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处各表一枝, 且说阿骨木王子这头,带着自己的族人千里迢迢往南朝来,为和南朝皇帝谈判的。

南朝的得力少将晋惕固然在之前的战事中大败柔羌, 凭的却只是一时运势, 巧借地形之利, 难以让柔羌士兵心悦诚服。

柔羌老王曾被晋惕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魏王射杀,阿骨木流着先王的血液,和南朝是生生世世的仇雠, 骨子里的铁血傲气绝不允许他因为一次战败就向南朝俯首称臣。

王子想要为先王报仇。

他作为战败国的一方,仍向南朝皇帝求娶最闪耀的明珠安乐公主,故意挑衅生事, 待皇帝拒绝后, 名正言顺与南朝开战。

岂料南朝皇帝居然允了, 真要把安乐公主嫁给他。安乐公主虽然得宠终究是个公主, 用个公主就换得天下和平,兵将安顿, 何乐而不为。

素闻安乐公主最受圣上疼爱,圣上居然竟也如斯凉薄地处理她的婚事。

阿骨木计划被打乱,毕竟他本意不是为娶什么公主,便临时改口又添加个条件——他要南朝人交出遗失的珍贵佛经《善人经》孤本, 两国才肯罢斗。

那本经书原是北地一得道高僧了慧所著, 了慧禅师生前积德行善, 一生无罪无业, 圆寂时才二十二岁, 所撰写的《善人经》向来被柔羌子民视为消灾纳福的无上吉物, 其孤本佚失多年, 传说流落到了南朝。

阿骨木明显是蓄意为难。

圣上终于被没礼貌的柔羌人触及到底线,龙颜大怒,操练兵马,准备迎战。

欲派魏王父子赶赴沙场,昔日如狼似虎的猛将晋惕却神志恹恹,垂头耷眼,像只病猫。问起缘由,还是因为儿女私情。

圣上大疑,那位贺小姐前些日他就已赐给晋惕了。

内侍禀告道:“圣上,世子娶错人。”

遂把贺若冰并非贺家女,而是个偷梁换柱的冒牌千金的事禀告。

圣上听罢厉色斥道:“荒唐,贺家真乃荒唐。晋惕也及冠,老沉迷于儿女私情成何体统!”

“世子为此事茶饭不思,一日日关在自己房中,连枪法也荒废。”

圣上深感棘手,晋惕这副颓废样怎可以上战场?上战场也剩被人完虐的份。

圣上对沈舟颐印象淡,于二男争一女的细节更无暇深究。既然贺若冰现在还是别人的老婆,把她重新召回宫里来,快刀斩乱麻赐给晋惕也就是了。赶紧安抚好晋惕的心,好叫他上战场流血拼命。

圣旨传到贺府。

皇命不可违,即便沈舟颐万分抵触,也得乖乖送戋戋入宫。

他废然暗叹,自言自语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原亦不错。别人家觊觎你,我还得巴巴谢主隆恩。待过些时日不如你我隐居到山中去,清庵饮苦茶,也胜过在世间诸般樊笼中挣扎。”

戋戋听“夫妻”这字眼着实变扭,夫妻,他们算哪门子夫妻了。她是姚阿甜,姚珠娘的女儿,贺若冰是人家月姬的名字,她跟他根本各走各路。退一步说就算从前他们是,现在婚书被晋惕毁掉,他们也再无瓜葛。

“你又想到什么好办法抗旨了?”

上次沈舟颐巧把她伪装成患恶病的模样,才从宫里全身而退。这一次板上钉钉的圣旨降下,瞧他还余什么花招可耍。

她抱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态,双手交叠在胸膛前,嬉顽神色。

沈舟颐扬起细碎的波澜,不悦,对她这无所谓的态度甚为寒心。

“你再笑一个?”

他捏起她的下颚,强迫她张开口,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引得戋戋发出很轻的痛呼声,喉咙都要被戳破……正当她以为他要做什么放纵之事时,他却只扬手将一颗鲜红欲滴的樱桃塞入她口中。

原来只是喂食。

戋戋擦擦额头冷汗,咀嚼樱桃。

“跟我没关系,我一直安分得很。”

甜丝丝的滋味蔓延,她不敢再笑,无辜地撇清自己。

“那,你到底想没想到阻止我入宫的办法?”

两人各怀心思,戋戋盼着他能智穷。

圣旨已送到贺府,关联至深且巨,这种情况下沉舟颐纵然是大罗神仙也得认命。

沈舟颐乜她,微微失落道:“没想到。”

实话实说。

戋戋哦了声,暗暗欢喜。

盘算着,光明正大地逃离他,指日可待。

“但没准可以略略拖延?”

沉思良久,沈舟颐试探着和她商量,“二夫人刚故去,妹妹身上的孝还没脱下,饶是皇家也不能让妹妹罔顾丧仪吧?”

戋戋嗤。

他平素也算有城府的,怎这般天真。

圣上此举摆明要把她送给晋惕,然后派晋惕上战场打仗,十万火急,别说是吴暖笙这养母死了,便是她自己死了,也得被抬到宫里去。

她不跟他置辩:“那哥哥就试试。”

沈舟颐晦然,信手解开她腰际的丝带,温暖的手掌揉她的抹腹。白日里翻滚到罗帐中被人瞧见实在不雅,便用这种方式暂遣胸怀。随着他力道的拿捏,戋戋的呼吸也开始一深一浅,缱绻而有节奏。

“有时候我真恨你这张脸,若你生得丑些,或许晋惕就不会这般阴魂不散了。”

他怨怼着她嘴角却沁笑,一下下剐她的脸,口是心非。毕竟这样一张桃花面,甜甜美美的五官,少有男人能把持得住。

“我若生得貌若无盐,或许你也不会这般阴魂不散。”

戋戋借用他的话回怼他,察觉男子眼中对她清晰的渴望,便故意缠双臂在他脖上,声音满是细腻,“……我会找个好人家婚配,踏踏实实相夫教子,没有你和晋惕,我一生都很安稳。”

沈舟颐眉梢轻挑,难以言喻的**感,欲擒故纵:“你现在找人嫁也行呀。”

戋戋福至心灵:“真的么?”

