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倒向罗帷前, 戋戋瞥见沈舟颐给自己灌了药……他前几日还急切渴盼能和她生个自己的孩子,这几日便心甘情愿吞药了,想来之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她和他, 终究一时消遣来得更适合。

夜色千般缱绻, 万般旖旎, 轻怜密爱,都付诸于两人的闺房私语中。

辰时熹微的晨光暖洋洋,端是个好天气,可外面的风光都被黑洞洞的帘幕挡住, 室内死气沉闷。夫妻俩交颈而卧,虽醒来却两两赖床,谁也没着急起。戋戋自然没有起床的必要, 向来勤勉的沈舟颐也因为今日永安堂歇业, 偷得浮生半日闲。

戋戋枕在沈舟颐胸膛上, 絮絮叨叨给他叙述昨夜的梦。沈舟颐静静倾听, 手指缠绕几茎她漆黑乌亮的头发,有一搭无一搭地附和。和谐的晨起时光, 就这般温馨甜蜜地虚度过去了。

快到午牌时分,沈舟颐才起。

他将黑帷的一角掀开,往外张望片刻,感叹道:“戋戋, 好生碧蓝的天空!”

凉风顺窗牖洒进来, 戋戋挪动步子也欲朝窗外眺望, 可脚腕间一紧, 链子哗啦啦拽住她……她骤然停步, 只得伫在原地, 呆呆望向沈舟颐。

沈舟颐略略惭然, 扶她坐在床榻上:“你等等我,我找东西过来。”

他匆匆离开,约莫半个时辰后才重新归来,手心托有两枚长钥匙——正是能还她自由的工具。

戋戋眼底微燃起火苗。

被关四十多天,说不激动是假的,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咚咚加速。

沈舟颐半跪在她面前,握起她脚踝,方要把钥匙插到那截冷冰冰的金属中,动作却滞了滞。

他迟疑的目光:“妹妹这次真长教训了么?”

戋戋眨眨眼,慌忙点头,诚恳点头。

竭力按捺自己内心的波动,她笑道:“昨日还说哥哥怀疑我的话就给我吃颗毒.药,哥哥疼爱戋戋,戋戋知道。”

“好呀。”

沈舟颐从怀中摩挲片刻,摸出个莹白的小瓷瓶。将瓷瓶瓶塞旋开,倒出枚黑乎乎的药丸在她手心。

“那你吃吧。”

戋戋几乎怀疑人生。

吃?

不是说好不吃吗?

昨夜他还信誓旦旦怪她胡言,说什么“我怎能给你吃毒.药”?

……原来他说过的话都是放屁。

沈舟颐催道:“吃呀,吃了我就放你。”

沈舟颐常年和药毒打交道,谁知道那黑乎乎的药丸是什么断肠毒.药,吃下去定当一命呜呼。

戋戋眼眶子顿时发酸。

沈舟颐淡冷下来:“是妹妹自己叫我考验你,如今我考验你了,你又推诿拒食,岂非证明妹妹确实还存有不该存的心思?”

戋戋委屈置辩:“舟颐哥哥,可我不想死啊。”

“死?怎么会。都说过是慢性毒.药,怎会直接要你的命。只要戋戋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这药保证对你没半分损害。但若你再背着我私逃,疼得你肝肠寸断也未可知。”

戋戋宛若面临生死抉择,逃她当然还是要逃的,只要她一息尚存,就要和沈舟颐对抗到底。可若服下这药,即便日后重获自由,也落个七窍流血惨死的下场。

她痛恨昨夜的自己,好端端提什么毒.药?这下可倒好,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她本以为沈舟颐多少是喜欢她的,不忍叫她去死。蠢……既高估自自己的魅力,也高估他的爱。是了,似他这般冷血无情之人,怎会拥有爱。

沈舟颐打量她久久无动作,冷呵一声,方碰到她脚踝的钥匙又收了回去。

戋戋呼吸陡然急促,这是她百般谄媚、千般求饶才换来的机会,绝对、绝对不可凭空浪费。牙一咬心一横,便将手心黑丸吞入肚。

“我吃。”

与其苟延残喘活着,莫如自由自在死。

沈舟颐微笑,似在赞赏她的胆色。

他胡**揉她蓬松的小脑袋:“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说罢不再磨叽,将钥匙插入锁孔,嘎达达两声。

重锁落地的那刹,戋戋如释重负,无比轻松,飘飘然宛若在云端。

她有种畅快淋漓的冲动,想跑,想颠,想自由自在在阳光下的草地打滚……

可她服食过毒.药了。

像晴空上氤氲两片挥之难去的阴云,虽得到久违的自由,也令人格外膈应。

沈舟颐鉴色观容,见她垂头耷脑,未免暗暗好笑。

毒.药?他上哪儿找那么多毒.药去,他让她吃的不过是颗养生丸罢了,方才匆忙间在怀中只摸到这个。

吓吓她也好,叫她收一收花花肠子。待来日他把真相告诉她时,她定当会破涕为笑。

·

沈舟颐虽然不再幽闭戋戋,却仍叮嘱她莫要走出这处秦楼楚馆的后院。人多眼杂,万一叫人看见,圣上要问她罪的。他人微言轻,无法庇护于她。

她要出屋去晒阳光,必须佩好面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得才行。禁止向外人求助,也禁止和外人说话。这些约定,都是他重新放她自由的一些前提条件。

