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旁的古树下,一人长身玉立,俨然是在等她。

“王妃。”

她回礼:“隐公子。”

傅隐暗忖,王妃确有些旁的女子没有的头脑。

“青涯侥幸存活,但许多同伴都没这般侥幸。”

“天不怜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是当真怜悯丧生之人。

“隐公子不妨直言。”她自是不信城府深沉的第一谋士只是在向她寻求不痛不痒的安慰。

傅隐接住一片枯黄的叶:“有些一刀致命,死个痛快,但有些只是流血而亡,王妃略通医理,可懂隐所言?”

她唇角轻扬:“流血而亡,本妃懂,但心机算机,本妃不懂。”

“王爷王妃伉俪情深,但人言可畏啊!”

其实他们二人的本质是相同的,都是在为同一人筹谋。

傅隐公事公办,他要的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主公。

步轻寒却夹杂私情,她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柏影。

寒影居。

夕阳的余晖镀在那人身上,静坐恬静安逸。

手执一把手指宽的小型刻刀,脚下簌簌而落的是零星点星子。

“来。”

她着魔似地走过去,牵住那只带着茧子的手,低头打量他手中的黄玉。

那是个巴掌大小的椭圆形,上面线条流畅地雕琢着人物的轮廓,只是还没有五官。

苏鸣舟很自然地将黄玉收了起来:“你体弱,该多穿件衣裳。”

她眼睛亮亮的,抿唇轻笑:“更应该早些回来可对?”

被说中心里话的苏鸣舟也不恼。

她将那精巧的小木盒取出:“这是我师父亲手做的,里面是为我调理身子助眠的。”

师父。

这是苏鸣舟第一次从她口中这般说出,但也只是点头,并未多问。

一切都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他如此,她亦然。

饭后,她漫不经心的开口:“今儿月色正好,崔氏那有颗夜明珠,挺美,咱去瞧瞧?”

整洁的宣纸上落下了一块墨点,生生毁了一纸画作。

苏鸣舟淡漠的将描了一半的丹青置于火烛之上。

她远远瞧见那单薄的宣纸上是她的轮廓…

随着火舌舔舐,宣纸化为齑粉,她有种烈火焚身的痛感。

凌烟阁。

面色红润的女子忍者不适,将新鲜泛着热气的白润牛乳仰头灌下。

王爷王妃临门,于她而言是惊喜的,却也是意料之中的。

崔静姝约莫是明了的,若非是王妃顾全大局,她是没有机会见到王爷的。

说来坐坐,还真是来坐坐,步轻寒今儿连寒暄的力气都没有,三人大眼瞪小眼儿,好不尴尬。

“王妃先回,本王今夜留宿。”

沉静的声音似是一颗小石投入江河,自细小的涟漪泛滥开,引起了惊天巨浪。

留宿。这是苏鸣舟第一次说出来留宿旁院,且这个院子的主人是他的妾室。

说不心痛是假的,但也是活该的,是她亲手将人推开的。

步轻寒端起茶盏,不为所动,她就不相信苏鸣舟还能赶她走。

打脸来的太快,将她本就不清楚的头脑搅成了一锅稀粥。

“本王与静姝要安置了。”

宛如一声惊雷,将她劈了个外焦里嫩。

起身的时候微微打了个晃,采菱没有扶她,任由她服了下椅子。

而王爷对眼前的一幕视若无睹。

‘咳咳!’好巧不巧的灌进来了一阵风,呛得她直咳嗽。

“采菱,好生照料王妃。”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乃至于出门时险些绊倒,都没有再多换来一句话。

在凌烟阁咳嗽时当真有几分伪装的成分,但她这病弱的身子再归途中确实真的风中弱柳。

“王爷,您…”

苏鸣舟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子:“本王住厢房。”

“王妃可是做错了什么?”崔静姝壮着胆子询问。

苏鸣舟冷笑一声:“你说呢?”

“静姝知晓,王爷本该称为殿下…”

温热带着厚茧的手扼住纤细的脖颈,只消稍稍用力,一条鲜活的生命就会陨落。

“住手。”后窗跳进来一人,在大手中拯救出那光洁的颈子。

步照堂跪在他脚下,求他。

崔静姝血丝满布的眼睛中,有惊惧,也有庆幸,但有些话是注定要说的。

“你出去,我与王爷有话要说。”

然而苏鸣舟却并没有心思听她说什么,只是冷冷的下了禁足的命令。

他如今苟延残喘,任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得灰飞烟灭,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在遇到那个太阳般的姑娘前,他是无谓生死的,但如今,他矫情的想要活着。

寒影居。

踏入院落,嗅到了淡淡的药味,与主屋中燃着的熏香是不同的,这明明白白是煮的汤药。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寒寒,却在主屋前停滞了脚步。

无人守夜,无咳嗽声,连呼吸都是均匀的,连装病,都这么的用心。

没有想象中的辗转反侧,没有想象中的期待等待,原来他留宿在哪里,榻上躺着什么样的女子,于她而言,是无足轻重的…

步轻寒是真的病了,与其说是睡着,不若说是昏迷了。

一刻钟后,采绿捧着特质的汤药冲入主屋,燃起烛火的主屋内才断断续续的传出了咳嗽声。

采菱随后与另一劲装男子匆匆而来。

陌归利落的探脉、行针,良久才缓缓突出一口浊气。

“怎么伺候的?”

采菱采绿当即行了大礼。陌归是她们曾经的主子,曾经的余威仍在。

“主子今日在外久了些,夜间又受了些风。”采菱也只好避重就轻的回报。

“吹风还能吹出心思郁结?”陌归的声音极冷,再无往日里的那份温文儒雅。

‘咳咳。’**的动静惊动了问责的人。

“师兄,说好的将人给我了呢?”她有些中气不足:“不若师兄带回去好生责罚?”

陌归半点脾气都没有了,亲自照料着她又喝了一副汤药。

“有些家事,师兄不便多言,但身子最重要不是。”

上次在庆侯府受伤的事,她虽然没有说,但整个静安堂都是师兄的,知晓不足为奇,但她们始终心照不宣的无人说破。

“我就是老毛病犯了,忘了秋风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不舒服,只是没有师兄师父在,我更柔弱了几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