽比他大几岁,但应该风韵犹存。她见惯风月,方才对他也十分体贴。按理说他早该心软了。

这和尚该不会是石头做的,天生没生情根儿吧?

沈迦玉十分挫败,兴致缺缺,悻悻而去。

了慧呼吸滞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没从方才的惊魂中回过神来。

他好难过……又好好奇。

他怔怔抚摸自己薄唇,沈迦玉芳香的气息还萦绕其间。

那是种什么感觉?

虽然他茫然未解具体是什么,但某种情愫已如雨后新芽般从那个吻中滋生了。

·

此吻之后,了慧选择不再跟沈迦玉冷战。他实在怕沈迦玉趁他洗澡时忽然冒出来,拿走他衣袍,再强吻他什么的……

为劝沈迦玉放下心中仇恨,他按之前计划日日给沈迦玉讲经。

佛经苦涩难懂,他便拆成一个个妙趣横生的小故事,寓教于乐,说给沈迦玉听。

沈迦玉初时对他频繁辱骂驱逐,慢慢的,竟也对这些小故事生出几分兴趣,偶尔还会追问一两句。

了慧慰藉,洋溢自豪感。

师父的这些道理曾让他泪流满面,他再讲给别人听,同样也可以感化别人。

有时沈迦玉听书听累,便沉沉靠在了慧肩膀上打盹儿。了慧顿时感到不合适,伸手欲推开她,却正好瞥见她张嘴打哈欠的模样,比起她平日凶神恶煞……另有几分可爱。了慧心软,长叹一声,便给她当靠垫。

她越来越放肆,竟还枕到他膝上去。乌黑长直的三千青丝,柔和散落在他指间。她朝他抛媚眼。

了慧阖闭双眸,把她的勾引当空气。

“要不你唤我一声姐姐。”

她突发奇想。

了慧拒绝,双手合十,只会叫她“施主”。

沈迦玉支棱起身子,抚摸他有力心跳。婉转语调,伴随明眸善睐,叫人心里甜甜的。

她不要他吃斋打坐,她要把他拽下神坛,她要他的哀求、服软。

“如果你敢放弃做和尚,我就豁出去放弃复仇。我带你私奔。”

她说,红唇一张一合。

“以后,我日日都像昨天那样亲着你。你心里其实喜欢的,是不是?”

了慧额际淌下冷汗,无情将她推开。

“贫僧只愿施主迷途知返,非分之想,现在弗有,将来亦弗有。”

沈迦玉追问:“那你把我留下,每日不惜割自己的血喂养我,究竟为什么?你对我就半点意思没有?”

了慧淡漠道:“众生平等,便是一只受伤狗儿猫儿,贫僧亦全力施救。”

沈迦玉听了慧把自己比喻成狗儿猫儿,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不知好歹。”

她敛起方才的温柔,已换作一副凶恶神态。

若非她还要靠他解毒,她早就结果了他。

了慧轻叹了声,心情复杂。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必执着呢?最后害苦的是自己。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