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的第二天, 漆夏依旧早早起床。
洗漱完她准备出门,漆兰静问:“怎么不多睡一会?”
“不睡了。”漆夏检查书包里的东西,低着头说:“我去学校把书搬回来, 下午要和大家一起拍毕业照。”
漆兰静塞给她两百块钱, “拿着买点好吃的。”
“谢谢姑妈。”
走进高三教学楼的时候,楼上正好有同学正在撕书, 白花花的试卷,草稿纸哗啦啦往下落, 像极了六月飞雪。
楼道里不知是谁在唱歌: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
角角落落,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毕业离别的味道, 漆夏不由得眼睛一酸。走到三楼拐角处的时候,她竟然撞见一对小情侣。
好像是四班的,男生女生不管不顾旁人的目光, 紧紧抱在一起,旁边有人起哄,漆夏非常尴尬地跑开了。
教室人不少,漆夏准备了两只箱子, 把书一摞一摞装进去,邢安娅过来帮忙,问她:“你有没有对答案?”
漆夏惊讶,“答案出来了?”
“昨天就出来了, 网上到处都是。我对了答案, 语文考得不好,京平大学大概能上,但数学系是没指望了。”
漆夏安慰她说:“没事, 到了大学可以转专业。”
邢安娅叹气:“哎,但愿吧, 我保存了答案,你对不对?”
漆夏想了想,摇头:“算了,听天由命吧。”
努力过后,她想把一切交给时间。
收拾完书本,魏宇鹏在班群里发通知,让大家到操场集合准备拍毕业照。漆夏和邢安娅跟着大部队下楼,只见操场上聚集了好多人。
许幼菲,贺骁,褚扬都回来了,人头攒动,气球和彩带迎风飞舞,漆夏下意识抬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人。
邢安娅见状,问:“夏夏,你找谁?”
“啊?”她如梦初醒,笑容有些苦,自嘲说:“没什么,随便看看。”
她忘记了,陈西繁不在这里。
许幼菲见到她们,热情地冲上来,“呜呜呜我的两位好同桌,想死你们了。”
算起来,大家四五个月没见了。许幼菲整个人贴在漆夏身上,像只树袋熊。
漆夏笑着把人扒下来,问:“你留学申请怎么样?offer下来了吗?”
说到这个,许幼菲大喘气:“本小姐这几个月的努力幸好没白费,收到纽约大学的offer了,呜呜呜你们不知道,我差点以为我要没有书读了。”
“恭喜恭喜,以后在国外好好照顾自己啊。”
许幼菲嘿嘿笑,“没事,有贺骁呢,他要去波士顿大学,以后有事没事我就去烦他。”
正说着,魏宇鹏过来找她们,问:“许幼菲,繁哥怎么说,今天他来拍毕业照吗?”
听到那个名字,漆夏呼吸骤停,心跳快了几分。
陈西繁要来拍毕业照吗?他回国了?
下一秒,就听许幼菲说:“我哥还在F省,他下午的飞机,拍毕业照就不来了,不过晚上的聚餐他参加。”
魏宇鹏莫名,“繁哥去F省干嘛?”
“帅哥的事你少管。”
“行行行,不管了,那我和老班说一声。”
魏宇鹏走了以后,漆夏再也按捺不住,她克制着,用淡淡的口吻说:“菲菲,我听班里的同学说,陈……陈西繁没有参加高考?”
“嗯,我哥已经收到剑桥的offer了,正好他家人在那边,唔……其实他四月就去英国了……”
邢安娅追问:“那他回来干嘛?为了参加毕业聚餐吗?”
“当然不是。”许幼菲面露难色,低声道:“寒假那会,我哥和大伯母一起去F省长宜玩儿,在普陀寺烧香的时候,我哥的怀表丢了,当时因为一些原因没时间找,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去普陀寺找那块表。”
“那块表是大伯母送他的成人礼物,私人定制的特别贵,而且我大伯母……前几个月过世了。”许幼菲犹犹豫豫说了这么多,嘱咐说:“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啊。”
“嗯嗯,我谁也不说。”
“我也不说。”
气氛有点沉重,漆夏追问:“那他找到没有?”
