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瑶第二次来魏铭的翠竹轩,上一次来,是他病重,阿荣来求她见他一面。

今日,是为了瑾儿。

魏铭接到小厮来报:“少爷,陆小姐过来了。”

魏铭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眼在软榻上睡的正香的陆瑾:“请她进来吧!”

陆瑶福身行礼:“舍妹顽皮,打扰魏公子了!”

魏铭淡笑,一派清雅:“陆小姐客气,令妹在书房,陆小姐去看看吧!”

“多谢!”陆瑶正是因为不放心才过来的,自然是要去看的。

陆瑾睡在书房的榻上,那榻睡成年人或许不够宽敞,但陆瑾是孩子,这张榻对她来说,还是足够宽敞。

魏铭果然是知礼之人,虽是小孩,可到底男女有别,实在不好睡到他的卧房去。

陆瑾睡的很香,大概是玩累了,发出微微的鼾声,瑾儿午睡不会睡太久,应该很快就会醒。

陆瑶从书房出来,魏铭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卷书简。

这会儿阳光正照到廊上,阳光铺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影,如同幻境。

“听阿荣说魏公子身体恢复的很好!”陆瑶走过去道。

“还要多谢陆小姐和令兄的救命之恩!”魏铭没有料到陆瑶会过来。

孤男寡女,她又是有婚约之人,共处一室,若传出去难免对她名声碍,所以便让双福推了他出来。

“举手之劳,魏公子不必挂怀!”陆瑶笑了笑。

“陆小姐是我兄妹恩人,铭,没齿难忘!”魏铭拱手朝陆瑶一揖。

魏铭是板正的君子,做人做事都极有章法,就连行礼也能作为礼仪的模板。

说实话,若不是阿荣告诉她,魏铭对她……饶是活了两世陆瑶也看不出魏铭喜欢她这件事。

“不敢受公子大礼,我和阿荣情同姐妹,魏公子是阿荣的兄长,那便是我的兄长,实在折煞了!”

这大概是认识了这十数年,二人说话最多的一次。

在魏铭身上陆瑶才真正见识到读书人的风骨,谦谦君子,宠辱不惊。

陆瑾睡醒看房间里无人便自己从榻上下来,着急寻人,鞋子也未穿,便跑了出去。

看到廊下的陆瑶,惊喜的扑过去:“姐姐!”

陆瑶忙让夏竹将她鞋子拿来穿好,免得又受了凉。

瑾儿醒来,陆瑶便告辞,要转身时,忽听魏铭道:“听说陆小姐和楚王殿下婚期已定,魏某恭喜陆小姐!”

大概是起了风,魏铭说话时喉咙有些涩,干的厉害。

陆瑶脚步顿住,回一微笑:“多谢!”

被姐姐牵着手的陆瑾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子朝魏铭看去:“魏哥哥要好好照顾自己,瑾儿下次再来看你!”

魏铭淡笑应下,即便是对一个孩子也不失了礼数:“好!”

魏铭坐在廊下目送着一大一小的身影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注视过很多次她的背影,这次是他距离她最近的一次,可也是最远的一次。

远到……以后连她的背影他也无法偷偷的注视了。

他藏在心中的姑娘要嫁人了,他不能打扰她。

惟愿,余生安好!

这一场道别虽猝不及防,但却来的刚好。

有些事总要来,有些心结总要解。

魏铭坐在那一动不动,像是要石化了一般,上次看到公子这般模样还是从湖山归来的时候。

双福悄悄上前:“公子,您看什么呢?”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啊。

魏铭摇头:“没什么,起风了,推我回去吧!”

……

皇后娘娘的赏梅宴本来只打算邀请宫中妃嫔的,可不知怎得突然改了主意,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贵妇都收到了凤阙殿的请柬。

以前后妃常常举行宫宴的是紫兰殿的徐贵妃,如今徐贵妃出事,皇后娘娘竟是把她那套学来了。

徐贵妃得宠多年,除了缺了个皇后的名号,这么多年处处压着皇后一头,皇后觉得自己贵为皇后,高人一等,懒得和那些世家贵妇虚与委蛇。

徐贵妃倒是愿意和这些贵妇接触,也为她博得了不少美名,连民间百姓都知贵妃贤淑。

可在河里走久了总有翻船的时候,大家没有等到皇上废后的消息,反倒是圣宠不衰的贵妃娘娘被贬为美人。

可真是世事难料!

