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皇后跪在太皇太后跟前道,“媳妇儿今日有件事儿要请太皇太后的懿旨。”

“就知道你这丫头又想到了什么,好了,说吧。”

太皇太后笑着让苏麻喇姑扶起皇后,皇后命随侍的宫女将账本呈上来。“太皇太后,内务府送来的账我看过了,今年慈宁宫太皇太后和皇额娘那儿合计敬了五千两,我这里是一千二百两,佟妹妹得了八百两,荣嫔那里差不多是五百两,惠嫔是四百两,宜嫔处是四百二十两,阿哥和格格那儿的保姆们大概是二百两。”

皇后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更是郑重。“太皇太后,这件事媳妇儿考虑了很久,如今也觉得是时候了。当下朝廷正是困难之际,北有那红毛鬼子,西有那察哈尔,南边是吴三桂这逆贼,东边沿海又有台湾郑家。这几年仗打下来,税加了不少,可国库里的钱怎样也是多不了的。黄淮这次发水,一修又要不少钱。听说那个新任的河道总督给皇上上了好几次折子,可皇上就是没批,我知道皇上是为钱的事担心。我算过了,去年大封时宫里几乎人人都做了几套新衣,今年将就应该足够了,织造处那里今年就不用做了。如今宫里也没有姊妹有孕,各人年奉暂且扣除五成,待来年再补上。新首饰今年也不用打了,国家兵荒马乱的,百姓还在受苦,我们衣食无缺比他们已经好上许多了。谁想翻花样的把旧的首饰拿出来熔了做新的就是。一来节俭许多,二来也不至于丢了皇家的面子。”

太皇太后一边听一边赞许地连连点头,她慈爱的目光一直看着眼前的皇后,她伸手紧紧握住皇后的手道:“好孩子,亏你想得如此周到。你的提议,我第一个支持。谁要是反对叫她来找我理论。既然要减,大家都不能免,我和你皇额娘不过是两个老太婆吃不了用不了那么多,我们的也减了吧。”

“不。”皇后回道,“太皇太后和皇额娘是万民之母,国家再穷,国家再难也不能苦了娘亲,累了娘亲,子女赡养娘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太皇太后和皇额娘的那份不仅仅是皇上孝敬的,更是天下百姓孝敬的。”

“说的好。”

皇后的话音才落,身后就猛地有人拍手道好。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康熙皇帝,他大步走到太皇太后跟前亲自扶起皇后。

“吉蘭,朕真的没有料到你会如此为江山社稷着想,为朕着想。朕很庆幸在这时候有你在身边。”

他动容的紧紧握着皇后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感动。

皇后眼眶微红,她跪下道:“皇上,这都是臣妾该做的,请皇上收下臣妾的这份心意。”

“好,好。”玄烨扶起皇后,他朝着太皇太后道:“皇祖母,穆占奏报已经收复江西永宁县了。”

“哦,真的吗?”太皇太后闻此喜讯不禁满脸笑容。

“是真的,皇祖母,还有更好的好消息。福建总督朗廷相奏报前日在泉州大败了郑军的水师,短期之内东南那块儿是暂无后顾之忧了。”

“好,好。”太皇太后连连称好,她拉着孙儿坐下,爱怜地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脸颊道,“这段日子皇上操劳了,难得是新春佳节不用上朝,皇上可要好好休息几天。”

自打三藩兵变以来,每日清晨的御门听政已经成了惯例。夏天倒还好,到了冬天,大清早的天寒地冻可想而知。

“只望天下早一天平定,那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三人说了会儿话,皇后突然觉着胸口有些痒,她别过头用帕子掩着咳了几声。

“怎么了,吉蘭,你不舒服吗?”

玄烨挪了位置坐到皇后旁。

皇后摇了摇头道:“没事,大概是前几日熬夜看账本有些受凉了,待会儿回去歇息一下就好了。”

“你呀,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玄烨爱怜地念叨了她一句。“皇祖母,孙儿这就送吉蘭回去休息,晚膳时再来给您请安。”

“去吧,去吧,你可要替我看着这孩子歇息。”

“是,儿臣遵旨。”

玄烨扶着皇后请安告退,太皇太后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笑容久久地停在脸上。真正是天生的一对贤儿佳妇,老天爷保佑,但愿他们能这么互相扶持着过一辈子。她闭上眼,再次缓慢地捻动起了手里的佛珠。

“咳咳……”

“你看看,你就是不懂照顾自己,病了都不知道要好好休息。”

皇帝和皇后平日难得有这相伴的一刻,宫女太监们识趣地远远地跟着,不去打扰两人难得的相聚时光。

玄烨轻拍着皇后的背,挽着她的手走在这弯弯绕绕连接各宫的回廊之中。玄烨举目四顾,前方右手便是交泰殿,再过去就是乾清宫。这雕栏之间不知曾经快步走过多少人的身影,鳌拜,遏必隆,索尼,苏克撒哈,这些皇考留给自己的辅臣时常穿梭在这条乾清宫和慈宁宫之间的回廊之中,如今这些老臣的身影早已经不在了。回想起过去,真有往事如梦的感觉。他叹息一声,握紧了身旁皇后的手。

“吉蘭,你阿玛的祠堂快修好了吧。”