许幼菲脸一垮,“刚刚他给我发消息,说没找到。毕竟过去好几个月了,那块表又贵,捡到的人不会还吧。”
邢安娅叹气,“哎,那只能自认倒霉了。”
漆夏若有所思,没出声。
拍毕业照既欢乐又疲倦,大家拍完集体照之后,就分开合影。
漆夏被抓着,和这人拍完照又和另一个人拍,她一直微笑,最后感觉嘴巴都笑僵硬了。
一直拍到傍晚,大家又饿又累,打车去饭店聚餐。
附中毕业聚餐的饭店是统一定的,每个班一个大包厢,里面有五张桌子,可以点歌,玩桌游。漆夏和许幼菲,邢安娅进了包厢,就听几个男生拿着麦克风在唱歌。
她们坐下没多久,贺骁过来问:“有人玩狼人杀吗?”
“我来我来。”
邢安娅和许幼菲加入游戏,漆夏坐在旁边看他们玩儿。身旁的沙发忽然陷落,坐过来一个人。
褚扬问:“漆夏,喝饮料吗?”
“暂时不喝了。”
包厢里人声鼎沸,衬得两人之间更为沉默。过了会,褚扬又叫她的名字,“漆夏——”
“嗯?”漆夏看过去。
褚扬盯着她的眼睛,神色严肃又庄重,这让漆夏有点不自在,她笑笑,问:“怎么了?”
褚扬欲言又止,说:“没什么,今天长宜下雨,阿繁的飞机晚点了,应该会迟到一会。”
漆夏抿唇,“谢谢你告诉我。”
“没什么,你不是就想知道这些么。”
那落寞的语气,让漆夏察觉几分微妙的不对劲。可不等她细想,魏宇鹏忽然说:“各位,老师到了。”
毕业聚餐,敬酒谢师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大家赶忙停下手中的游戏,纷纷起身。
胡忠海带头,各科老师陆续进了包厢,大家开始吃饭。
期间,漆夏和邢安娅许幼菲举着饮料一一谢过各科老师,这顿饭吃到最后,大家的眼睛都红了。
许幼菲趴在漆夏怀里掉眼泪:“哎,好舍不得啊,以后我上课睡觉,再也没人提醒我了。”
邢安娅开玩笑:“那再来一次高三?”
“还是别了。”
高三只适合怀念。
这时候,外头走廊忽然喧闹起来,有几个六班男生闹哄哄来到五班包厢门口,被簇拥着的那个男生明显喝酒了,脸颊通红。
只见他被推搡着来到许幼菲面前,结结巴巴道:“许幼菲同学,我是六班的王……王晨,我注意你很久了,请问……请问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整个包厢一下炸了,许幼菲倒是很淡定,大大方方说:“可以啊。”
可惜不等开口,贺骁忽然把那个男生提起来,拧着眉说:“要她联系方式,你问过我意见吗?哥们,你当老子空气啊!”
“为什么要问你意见?”
