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的从窗口射进来,使窗户格外的透亮,于晓梅把八宝米放进锅里,红的红豆,绿的绿豆,晶莹的糯米,胖胖的莲子,他们那么安静的卧在水底,像一副静默的水粉画,使她不忍心按下电磁炉的电源开关,将他们煮到绵软香甜。
对于这个特级病房,于晓梅最满意的就是阳台上隔出来的这个简易厨房了,在冬天这个厨房一天都充满了阳光,暖暖的阳光晒在人身上倦倦的,仿佛时光都倦怠下来放慢了溜走的脚步,让她的心灵可以享受片刻的安静。
现在的时间对于晓梅来说确实过得很慢,她以为来医院已经很久了,屈指算来才三个星期,唯一让她感觉安慰的是宋子明的伤势度过了最容易感染的时期,伤口开始慢慢的结痂。
人的皮肤也像草原上的野草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宋子明烧伤的地方经过坏死、腐烂、结痂,已经好了很多,宋子明经过二十天的绝对卧床,现在已经可以在**自由起坐,偶尔还能穿着拖鞋在病房里走上一圈,这使他如获大赦。
看着宋子明在病房里像孩子一样走来走去,晓梅的心里五味俱全。随着时间的推移,晓梅的心灵经过了激烈的震**竟然慢慢平复下来,不再顾影自怜,不再胡思乱想,就像慢慢接受宋子明一夜之间改变的容貌一样,她从震惊、恐惧慢慢变得平静和坦然。这段时间也是她从和叶一凡重逢以来,心情最平静的时候,她每天忙着给宋子明做饭、擦身、洗脚、清理伤口,忙得不可开交。
对于叶一凡,晓梅竟然很少想起他,偶尔想起来只是暗暗替他担心,不知他怎么回去面对一家人的诘问,这种担心不再是锥心刺骨的思念,只是像担心一个亲人。
晓梅现在想的最多的倒是宋子明,她和宋子明从没有这么长时间单独相处过,从结婚以来她为了公司的事情总是早出晚归,忙忙碌碌,每天回到家已经筋疲力尽,连句话也懒得说。现在没有生意的操劳,没有人来打扰,她和他静静地过着每一天,日出到黄昏,她给他做饭、擦身、洗脚、清理伤口,像每一个贤慧本份的妻子。
时间长了,晓梅竟然慢慢淡忘了宋子明以前的样子,只觉得眼前的他才是自己的丈夫。婚姻似乎是有化学作用的,经年累月它可以使两个人融为一体,于晓梅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和宋子明是一体的,他痛,她也会感知到他的痛,在宋子明痛得彻夜难眠的时候,她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颤栗。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的变故和反思,晓梅发现宋子明在她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举一个最普通的例子,她失去叶一凡是她青春的一种缺憾,以至于她在长久的生活中耿耿于怀,但是如果失去了宋子明,她的生活就会完全失去方向,那不是缺憾,而是坍塌。
在宋子明昏迷的时候,对失去宋子明的恐惧让晓梅突然顿悟,宋子明在她生命中是那么重要,她真怕他会一直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关怀,他们的女儿从此失去的父亲,所以当宋子明很快度过安全期,并完全脱离危险的时候,她对着醒来的他忍不住喜极而泣。
但是现在面对宋子明,晓梅有着深深忧虑。这忧虑不是因为宋子明的伤疤,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身上脸上的一些浅度烧伤慢慢结痂脱落,医生说没想到宋子明的皮肤愈合能力这么好,那些浅度烧伤后的皮肤呈经过紫外线的照射可以慢慢恢复,身上烧伤深一点的会留下一些明显的伤疤,但是可以选择植皮。
医生对宋子明的恢复很满意,还说没想到他的皮肤愈合能力这么好,当然这与家属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分不开的,宋子明听到医生的话急忙点头。
这样的结果让晓梅无比高兴,宋子明的伤口比她预计的好很多,心里一块大大的石头落了地,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宋子明的心情,从住院以来宋子明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对自己相貌的担忧,他得脾气变得十分古怪,一点点小事就大发雷霆,发过脾气之后很快又开始后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向她道歉认错。
晓梅对宋子明的反复无常很不适应,但因为他是病人也不好和他计较,只好自己越来越小心翼翼,但这样的小心翼翼让人身心疲惫,她能维持多久呢?