睿王平安从湖山归来,这两日京中都传,说皇上要立睿王为太子,也难怪皇后娘娘心情好了。

皇后娘娘的宴会订在腊八那日,进了腊月,世家主母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马上要过年,各处来交账的掌柜,各地庄子的负责人,还有田庄孝敬的东西,老爷们,公子们,小姐们过年期间的衣食住行,祭祀用的物件,来往礼单,哪哪都得操心。

可是再忙,皇后娘娘的宴会也不敢不参加,睿王若被立太子,皇后就是日后的太后,谁敢触她霉头。

陆夫人看着送来的请柬,忍不住蹙眉,好不容易那个徐美人没机会准备这些个恼人的宫宴了,皇后娘娘又开始了。

宴无好宴,每次去都没什么好事,中秋宫宴那次险些被算计,万寿节时又冒出个北疆摄政王,真是什么下三滥玩意都敢算计陆家。

“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举办宫宴,一则示威,再者就是为笼络各大世家,后宫之中如今皇后娘娘独大,谁敢在她的宴会上添堵!”陆瑶帮陆夫人揉着肩膀。

陆夫人最近也不知怎得,总是感觉身子又乏又酸,提不起精神,想躺着。

“原是如此,可你也知道皇后那个性子!”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皇后娘娘这次请柬也送去了周家,郭家和韩家,到时她未必就能注意到我们!”陆瑶轻笑。

这些都是和景王联姻的几个家族,皇后娘娘拿捏这几家都忙不过来,哪会注意到陆家。

如此,倒是也能理解皇上为何欲册封淑妃为贵妃了。

这后宫让皇后娘娘一家独大的闹下去,皇上该头疼了。

但似乎听说,淑妃娘娘无意贵妃之位,再加上景王出事,皇上这才把此事搁置了。

陆瑶从陆夫人房里出来,因担心母亲身体,便找了王嬷嬷询问母亲最近状况。

“夫人最近除了容易疲倦些倒也并无异常!”王嬷嬷小声道。

“饮食如何?”上一世母亲就是今年冬日去的,所以看到母亲身体不适陆瑶就格外担心。

“饮食……除了略清淡些,和平时无异!”

陆瑶回了自己院子便差人去了顾府,让许璐这几日若有空过府一趟。

许璐自顾老封君病倒,便一直在顾府照顾,若不是太过担心母亲身体,陆瑶也不想如此打扰她。

最近不止皇后,连睿王都是春风满面,走路带风,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他已经是大齐太子殿下了。

朝堂上景王一派如今是越发担忧,若皇上真立了睿王,那一切都晚了,在景王回归朝堂之前,他们必须要做最后的斗争。

才安生了几日的早朝又热闹起来了,一反常态的是,之前力挽狂澜的楚王赵恒表现的十分低调安静。

他们爱吵吵去,他都假装没听到,反正和他没关系。

他也是服了这些人,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吗?在那一个个吵的脸红脖子粗也不敢动手。

动嘴哪有动手过瘾,唉,不懂!

赵恒和顾昭华讨论着要送去陆府的礼单,马上过年了,这礼单很重要的,韩长史拟了三份了,他都不太满意。

韩长史正为此头疼呢,他现在也盼着王妃娘娘赶紧入府接管王府内务,否则,他怕王府的家底撑不到自家王爷大婚。

赵恒是很认真的在咨询意见,反正那些大臣声音大的很,唾沫飞溅的,没人听到他们说什么。

皇上朝赵恒的位置看了好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气的皇上就差大喊一句,老五你的刀呢?

景王一派失了主心骨,战斗力自然就弱,所以空缺已久的上阳军统领一职竟是越过了皇上看好的郭凯达,落在了前段时间刚任命为飞骑军统领云泽身上。

云泽自己都一脸懵逼,这是什么情况,他这是渔翁得利了?