“嗯——”他尾音长卷,大以为然,“想找个好人嫁容易至极,要不要哥哥明日就帮你安排几场相亲流水宴,亲自帮你把关选人?”

他一边说着放她嫁人,混杂悸动的深吻一边落在她唇齿间,承诺的话恍若在放屁。既许她另嫁人,还要亵玷于她。

戋戋被逼得无法,失声道:“哥哥饶命吧,刚才是我胡说的。”

他哼:“别呀。”

得寸进尺,抓住这点咎由不放,非要把她弄得浑身发痒。

“我真的不说了。”

戋戋脸上笑意消失,再这样下去她可就要受罪,颤颤捂住他的手,“哥哥要是不信,可以把我关起来,考验我有没有不轨之心。”

沈舟颐呵呵,“把你关起来?戋戋开什么玩笑。”圣旨送到贺府头上,他焉敢对她怎么样,当菩萨供着还差不多。

“好妹妹,你这道歉也忒虚伪。”

“看来在你心里,还是盼着弄场相亲流水宴,把哥哥甩到身后的。”

戋戋娇嗔着,咯咯巧笑。

她脸色微微涨红,抱住男子的腰。

沈舟颐垂首轻拈她鼻尖,戋戋好痒,眼看要打喷嚏,他食指和拇指却却掐住她双唇,不让她打出来。戋戋好难受,憋得煎熬,最后只好蹭在他怀中妥协道:“好啦好啦,戋戋明白哥哥的意思了。”

他问道:“你明白什么?”

戋戋犹豫片刻,嗫嚅着说:“我会到太后娘娘面前去求,说我娘亲刚刚逝去,家中还有祖母需要尽孝,白昼留在宫中,夜晚都会回家来……陪你。”

沈舟颐暧然笑,故意没听见她最后那一句低吟:“陪谁?”

戋戋蹙蹙秀眉,扭过头去腼腆。

手臂被沈舟颐轻轻扯住,他语重深长道:“方才听晋惕又要把你弄到宫里去,我本来很烦心。戋戋还真是个开心果,三言两句就能哄人畅快。从前你讨好老太君,也用这般手段吗?专挑人喜欢的说。”他手掌环绕至她颈后,亲密的语气显得那样自然。

戋戋单纯道:“没有,就只对哥哥用过,怕哥哥罚我。”

她语气娇嗲腻人,平时明明不这样说话的。沈舟颐被她取悦到了,方才圣旨带来的满腔憋屈和怒火化为爱意,尽数倾洒在戋戋身上……

虽然她和他已不是律例上的夫妻,却胜似夫妻。

没记起在何时,戋戋对他的态度转变,冷言冷语少了,甜蜜缠绵多了,或许是日积月累的亲近,终于石头要焐热。

·

翌日送罢戋戋入宫,邱济楚怕沈舟颐又像上次那样发疯,特意赶来安慰。

“如今你为太后左右的太医,若想见她,还是可以入宫的。”

沈舟颐神色如恒,闻邱济楚这画蛇添足的劝慰之语:“我看上去是这般急色之人?”

邱济楚结舌,难道不是么。

“拿得起放得下,自然更好。”

两个男人坐下来,闲扯会儿其他。邱济楚说其实圣上本来答应柔羌王子的求亲,戋戋本不用进宫的,然那柔羌王子临时推脱翻悔,非要跟圣上要什么北地高僧写的经书,两国才交战。

也真笑话,撰写《善人经》的了慧禅师已死去两百多年,尸骨都烂成尘土,上哪儿找他的墨迹去。

“那柔羌王子,因何对百年前的旧物感兴趣?”

“谁知道。”

“不过听说撰写佛经的高人,是北地有名的高僧,生平做下无数善事,曾大大有恩于柔羌百姓。阿骨木大概也想成全先辈的念想吧,他们柔羌的习俗总是奇奇怪怪的。”

沈舟颐问:“为何定然要原本,难道偌大的柔羌皇宫一个摹本都没有吗?”

邱济楚道:“柔羌族人崇敬那位高僧,能得到摹本也好。关键是,他们想知道《善人经》记载的内容,将来好跟那位高僧一样羽化成仙。”

沈舟颐哑然失笑。

“羽化成仙?”

邱济楚颇为神秘,“是的,没听说过吧,传说《善人经》是了慧禅师一生功德的记录,谁按经文中所言照做,谁就能在死后羽化成仙。”

沈舟颐各种复杂情绪糅在眼里,悲喜难辨。他沉吟片刻,喉咙涩然:“谁说了慧禅师羽化成仙了?”

“不是尸解升仙,禅师偌大一个活人为何死后尸骨无存?你想是没听说过北地的民间传说,传得可玄乎。”

邱济楚把世面上流传的关于了慧高僧的故事讲了讲,复又感叹道:“寥寥三千多字的《善人经》,谁要能拿到谁就捡到宝了,双蝉璧的价值如何能与之比拟。”

沈舟颐苍白的唇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心不在焉说:“三千字,也容易背吧。”

“你以为是背千家诗?原本都失佚了,纵然记忆力超群,又到哪去背。”

沈舟颐点点头,眼帘遮住悲喜,就此揭过话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