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筝惊恐万分,她“扑通”一声脚软地跪到地上。虽然刚才只看了一眼,但她很清楚眼前的人就是皇帝。昨日乾清宫的朝拜她也在场,即便站在最末,但也足够她瞧清御座上的人了。

“奴才……奴才……给,给皇上请安。”

玄烨俯视跪在他跟前微微发抖的较弱身躯,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软。可转念想到她方才词里那些暧昧不明的话,他始终难抑心里的不满。“朕问你,你刚才在唱什么?”

“是,是《蝶恋花》”

玄烨皱了皱眉道:“朕知道是《蝶恋花》。”他俯下身握住祁筝的下巴微微用劲,一张梨花带泪我见犹怜的小脸顿时呈现在他眼前。“朕是问你,什么叫‘庭院深深深几许?’,什么又是‘墙高不见青天路’,为什么你要‘泪眼问花’?”

祁筝又惊又恐,她紧揪住膝上的衣摆道:“我……我……,奴才……奴才眼看马上便是上元节,奴才忆起往日承欢双亲膝下,如今却无法尽孝心所以,所以才一时伤感。”

她跪在玄烨跟前,娇小的身子瑟瑟发抖。玄烨见她说的可怜心里也没那么恼火了。可她唱出宫怨也是实情,玄烨再怎么大度宽容心里总有疙瘩。

他猛地撤了手,冷冷地看着眼前快要将红唇咬出血来的女子。祁筝屏息看着眼前的帝王,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随后转身而去。她瘫坐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而背后已是一片湿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筝才有力气扶着桌子从地上站起来。她颤抖着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她用不断发抖的双手紧捂着杯子,凑到嘴边猛喝了好几口,这才稍稍平复下内心的恐惧。

那时,阿玛的责骂她置之脑后,额娘的哭求她充耳不闻。她苦苦地撑着挨着,在后海边等了三日。而后,她心冷了。一场痴情相付换来的是他的绝情冷漠和一场大病。

好容易从鬼门关上回来,入宫的日子也不能再拖了。额娘给她化了妆掩饰病容,又哭着给她收拾了些衣物。翌日一早内务府的轿子来了,身子还虚弱的她就这么生生和父母分离入了宫。

乾清宫的差事内务府早就安排其他人顶了她的缺,玄烨国事繁忙又哪里还会记得她。她早已哀莫大于心死,只求在这里平安度日。佟贵妃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可是那日对那负心人的承诺还犹在耳边,她说过“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即使福全负了她,可在她心底早就认定了他是她今生唯一的良人,又怎么能再去侍奉皇上呢?

她本想就这么安安分分冷冷清清地过一辈子,把那情,那人,那记忆统统埋在心底,可谁知早上在慈宁宫太皇太后突然提起“裕王福晋”她一时激动不能自抑。

她这才明白事到如今还想着那个人,还念着那个人,还记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情到此处已是不能抑止,悲怆之际她禁不住抚琴唱出这满腹的哀怨,谁料竟引了路过此地的皇帝前来。

如今惹恼了皇上怕是要在这偏院之中过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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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筝苦涩地一笑,她并不后悔。她恨那个负心薄幸的人,她也曾想过为何自己还要为了那个不值得的人苦苦地在这里受煎熬,将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春光葬送在这高墙深院中。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刻祁筝才知道自己做不到。即便那人皇帝,是她的主子。

也许真的是前世欠了他的,今生注定我要用这一世来偿还。祁筝长叹一声,她默默收拾桌上散乱的纸笔。她对自己往后的日子并不奢求,只希望别因为今天的事连累吴雅家就好。

叶儿回来见她双眼红红的,祁筝敷衍了几句并不想多说。午后佟佳氏一回来就差人招她去正殿。祁筝心里一颤,她寻思着方才自己冒犯圣上的事怕是已经让贵妃知道了。

她慌忙赶到正殿,重重地跪在贵妃跟前,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地打算。

出乎她意料的是,佟贵妃一脸笑容地扶起她道:“妹妹方才康复切不可行此大礼。”

祁筝疑惑地抬起头,呢喃道:“贵主子,方才……”

“妹妹来。”佟贵妃引祁筝到梳妆镜旁,她压着祁筝的肩膀让她坐下。祁筝疑惑地看着她从随侍的宫女手中拿过一个锦盒。“这是我送给妹妹的一点心意。”

佟贵妃打开盒子,盒子中是一支通体雪白的白玉簪,簪子的顶上是一簇精雕细琢的石榴花。“贵主子,这……”

祁筝惊讶地看着佟贵妃,不知道为何她要送如此大礼。

“内务府的方才来说了,妹妹既然病好了自然是要回乾清宫当值了。妹妹就要君前伺候了,怎样也不可太寒碜了。”她柔声说着,取出簪子插入祁筝发中。祁筝猛地打了个冷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佟贵妃不但寻了几套首饰衣服给她,还赏赐了一顿晚膳。祁筝在惴惴不安中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一直到乾清宫派人来接她,她都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被调回乾清宫当差。