贺骁语塞:“我……”
许幼菲说:“他是我保镖,问一问应该的。”
包厢里闹作一团,漆夏干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她目光频频看向门口,终于晚上八点多,一个身影姗姗来迟。
漆夏眼神追随着他,只觉顷刻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布景。
陈西繁头发剪短了一些,穿灰色连帽卫衣和运动裤,他好像比四月份那会又瘦了一些,身量高挑清薄,气质像银白利刃,初露锋芒。
陈西繁进屋,立马有人围了上去。
他像以前一样和大家说笑,懒懒散散的样,接过旁人递来的玻璃杯,穿梭其中应付自如。
远远的,漆夏看见,陈西繁先向各科老师敬酒,他个子高,敬酒时微微躬身倾听老师说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敬完一圈下来,胡忠海拉着他单独说完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漆夏完全移不开视线,她慢吞吞喝着一罐橙汁,只觉得橙汁味道格外酸涩。
包厢的空气一下变得稀薄起来,她的思绪完全被他占据,无法思考。
十点多,大家陆陆续续散场,陈西繁和魏宇鹏说了什么,然后走出包厢。
他是不是要走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漆夏再也坐不住,背上书包追出去。
包厢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头顶吊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人很多,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尖叫拼酒拥抱……用各种方式庆祝这场青春的狂欢。
陈西繁独自穿过热闹的人群,背影孤孤单单,像只孤索离群的飞鸟。
他一下飞机就过来了,两天两夜没睡好,这会不光困,喝了酒胃也难受。
一路过来都有人和他打招呼,还有人找他喝酒,他兴致缺缺拒了,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被一个男生叫住了。
“哟,繁哥,好久没见你了啊。”
陈西繁转头,看见一副陌生的面孔,对方自来熟的语气,“听说你出国了?出国好啊,到了国外别忘记兄弟。”
对方应该喝大了,脸色酌红一身酒气,陈西繁退了半步,这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文科班的,叫林致远,以前一起打过球,认识但不熟。
他扬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正准备下楼,林致远却拉住他,说:“别急着走啊,一起喝两杯。”
“改天吧,有事。”
林致远醉醺醺说:“繁哥,能帮个忙吗?”
“说。”
林致远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只粉色信封,陈西繁眉心一跳,听见林致远道:“帮我送封情书可以吗?”
“……”
情书封面上画了几颗爱心,写着一行字:To 漆夏同学。
看清那个名字,陈西繁自己都没察觉,拧了拧眉。
林致远胳膊撑在他肩上,“繁哥,那个作文比赛一等奖的女孩漆夏,是……是你们班的吧?长得漂亮又有才华,我……我不敢当面送,你帮帮忙行吗?或者,你介绍我和她认识一下?”
家教使然,陈西繁再怎么不耐烦也不会当面给人难堪。
他眼神微冷,淡声道:“抱歉,我们不太熟。”
侧了侧身,他躲开林致远胳膊,头也不回地下楼。
“真无情啊。”林致远小声抱怨了句,一扭头,就看见自己的女神。
林致远支支吾吾,身体一下子站直了,手里的情书嗖地一声藏进口袋里,“嗨,漆夏同学,我……我叫林致远……”
漆夏站在原地,鼻尖一酸。
陈西繁走路快,她好不容易追到拐角处,周围很吵,只模糊听到他和别人在谈论什么。对方似乎提到了她,陈西繁说不太熟。
陈西繁和眼前的这个男生能勾肩搭背,那关系应该挺好的吧,那句“不太熟”,指的是他和她?
他们仍然是不太熟的关系吗?
一股挫败感袭来,漆夏低着头,眼睛已经红了。
后面林致远追着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漆夏失神落魄地走了。
饭店距离白塔巷不远,漆夏决定步行回去。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其实陈西繁好像也没说错吧,他们同班一年半,打交道的次数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好几次还是在陈西繁不太开心的情况下。而且,陈西繁是不是还认为她叫戚夏?
相比许幼菲贺骁他们,她和他……确实算不上熟。
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她只是最平凡的一个,甚至,他都不知道她喜欢他。道理漆夏都懂,但自尊心作祟,她是有点难过的。
以前在一个班,尚不能靠近他,以后相隔几万公里,就更不可能了。
整个人好像被截断,漆夏垂头丧气地往白塔巷走。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叫她。
“漆夏——”
熟悉的声音,漆夏差点以为是幻觉。她循声望去,就看见了陈西繁。
陈西繁小跑过来,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你要回白塔巷吗?”