“是,额娘前几日进宫来看我时说已经差不多了。”

“过几日有空时你回娘家去看看吧,你入宫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过家,这次就借这个机会回去看看,朕不能去,你去就代表了朕的一番心意。”

“是,臣妾知道了。”

两人一路走着一路闲聊着,到了坤宁宫门口玄烨还要送皇后入内,皇后笑着拦下了。

“皇上去吧,别因为臣妾耽搁了正事,臣妾这就去休息了。”

玄烨见皇后坚持也就不再推辞。“嗯,那朕走了。”他伸手替皇后拢了拢衣襟道,“你好好休息,一定要注意身子知道了吗?朕明日就过来看你。”

“好。”难得皇帝如此温情体贴,皇后也是温情脉脉地一笑。她福了福身目送皇帝离开。眼见气宇轩昂的皇帝沿着两宫之间的回廊慢慢远走,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阵不安。“皇上!”

“怎么了?”玄烨停下了步子回过身。

皇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玄烨宠溺地一笑远远地道,“好好休息,朕明天就来看你。

他脸上宽慰的笑抚平了皇后的不安,她驻足远望直到一阵猛咳提醒她这宫门口的寒冷。她深深瞧了一眼逐渐远去的背影,这才返身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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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本想直接回乾清宫,半路上他突然想起方才未见着表妹佟佳氏。昨日在乾清宫朝拜时,列在人群里的她看着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些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承乾宫看看她。

说来也巧了,佟佳氏刚巧往兆祥所去看小阿哥,并不在宫里。玄烨知道她身子无事便打算回乾清宫,晚些时候再过来瞧她。

对这承乾宫玄烨是既感到亲切又有一种无奈。这里曾经是孝献皇后董鄂氏的居所,皇考大多数的时候都喜欢留宿在这承乾宫里陪伴董鄂妃。幼弟荣亲王早夭,孝献皇后伤心欲绝跟着辞世,皇考也思念成疾撒手人寰,留下幼年的他独自面对这一切。可若非荣亲王的早逝,只怕他根本没有机会坐上帝位。这一切怎叫他不叹息?

也许皇祖母说得很对,人生本就不可能处处尽善尽美,有一得必有一失,做皇帝更是如此。担负着天下的自己也许就必须放弃得更多,甚至于世人都拥有的亲情和爱。

玄烨叹了口气,他一转身才踏出承乾门,突然一阵琴声伴随着婉转动人的嗓音不知从哪儿飘来。

庭院深深深几许?

寒梅似雪,帘幕无重数。

玉楼雕栏游冶处,墙高不见青天路。

雪横风狂正月暮。

门掩黄昏,只问春何处。

泪眼问花花不语,雪尽又是一岁去。

她还没唱完,玄烨已经不快地皱起了眉。这分明是一首宫怨。即便真是荒**无道的皇帝也对宫怨甚是忌讳,何况玄烨自认勤政,外不倚外戚,内并无偏宠。他素来以前明为鉴,满人入关后裁减宫女人数,嫔妃宫女仅选旗女,这也是原因之一。这首宫怨到底是何人所唱?

他停下步子细辨,听这声音像是从承乾宫的后殿传来的。他快步折返回去,才踏进正殿,琴声和歌声突然都停了。乾清宫的执事太监见皇帝去而复返慌慌张张地就出来接驾。

“刚才在这院中有人唱歌吗?谁住在这里?”

太监诚惶诚恐地道:“回皇上,大概是吴常在,这后殿里就她一人住。”

“吴常在?”对这名字玄烨感到很陌生。“既然她住在承乾宫里为什么刚才不出来接驾?”

“回皇上,常在主子身子一直都不好,贵主子吩咐要常在主子在这里好好休息,尽量不要外出以免累着了。

“哦。”

玄烨跟着的太监往后院走,越往里走清冷的感觉益发强烈。小小的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正中只有一株梅花树挺着一身傲骨临寒独自开着。

“常在住在东厢,奴才去叫常在出来接驾。”

玄烨摆了摆手,他留下太监独自一人踏进屋子。推开门,扑鼻而来的香气和这后殿一样带着一股子清冷。前厅之中没有任何的装饰,桌上只摆着一套招待客人用的白瓷。五个茶杯都反扣着,看来嫌少有人来访。玄烨掀开帘子走入东厢,映入眼中的是一抹月白色的娉婷倩影。那人正俯首书桌前,她的身旁搁着的正是一张古琴。看来方才那一曲确实是她唱的。

她一味专注于眼前的宣纸上,并未注意到玄烨的靠近。玄烨低头一瞧,纸上所写正是方才她唱的词。

“泪眼问花花不语,雪尽又是一岁去。”她缓缓地念出这最后一句,一滴眼泪从她的睫毛中滚下“啪嗒”一声落在眼前的白纸上。

“你……这是在怨朕吗?”

吴常在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她猛地抬起头,惊恐的眼中映出的是玄烨那张同样惊讶的脸。

原来是她!

玄烨微感惊讶,眼前这张透着苍白,眼角还挂着泪珠的脸,同他记忆中那抹始终带着羞涩笑容的娇颜相重迭。他猛地记起眼前的女子正是那日他亲自记下名的秀女吴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