一到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顾问行立刻教导起她御前伺候的要点。

“吴常在,皇上跟前的蜡烛,燃烧未及半就得换下,新烛台点上了才能撤下旧的。最要紧的是,换烛台的时候切记要当心走水。”

看过了皇上办事的地方顾问行又领着祁筝到御茶房。“皇上的茶水更得小心注意了,皇上喝过三口就得换。若是过了一刻钟无论皇上是否喝过,茶水已冷就必须得换。您见是时候了就知会春儿一声,她自会沏上新茶交给您。”

“到了酉时奴才会伺候皇上用点心,那时候您可以到外厢歇息片刻,待盘子一撤出您就送茶水进去。”出了茶水间,顾问行领着祁筝往外走到端凝殿后的东厢小间。房间虽小但却一应俱全。桌,椅,梳妆用具都有。甚至,甚至还有张床。祁筝瞧着刷地就羞红了脸。

“还有,若是皇上宣召大臣您得先退到后头,待觐见之人走了奴才自会叫您。”

绕回昭仁殿,顾问行挑开书桌后方的帘子,指了指后头的通道。祁筝咬着嘴唇回想了下方才他交待的,觉着没有问题了这才点了点头。顾问行看出她的紧张笑着宽慰道:“主子不用紧张,奴才和春儿都会提点您的。每一位主子娘娘都是这么过来的,您不用太担心了。”

“谢谢谙达。”祁筝回了他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顾公公,都备妥了没,皇上用完膳马上就要回来了。”玄烨身边的小太监跑进来传话。祁筝心口一紧,她低下头立刻小步跟上顾问行到门口接驾。

门一开,迎面就是一阵寒气扑来。宫女太监躬身分立在两旁,打伞的太监把伞一收,穿着一袭蓝底梅花长袍,系一深褐色披风的皇帝迈步走进屋。两旁的太监宫女立刻井然有序地跟了上去。祁筝在一旁看着到有些愣住了,直到顾问行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她快步走到皇帝身旁,替他解下披风。

玄烨的目光无意间瞥见她头上的玉簪不禁一愣,他再仔细一瞧,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女子并非原先在乾清宫当值的徐常在,而是下午才让他吃了憋的吴雅氏。他是有让顾问行知会内务府和敬事房把人调回乾清宫,没想到他们动作那么快。

祁筝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宫女,她再转身时皇帝已经在在书桌后落座了。玄烨端起宫女奉上的茶浅酌一口,随手拿起一本堆在桌上的奏本翻开细看了起来。

站在皇帝身后的顾问行朝祁筝撇了撇头,搁在身侧的手悄悄指了指桌面。祁筝立刻心领神会地从架子上取下盛朱砂的小瓶,她拧开盖子往白瓷小碟中倒了一些,她往瓷碟里加了几滴水,再用磨石轻轻将朱砂磨散。她将盛着朱砂的小碟端放到桌上,而后飞快地退到玄烨身后。

顾问行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好在她虽然因为紧张动作有些拘谨,但尚且没出什么差错。他眼尖地看见小顺子在门口探了探头,像是有事。他一出屋子,笑顺子立刻凑上来小声道:“裕王递了牌子像是有要事。”

顾问行返身回到殿中,他走到玄烨身旁,瞅准了他翻页的当道:“皇上,裕王递了牌子,像是有事。”

站在玄烨身后的祁筝自然也听到了,她猛地惊醒,他这一句话差点叫她掉下眼泪。她揪紧手中的帕子,心口一阵紧缩的疼痛。是他,真的是他。她哆嗦着双唇几欲就要喊出他的名字,却不得不硬生生憋在胸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吴常在,随奴才到后面暂且回避吧。”眼见裕王马上就要来,祁筝还愣在哪儿,顾问行忍不住小声提点着。

“常在,这边走。”顾问行扯开帘子,朝春儿使了个眼色。春儿心领神会,走至祁筝身旁扶着她的胳膊道:“主子这边走。”

祁筝被动地踏入过道,她驻步,回头,帘在那思念之人身形出现的瞬间落下,挡住彼此的视线,惹出她两行清泪。

福全一踏进乾清宫正殿,隐约就察觉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在他鼻尖萦绕。他怔忡了一下,双眼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侧边还在晃动的帘子。

“裕王爷。”

顾问行瞧他站在原地发愣,赶紧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福全回过神跪下道:“臣给皇上请安。”

“二哥请起。”玄烨埋首公务,并没注意到他的失态。“二哥进宫有什么事吗?”

福全递上折子道:“勒贝送来的加急,喇布正往福建推进,大约这几日就会碰上韩大任。”

“哦?”玄烨走到福全跟前,一把抽走他手里的折子。玄烨飞快地扫了一遍,他不自觉地拧起眉,“啪”地一声合上折子。“叫勒贝紧盯喇布,一有变化立刻回奏。”

“是。”

“还有。”玄烨坐回书桌后,他放慢声音问,“尚之信那里可有动静。”

福全道:“皇上上次命他驻守原地,他并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大概正派人入京请安。”

玄烨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他看了一眼一旁穆占前几日送抵的折子,冷冷一笑道:“也是他该出兵的时候了,让他即刻领兵入湖南,汇同穆占速平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