“嗯。”
“一起吧。”
漆夏一怔,她根本拒绝不了,大脑一抽点头说:“好。”
回白塔巷要经过一条马路,这条路车挺多的,晚上十点半还是车水马龙。陈西繁主动走在外侧,漆夏便往里靠了靠。
她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明明上一秒还因为这个人失落难过,现在又无法拒绝他。
真矛盾啊。
可是转念一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她和他走在一起了。想到这儿,漆夏又无比庆幸。
这时候,陈西繁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嗯……还是没找到吗?文殊殿和宝月庵找过没?行,知道了……”
他的声音渐低,薄唇抿成直线,失望溢于言表。
挂断电话后,漆夏问:“出了什么事吗?”
陈西繁把手机塞回裤兜,淡淡说:“没事,叫人帮忙找个东西。”
“那找到没有?”
“没有。”
漆夏了然。
林阿姨送的成年礼物,无论价格还是意义,对他来说都很珍贵吧。
上初中时漆力国送了一个发卡给她,现在那枚发卡被保存在盒子里,漆夏平时都舍不得戴。
礼物变成遗物,她太能理解那种感受了。
漆夏轻声说:“没事,兜兜转转,或许有一天它会回到你手上。”
“但愿吧。”
这段路并不长,前方灯火通明,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漆夏想再和他多说几句话,道:“我听菲菲说,你收到剑桥的offer了?”
“嗯。”
漆夏嘴里发苦,“很厉害的学校,加油,对了,你准备学什么专业?”
陈西繁看向远方,清亮的眸子闪过一瞬迷茫,“可能……飞行器工程吧。”
“那也很好。”她低声说。
到了门口,陈西繁同她道别:“我进去了,再见。”
“再见。”
陈西繁往前走,漆夏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道别后离开,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树荫婆娑,夜色深浓,他的轮廓渐渐模糊了。
她忽然开口:“陈西繁——”
陈西繁转过身来,目光一如既往的清邃,“怎么了?”
漆夏张口,尝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她忍着千分万分酸涩,道:“我叫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陈西繁一怔,说:“我知道。”
因为漆这个姓比较少见,高二下学期,他一直以为她戚夏。后来有一次发作业,他才知道,原来她叫漆夏。
漆夏笑意温柔,“嗯,没事了,你回去吧,再见。”
我叫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漆夏很喜欢你,希望你记得她。
她在心里默默补齐了下一句。
月色如银,夏夜晚风拂过,带来陌生的悸动。
那一瞬,陈西繁隐隐觉得,漆夏眼里是有泪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最终没有落下来。
他胸口莫名颤了下,说:“再见。”
*
六月底高考出分,漆夏超常发挥总分682,再加上作文比赛降分20,这个成绩国内的大学和专业几乎可以随便挑了。
她最终还是报了京平大学,新闻专业。
报完志愿,漆夏找了一份暑假工,所以没有回乙洲岛,顺便准备好相关材料,申请国家助学贷款,她不打算再和漆兰静要生活费和学费了。
之后便是大一开学,附中这一年考上京平大学的人有三十来个,邢安娅擦线进入,学了冷门的药学,还有宋清月,也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与她成为了校友。
大一上学期很平静,新闻学院课程多,漆夏几乎没时间想别的事,每天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她还接了个家教的活,忙得头脚倒悬。
漆夏登陆过几次q/q小号,陈西繁的头像永远是灰色的。而高中毕业后的这一年,微信开始成为主流,身边已经没多少人用q/q了。
高中同学有自己的圈子,大家渐渐没了联系,因为隔着时差,漆夏和许幼菲的联系也少,偶尔会视频一次。
她与从前,逐渐泾渭分明。
2015年一月,因为过于忙碌,漆夏又生病了,那段时间她每天去医院打点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医院碰上了沈橘。
沈橘重感冒,也是来医院挂水的,在一间病房见到彼此时,两人都愣了许久。
最终还是沈橘打破沉默,“漆夏,好巧啊,你也生病了?”