戋戋全部都应承了。

任何情况都不会比她现在的处境更糟。

她也想过再次脱逃,但尚未逢时机。且遑论这间勾栏周围有没有沈舟颐的眼线,就算她真能从这里逃出去,一无钱财二无身份,又能跑去哪里呢?到头来还会再度落到沈舟颐手中。

况且正如沈舟颐所说,被圣上捉住问罪,情形确实甚为棘手。

李青娘给她送膳时,发现窗边的黑帷被撤掉了,略略惊讶。进屋来目睹戋戋的脸,惊叹道:“小姐竟生得如此好颜色。”

——便是她们这里的第一瘦马,也无法和戋戋相比,难怪那位清贵华然的沈公子要独独囚她于此处。

戋戋正自上妆。

闻声,叫李青娘进来同坐。

两人相识多日,关系已经拉近。

戋戋面容圆润甜美,适浓颜而非淡颜,她最擅画的是胭脂色的桃花妆。当初她当贺府大小姐时,就常常画这样的妆容。那时她满以为能和晋惕缔结一生的姻缘,这桃花妆不知给晋惕看了多少次,每每晋惕都夸好看。

李青娘今晚被秦妈妈派去给一位大主顾唱曲儿,若是唱的好了被大主顾看中,那可就是一步登天的福泽。李青娘脸型和戋戋相差无几,见戋戋桃花妆画的好,便也央求戋戋替她画,最好是一眼就能把男人迷倒的那种。

戋戋十分和善,尽心尽责满足李青娘的要求。

未曾想这妆容真的管用,晚上李青娘果然被大老爷看中。大老爷出手阔绰,将李青娘买下,还要把她送给更高级的上位者。

李青娘暗暗做梦,她不会要被献给太子吧?

秦楼楚馆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别的姑娘见李青娘讨得好处去,纷纷涌到戋戋身边,争先恐后求戋戋为自己化妆。

戋戋从善如流,对这些风尘女子倒无轻视鄙夷。

李青娘冲到最前面,热热络络握住戋戋手:“姚小姐,你可别忘记当初是我日日给你送饭,我们的关系是最好的。给她们随意画画就行,给我画最好看的!求求你!”

戋戋笑叹这李青娘年纪小,说话幼稚,满口答应。

其他姑娘闻此大有意见,和李青娘推推搡搡地吵闹。此时猛听秦妈妈一声厉吼:“都干嘛呢?找打?”

众女顿时噤声,沮丧如煮熟的瓜。

秦妈妈教训道:今后不准接近戋戋,也不准把戋戋在此处的消息传扬出去,哪怕是恩客,谁敢多嘴就将谁杖毙。

戋戋百无聊赖,虽鸨母疾言厉色耍横,她全然不在意。

左右她现在是沈舟颐的玩物,沈舟颐给足了这鸨母钱,鸨母得把她当老祖宗供着。

秦妈妈刚将那些姑娘轰走,沈舟颐清朗的身影就随之而来。

原来,秦妈妈就是他喊过来的。

“你倒不认生,连勾栏女子也能打成一片。以前你可是最鄙夷这种地方,贺大小姐。”

戋戋整理着桌上乱成一团的胭脂:“再鄙夷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哥哥弄到这儿来了么。”

沈舟颐口气微重:“叫你莫要与外人讲话,你都当耳边风了?”

戋戋板着脸,嘴巴张了张,虽然没出声,但从口型可以看出她说的是:确实。

沈舟颐欺身过来啵她的嘴,吻掉她唇上洇红的胭脂。

“过河拆桥是吧,昨日你怎么小意温柔求我的,都忘记啦?凭你这副态度,信不信我重新把你关回去?”

戋戋眼珠恨然颤着。

转念一想自己服食过他的毒.药,命捏在他掌中,顿感生活了无味道,便硬着骨头道:“随便你。”

沈舟颐:“行啊。”

然而他并没找链子再拴她,俯身含住她的樱桃小唇,在她脸颊脖颈处乱啄。修长而有棱角的手臂越过她身前,将她由内而外死死扣住。

戋戋白皙的小脸渐渐被他弄得泛起潮红,发出的痛呼很轻。

其实哪里需要什么额外的链条呢,他自己本身就是枷锁,比什么金属质感的东西对她的约束力都更坚固。既把她捧入云巅,又摔她进地狱。

戋戋的妆容惨被亲花。

她今日本着鹅黄色的长裙,配合鬓角的一朵九瓣掐丝花,明艳不可方物。

沈舟颐忽然有种嫉妒难受的情绪,把戋戋这颗明珠放在秦楼楚馆供许多人瞻仰实在膈应,这颗明珠属于他的,他只想将她私藏,便是别的人哪怕别的女人多看戋戋一眼,他都生妒。

戋戋雪腮鼓起来,嘴里嘟囔着放开我,实际上哪能得脱呢。

抗拒的手臂慢慢变顺从,原来只是他主导去吻她,现在她也学会享受其中,回应着他。双方互相攻城略地,春日幽静,唯余一深一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