这怎么就轮到他了?云家祖先显灵了?

崔家推举的人景王一派不同意,景王一派力挺的郭凯达崔家不同意,两派人因为那九千兵马统领的位置差点撸袖子打起来。

如今好了,落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后生身上。

皇上其实也是属意郭凯达的,毕竟年龄经验都在那儿,而且郭家是赵家家奴出身,忠心自是没得说。

可崔家不同意,连郭凯达的儿子上个月去牡丹楼喝花酒忘给银子,情急之下说自己是景王未来小舅子的事都给翻出来了。

郭凯达老脸没地方搁,郭家的女儿只是景王侧妃,又是庶女,一个庶子也敢说自己是景王小舅子,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就给扣上了。

云泽虽有点懵,但皇上都下旨了,哪有不接旨的,年后就要到上阳任职。

上阳军统领和飞骑军统领,虽然都是统领但差距可就大了。

上阳军统领可是实打实的九千兵马实权,不然景王和睿王的人也不会争抢成那样。

尤其对刚被卸了兵部尚书一职的崔家,太渴望掌握兵权了。

楚王和陆玉庭悄悄交换了个眼神,这事成了。

除了上阳统领这个肥缺,朝中还空缺了两个尚书之位,一个兵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

如今户部的所有事务都是户部左侍郎韩大人在负责。

户部本就是景王的势力,户部的官员自上而下几乎都是景王的人。

韩大人以前倒是并未站队,可他的女儿韩穗也是景王的侧妃之一,日后会不会支持景王那就未可知了。

不过,韩大人在户部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埋头做事,无奈运气不是很好,熬到这把年纪才刚刚当上侍郎。

而这侍郎之位还要感谢陆家,陆伯山南下查税盐案时,这韩大人也是随行官员之一。

陆伯山被诬陷贪墨税银出事时,韩大人是为数不多为陆伯山说话的人,还差点被牵连了。

后来陆伯山平反昭雪,韩大人也跟着沾光,成了户部侍郎,韩家人至今对陆家十分感激。

韩大人被提拔为户部侍郎之后可以说是官运亨通了,皇上对这个性子老实稳重的韩大人十分欣赏,如今瞧这样子,被提拔为户部尚书也未可知。

至于兵部尚书,曾有传言皇上意欲让陆伯山接任,可这都过去两个月了,皇上似乎又没那个意思了。

崔家在兵部侵**多年,兵部张侍郎几乎一下朝就到崔侯府议事,意图再明显不过。

这两个位置是香饽饽,一个掌兵权,一个掌钱粮,可皇上捂着不松手,这就耐人寻味了。

皇上一个早朝都在给赵恒眼神,可一直到下朝都没有得到回应,心里琢磨,这孩子不会是那日在书房把他打傻了,狗脾气居然变这么好了?

难道是他对他太过严厉了?皇上叹了口气,有点想念那个在朝堂上打人拔刀的老五了,找个机会还得和这孩子谈谈。

正往宫外走的赵恒莫名打了冷颤,感觉莫名一阵冷风,随口道:“这几天越来越冷了!”

“可不是吗,我祖母说腊八前后冻破石头,后日可不就是腊八了吗?”顾昭华道。

“老封君身体怎么样?”赵恒问道,这段时间忙,也没抽出空去看她老人家。

顾昭华摇摇头:“还是那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那个小太医说她师父过几天可能回京,看能不能想办法拖久点!”昨天去看祖母,祖母拉着他的手,喊得却是祖父的名字。

顾老封君的身体拖一日是一日了,谁都知道。

赵恒是个不会劝人的,让他说什么,节哀吗?谁的亲人去了能不难过。

自顾三小姐去了后,整个顾家像蒙上了一层阴霾,过去那个鲜衣怒马畅怀大笑的少年再也看不到了。

时间终于让这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长大,却也带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一夜长大的代价总是太残忍。

赵恒沉默了半天,伸手拍了拍顾昭华的肩膀。

顾昭华最近人瘦了一圈,褪去了婴儿肥,看着稳重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