缘分真是奇妙。
漆夏坐在她身边,笑了笑,“对,太巧了。”
话题聊开,也就不尴尬了。
沈橘如愿考上了中戏,最近还接到一个网剧女三的角色,两人加了微信,漆夏问网剧叫什么名字,说播出的时候一定捧场。
聊着聊着,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陈西繁身上。
漆夏眼睛一酸,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和谁聊起这个人了。
每次想到他,漆夏便会在课本第一页写一遍cxf。不知不觉,她所有课本的第一页,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cxf”三个字母。
她安慰自己,至少,至少他们认真地说过再见。
这已是很好的结局了。
只是想到那个“在京平大学面基”的约定,她难免耿耿于怀。
国庆节那天,漆夏窝在宿舍看了一部电影《春光乍泄》,里面有句台词刻骨铭心:我终于来到了伊瓜苏大瀑布,我觉得好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
想到这些,漆夏眼圈一热,问:“你还喜欢他吗?”
沈橘脸上云淡风轻,“早就不喜欢了,回到老家读高三的第四个月,我就交男朋友了,我男朋友也在中戏,和我还是老乡。”
“虽然我不喜欢他了,但不可否认的是,陈西繁依旧是我见过的,最耀眼最值得的男生。”
漆夏点头。
她在大学遇到了很多男生,但再没有谁,能让她有那种惊艳绝绝之感。
紧接着,沈橘将矛头指向她,“你呢?你还喜欢他吗?”
漆夏眼睛睁圆了,下意识想否认,可又觉得,好像没否认的必要。
她选择沉默。
沈橘笑说:“别否认,我知道你也喜欢他,高二的时候,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有那么明显吗?”
沈橘点头:“对啊,眼睛藏不住秘密的。”
漆夏脸腾地烧起来,觉得高二那年,自己像在表演掩耳盗铃。
沈橘:“毕业的时候,你有没有告白?”
漆夏摇头:“没有。”
“啊,暗恋吗?”沈橘啧啧摇头,“暗恋最苦了,你怎么会选择暗恋啊。我要是你,毕业的时候一定去告白,管他答不答应,反正都毕业了。”
漆夏怯怯道:“我不敢。”
沈橘说:“有什么不敢的,我告诉你,搞什么都不能搞暗恋。你想想,如果他答应,你是不是赚了?如果不答应,你也不会再纠结。其实,暗恋最怕的就是没结果。”
沈橘的点滴先打完,她还要去学校上课。
临走前,沈橘给漆夏买了一杯热奶茶,说:“高二那年就想请你喝了,别客气。”
“好,谢谢。”
沈橘又说:“你听过一句话吗?生有时限,死无穷期。”
“听过,小仲马的墓志铭。”
沈橘拍拍她的脑袋,“对啊,反正么,一辈子这么短,想做什么就去做,失败了顶多被笑话两句,总比不尝试好。”
漆夏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加油!美女。”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静,漆夏身体恢复以后,又开始忙期末考。大一上学期结束,寒假她回了一趟乙洲岛。
漆夏考上国内名校,家里人都很开心,大伯父大伯母张罗着,给她补办了升学宴。之后,漆夏带着漆圆,去墓地给爸爸上香。
寒假也就四十多天,漆夏本打算早点回京市做家教,但是唐荞约她去长宜玩。长宜距离乙洲岛不远,就在隔壁市,漆夏答应下来。
决定以后,漆夏和唐荞买了当天的火车票出发,长宜是旅游城市,国内出名的佛教圣地。
下了火车找到酒店,唐荞说:“夏夏,我们明天去普陀寺拜佛吧。”
“你什么时候也信那个了?”
唐荞撇撇嘴,“你们这些学霸根本不理解我的难处,我上的学校是大专,以后前途渺茫啊,不趁着现在多拜拜,难道毕业再拜吗?”
“好了,我陪你去。”漆夏也有别的打算,“对了,你家里是不是有亲戚在普陀寺工作?”
唐荞吸着一杯珍珠奶茶,说:“对啊,我二叔是普陀寺景区管理人员,怎么,你想逃票吗?我告诉你,不行的!”
漆夏捏捏她的脸,“你想哪里去了,我有个同学,之前来普陀寺游玩丢了一样东西,能不能让你二叔帮忙找一找?”