晓梅拿勺子搅一下锅里的粥,电磁炉已经开始加热,各种八宝粥原料在水的浸泡中慢慢膨胀,她现在迫切希望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她要和宋子明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在医院呆久了她越来越怀念家里的温馨,可是她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到过去的生活。
晓梅想到这里,对着窗外冬天单调的景色谈口气,没想到此时宋子明也在看着她。
宋子明此时斜靠在病**,晓梅很细心地把床头给他调到合适的高度,又把枕头垫在他的脖子下面,这样他躺在**身体呈舒服的半坐姿势,脖子可以自由的转动看到周围的一切。
窗外阳光很好,吊瓶里的**看上去晶莹剔透,那**通过透明的软管慢慢溶进他的身体,最近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进入的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抗生素,可以与任何病菌抗衡,这样只是可怜了他的手背,上面布满了针眼。
人要是一直闲下来什么都不干,真的会像机器一样生锈的,宋子明很久没有整理账目,他觉得大脑也生疏起来,晓梅特地到单位给他请了病假,年底本来单位要忙起来的,关键时候他居然做了逃兵。
单位的领导同事轮番来探望过一次,单位车间这样的烧伤每年都会发生,同事们对这样的伤势见怪不怪,来探望气氛也比较轻松,只是对于他受伤的原因都很好奇,他只好拿出法庭的判决书,同事们看后唏嘘不已。
由于天天躺在**,宋子明感觉自己的肢体都僵硬了,浑身软绵绵地,好像到处都不听他的指挥了,他的伤口快要好了,胳膊和胸膛结了大大小小的伤痂,他知道以后它们会脱落,留下一块块粉红色的皮肤,医生说以后会慢慢恢复的,他不知道他的脸上是什么样子,医院里没有镜子,但通过晓梅慢慢舒展的眉头,他知道自己恢复得不错。
但是宋子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比起身体的痛苦他觉得心灵的煎熬更加难以抑制,晓梅一直没有再提起这次事故的原因,即使法庭宣判,回来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宣判的结果,好像这件事情与他无关。
宋子明现在的晓梅倒是不再走神了,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弄吃的,细心地帮他清理伤口,甚至在他绝对卧床的时候照顾他大小便,在他疼得睡不着的夜晚她也不睡,握着他的手给他讲笑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他感觉这样的伤痛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当宋子明想到晓梅细心的照顾不过是出于责任和义务罢了,她的心里最终爱的是叶一凡,他的心就忍不住**起来,像有很多蚂蚁在的心里爬,于是他就像一座活火山忍不住爆发,,一次又一次对着晓梅发火,每次发火之后看着晓梅隐忍委屈的样子,他的心又很快软下来,不住地拉着晓梅道歉。
宋子明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怪圈,并且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偏偏这样的事情像一个烫手山芋是对谁也不能说的,他只有揣在自己怀里,烙得心口伤痕累累。
宋子明有时会偷偷地劝慰自己:晓梅和叶一凡已经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从晓梅对他日以继夜的照顾可以看出来。可是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劝慰,自己在心里反驳:既然过去了,晓梅为什么还是这样讳莫如深一点都不肯和他提起,那就说明她心里根本放不下。
宋子明望着天花板轻轻叹口气,他有时觉得自己的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头,压得他快要发疯了,真想冲着晓梅把他心中的疑虑说出来,不管结果如何起码自己的心里痛快了,可是沉下心来他还是不能那么做,他想到如果晓梅承认她爱的是叶一凡,自己是否能做到就此放手成全她和叶一凡?
答案是否定的,那样的话他们的家就散了,他们辛辛苦苦风雨同舟建立起来的家没有了晓梅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再说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可是宋子明同样也不能忍受这样同床异梦的生活,面对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每天为了责任和义务为他做一切事情也是他的自尊所不能容忍的,最近这样的思想矛盾折磨的他无所适从,每想一次他的心就痛一次。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宋子明感觉自己现在的心境是没有人能懂的,晓梅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如果他和晓梅在一起注定是两个人的痛苦,他是否该考虑让一个人得到幸福?
宋子明把头转向窗外,透过玻璃看着晓梅,此时她正拿着勺子在锅里一圈一圈搅着,八宝粥的香味在房间里蔓延。
锅里的热气大团大团地涌出来扑到晓梅的脸上,她的脸消瘦了很多,多少年来她似乎一直没有发过福,就是做月子的时候也不过稍微丰满了一些,她的脸形是瓜子脸,稍微胖一点腮边就有很好看的弧度,现在腮边的弧度又不见了,脸颊深深的凹进去,下巴尖尖地让人看着心疼。
宋子明决定再也不对晓梅发火了,扪心自问,晓梅作为一个妻子这么多年是忠于职守的,她没有错,如果非要追究谁的对与错,那只能是缘份的错,没有让他在她情窦初开的年华遇见她。
宋子明正想着的时候,晓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优美的手机彩铃是他最喜欢
的歌曲《最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直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的宝~~。
宋子明听着这熟悉的音乐眼泪一下子从眼眶涌了出来,他之所以喜欢这首歌是因为这首歌曲像他的心声,他希望能和晓梅一起慢慢变老,他会一直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
可是,他们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