“很重要的东西吗?”
漆夏点头,“嗯,很重要。”
“行吧,明天去了寺庙找到我二叔,问问他再说。”
第二天一早,漆夏和唐荞买了最早的门票。他们在景区逛了一圈,拜完佛许了心愿,唐荞带漆夏去找她二叔。
唐荞的二叔唐浩在景区管理中心工作,道明来意后,唐浩挠挠头,“奇了怪了,怎么找东西的人这么多,去年六月也有个年轻帅哥来我们景区找东西。”
漆夏摸摸鼻尖:“他们都找了哪些地方啊?”
“那年轻帅哥带着五六个人,说是要找一块怀表,把寺庙里里外外翻了三遍,就是没看到啊。那东西可贵了,我看过照片,上面好像还镶着蓝宝石,你说这么贵的东西,丢了能找回来才怪。”
漆夏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想找那块表,去年暑假她就想来,但是那会她忙着打工赚生活费,没时间回F省。
漆夏打听说:“他之后还来找过吗?有没有找到?”
唐浩:“没有。”
“有没有哪里遗漏的地方?”
唐浩表示为难,但看在侄女的面子上还是想了想,说:“按理说不可能有遗漏,不过么,他们来的时候是雨季,许愿池的水很深很浑浊,当时几个人下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放弃了。现在旱季,许愿池水浅且清,能见度高很多。”
唐荞打岔:“为什么不把水抽干了找?”
“佛门圣地,你以为许愿池的水能随便抽吗?呆瓜!”唐浩一巴掌拍在唐荞脑袋上,看向漆夏:“你到底想找什么?”
漆夏心虚,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算了,不麻烦叔叔,我随便看看吧。”
唐浩以为她不找了,“行,那你们玩去吧。”
离开景区管理中心,漆夏决定去碰碰运气。
这会寺庙快关门了,没什么游客,漆夏脱了鞋把运动裤卷到大腿,扑腾一下跳进许愿池。
许愿池池底都是淤泥,铺满大大小小的硬币和石头。即便旱季,水深还是到她的腰部,凉意刺骨,漆夏打了个哆嗦,弯腰埋头寻找。
唐荞急得不行,也要下来帮忙。
漆夏说:“别,你去看着,有人来了叫我。”
两人小时候干坏事经常这么分配工作,唐荞熟练地跑到门口望风去了。
许愿池天然形成,池底有很多条岩石缝隙,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漆夏按逆时针方向,一条缝隙一条缝隙深挖,终于,在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她从缝隙里挖出一块银色的东西。
冲洗干净,怀表重见天日。
怀表中央有块蓝色的宝石,漆夏原本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陈西繁丢的那块,但是打开后,怀表盖子上,有一张照片。
是陈西繁和林阿姨的合照。
怀表防水功能非常不错,打开后照片完好无损,时间也是准确的。
漆夏心跳快了起来,紧紧握着怀表,那颗心快要承担不住满满的喜悦。
回酒店的路上,唐荞问:“这表是谁的?他和你什么关系啊,能让你费劲巴拉地帮忙。”
漆夏语塞,“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好啊,夏夏,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吗?你有别的狗了吗?从实招来!”
漆夏被唐荞勒着脖子,只好说一半藏一半,承认对方是自己喜欢的男生,至于具体信息她就没透露了。
*
大一下学期,新闻传播学院七月份有个海外学习项目,全院一共十二个名额,可以免费到世界名校参观学习两周。
参观的学校有两所,剑桥大学和斯坦福大学。
名额有限机会难得,竞争异常激烈,初试就报名了一千多人。经过四轮角逐,漆夏好不容易拿下一个名额,她犹豫很久,最终选了剑桥大学。
那天沈橘的话,多多少少给了漆夏一些触动,人生苦短,她想勇敢一点,当面把怀表还给陈西繁。如果那天勇气还没用光的话,或许,她会向他坦白,自己就七号同学。
漆夏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是,她头一次,萌生出了试一试的想法。
为此,漆夏提笔,写了一封信。漆夏坐在桌前,提笔后,她便没有停下过。
高三五班的陈西繁同学:
你好,我是与你同班一年多的漆夏。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可能会惊讶,会疑惑,无论何种心情,都请你耐心地读完它,因为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
从2011年暑期夏令营初见,到2013年白塔巷再遇,再到附中同班……漆夏发现,认识他以来的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件小事,记忆都是那么深刻清晰。
写完后,漆夏把信装进了一个信封。如果顺利在剑桥碰面,她不敢当面坦白的话,送信也是一种方式。
可是,人生充满了变数,事与愿违才是常态。
三月初的一天,漆夏回到寝室,就看见室友婉婉趴在桌上哭。
她问怎么了,另一个室友小秋告诉她,“婉婉和她的男神奔现失败了。”
婉婉高中时候喜欢一个同校的男生,她用q/q小号添加对方,两人聊了三年多决定线下见面,见面当天,男生没聊几句就走了,并且删除了婉婉好友。
婉婉哭得双眼通红,哽咽道:“用小号添加喜欢男生的操作很常见吧?这三年,我帮他补习,教他写作业,即便不喜欢我,当个普通好友都不行吗?至于删我吗?”
“或许因为落差感吧。”小秋说,“网络是网络,现实是现实。不过,这改变不了他是渣男的事实。”
大家不停地安慰她,那晚漆夏失眠了。
网络是网络,现实是现实,那句话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循环。
她本来就不是勇敢的人,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开始动摇。
紧接着过了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漆夏的手机丢了。
漆夏的手机从高中一直用到现在,所有的聊天记录和各种信息都在里面。电话卡可以补办,但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那段时间,漆夏吃不好睡不好,上课也心不在焉,她在校园网发布了寻物启事,但一直没有回复。
直到三天后,漆夏的室友小秋告诉她,“夏夏,你的手机被我们网球社副社长捡到了,你现在去逸夫楼一层找她拿吧。”
漆夏脚步顿住。
网球社的副社长,正是宋清月。
从宿舍到逸夫楼的途中,漆夏一直心神不宁。她的手机有密码,但密码很简单,只要宋清月解锁她的手机,就什么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到了逸夫楼,宋清月在一层看书,看见她趾高气昂地招招手,漆夏走了过去。
宋清月主动打招呼,“坐吧。”
漆夏说:“不用了,能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吗?”
宋清月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打量着她,“坐下聊聊,聊完就给你。”
那种目光,让漆夏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依言坐下了,宋清月托腮笑,喝一口冰美式,说:“以前在附中我见过你,菲菲的同桌是吧?你长得挺漂亮的,打扮一下可以当校花。”
“谢谢夸奖。”
宋清月话锋一转,“但你用这种方式接近阿繁,挺蠢,也挺坏的。”
漆夏愣在原地,只觉浑身冰凉。
她瞬间明白了,脸上带着愠怒:“你看我手机了?”
“密码是0109,我一试就解锁了。再说了,我不解锁怎么知道手机是你的。”宋清月说:“初二那年,阿繁收到一架飞机模型,因为模型稀有,所以阿繁以当天的日期命名了它,这就是xf0109的由来。”
“我确实看了你的手机,七号同学的所有聊天记录我都看了。你并不是第一个用q/q小号接近阿繁的女生,你不知道吧,高一的时候,有个女生用小号加阿繁,套路和你一模一样,后来,他把那个女生拉黑了。”
漆夏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嘴巴笨拙,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争执。更何况骤然得知自己的秘密被发现,慌张和愤怒不断冲击大脑,让她根本无法思考。
好一会,漆夏才说:“我没有主动加他。”
“有什么区别,本质都是欺骗!”宋清月看着她,“你本可以告诉他你是谁,但你没有,阿繁最讨厌别人骗他了。”
一下被戳中软肋,漆夏久久无言。
宋清月:“我听小秋说,你准备去剑桥参观学习?是想和他面基吗?还是告白?”
“我劝你不要,阿繁有女朋友了,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漆夏两眼一黑,脑袋一片空白。
宋清月翻出自己和宋清卓的聊天记录给她看,“我弟弟告诉我的,有图有真相。我弟也在伦敦,他和阿繁的关系,消息肯定比我们灵通吧。”
照片上,陈西繁和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坐在长椅上聊天,他神情放松,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只看一眼,漆夏便移开了目光。
漆夏不想再耗下去,她紧紧攥着手机起身,说:“我不认为你可以随意评判别人,随意评判他人显得你很没有情商,而且还是用偷窥隐私这种很low的方式。”
宋清月被她怼得一愣,漆夏继续说:“偷看我手机这件事,我会保留追究权力,你知道的,学校有法律援助协会,法学院那帮博士生最喜欢找事干。”
说完,漆夏转身走了。
出了逸夫楼,漆夏没有回宿舍,她在塑胶跑道一圈一圈地走,梳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
脑子很乱。
陈西繁有女朋友了吗?
要不要去问问?可是,她有什么立场问?
如果知道她就是七号同学,陈西繁会不会觉得被骗了?
或许站在陈西繁的角度,她这种行为根本无法理解,不仅是一种负担,还会带来反感。
……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但有一件事很确定,用小号伪装自己接近暗恋的人,很不明智。
世上有后悔药吗?
漆夏后悔了,也退缩了。
喜欢他,追逐他的勇气,正在一点点消失殆尽。
她突然觉得好累,不想再继续了。
三月初春,天气转暖,今天也是他喜欢的晴天。
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漆夏浑身凉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回去后,躲进被子里睡了一觉。
漆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是七号同学的事被宋清月在朋友圈捅了出来。
许幼菲知道了,陈西繁知道了,所有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她的勇气很少,宋清月虽然可恶,但有句话没说错,她和陈西繁,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梦醒了,漆夏握着那块怀表,无声地哭了一场。
之后过了几天,漆夏找褚扬询问了陈西繁的地址,把怀表邮寄给他。寄件地址她填的京平大学附近的一个快递站,手机号写的自己在岚城的号码,那个号码下个月就不再用了。
至于寄件人姓名,漆夏想了想,写上:七号同学。
那块怀表对陈西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七号同学这个身份,带给他的是希望,而不是欺骗和反感。
寄出快递后,漆夏再也没有登陆过q/q小号。
同年七月,漆夏跟随同校师生去了剑桥大学学习参观两周,剑桥很大,很美,她没有遇上陈西繁。
世界那样大,即便身处同一个时区同一个地点,不刻意联系的两个人,也是遇不上的。
从英国回来后,漆夏生活照旧,学习打工,日子平淡忙碌。有一天她打开抽屉,看见了那封未送出去的信。
心中百感交集,漆夏拆开取出信件,在结尾部分,添加了一段话:
“暗恋一个人,那条路是长的,那道门是窄的,而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才发现你的门从来没有对我打开过。
陈西繁同学,终于我决定,在喜欢你这件事上半途而废。
愿你前程似锦,一生顺遂。”
漆夏拿着它,回了一趟附中。
暑假学校没什么人,漆夏买了一只许愿瓶,玻璃透明质地,圆筒形状。她把信塞进许愿瓶,去了湖边那块盐碱地。
她用树枝在土里刨出一个深坑,把许愿瓶埋进了土里。
据说,附中扩建时,人工湖和这片盐碱地就存在了。十多年来,盐碱地荒芜疏落,没有任何一粒种子能在这里生根发芽。
就像她的暗恋,深埋地底,永无天日。
或许有一天,她彻底释怀时,会故地重游把这颗时光胶囊挖出来,或许不会。
但是她永远会记得那个耀眼的男孩,那个对她说“漆夏,你已经很好了”的男孩。
漆夏,你已经很好了。
谢谢遇见,我以后会更好的。
做完这些,漆夏洗干净手,深呼吸一口,她迎着阳光,大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