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这样认真叫自己,可是又忽然没了下文,好像很挣扎,很犹豫,不知从何说起。

纪舒语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

“没关系,不知道怎么说……”就先不说。

她想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她的话没说完,顾修远已经将她从怀里推出来。

“我洗个澡,然后去看看宝宝。”

顾修远起身,许是喝了酒的关系,身子有些摇晃,纪舒语想扶他。

“没事。”他淡笑拒绝,“很晚了,你先睡吧!”

他明明在笑,可是却让纪舒语觉得陌生……

这晚纪舒语睡得不安稳,几次醒来都发现顾修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纪舒语再去抱他,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纪舒语起身去找,最后在书房里看见了他。

书房的门裂开一条缝隙。

顾修远狠狠地吸着烟,一支燃尽,紧接着点燃第二支……

……

连续几天,顾修远都早出晚归,不是带着满身酒气,就是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

知道他心中痛苦,纪舒语处处小心地陪伴着,不想过于刻意让他不适,也尽量不去触及他的敏感神经。可他的情绪好像并未有好转。

他依旧是整夜整夜的失眠,纪舒语则如以往他失眠的时候一样抱着他。

不知道睡到了几点,纪舒语迷迷糊糊地醒来,她习惯性地伸出手臂去搂旁边的人,却扑了个空。

她猛然惊醒。

已经凌晨两点,可原本睡在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纪舒语匆匆起身,先看了浴室,又去了书房。

一开门刺鼻的烟酒味就扑面而来。

书房里,缭绕的烟雾还未散去,烟缸里几乎要堆满了,地上还倒着几个酒瓶,可见他已经在这很久了。

顾修远靠着沙发瘫坐在地上,还拿着酒瓶往嘴里灌,可大部分都洒到身上。

衣襟前洒着大片的酒渍,模样好不狼狈。

“修远!!”纪舒语心疼上前,“你怎么坐在地上啊!”

她想扶起他,可是醉成一滩的人,是真的重,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还被推了一下。

喝醉的男人好像不喜欢被触碰,他皱着眉,隐隐地呢喃什么。

“修远,要喝水吗?”

纪舒语凑近一些听。

“对不起……”他痛苦地呢喃,“妈,对不起……”

咚!

纪舒语听着,心脏瞬间狠狠一沉。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想的。”

顾修远哝哝说着,已经伸手去拿另一瓶。

“修远,别喝了。”纪舒语阻止。

“别管我!!”他疲惫又痛苦。

“修远。”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纪舒语的声音都有些抖,“不要这样,好不好?”

听着耳边颤抖的声音,顾修远顿了一下,然后迷蒙着眼睛看她。

“是我害死她的。”他痛苦地皱着眉。“如果不是我,我妈不会死的……”

“我以为,我没那么在乎的……”他抬眸,“可是,我真的好痛。”

他说着,摊开掌心看着最自己的手。

“我一闭起眼睛就看见手上沾满她的血,都是她的血,我妈的血……”

“修远。”纪舒语心疼极了,“不是你的错,不是……”

她心疼地抱紧他,

“是我的错。”他的喉间发出破碎、颤抖的声音,“如果不是我报警,如果我顺着她一点,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

“不是……”

“是!”他高声打断,“是我害死她的!!”

纪舒语被他吼得一颤,甚至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埋怨,一丝……怨恨!

“那是我妈啊……”他哽了一声,然后挥开纪舒语,“做得再错,她也是我妈。”

“让我自己呆一会儿,让我自己呆一会儿。”他抗拒地摇着头,“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

纪舒语的耳朵一片嗡鸣,却一字不漏地听见他后边的话。

“为什么,你不能给她个机会呢?”

他似是疑惑,也似是不满。

“修远?”纪舒语忽然红了眼圈,“你……怪我?”

纪舒语身子慢慢有些僵。

他是因为她才报警的,所以,他怪她?!

从夏玫死的那一刻,她就一直担心,她怕他自责,怕他折磨自己,甚至……怪她,怕他觉得一切因她而起。

“怪你?”他笑,“我只怪我自己。”

“如果,我没恢复记忆……”他笑,然后摇头。“如果从来没遇见过,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如果没遇见过,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轰——

似乎有雷在耳边炸响,纪舒语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一切。

他说……没遇见过?!

喉头好像被嘟住,她疼得眉心都在抖,却许久都发不出声音。

他后悔遇见她?

顾修远口中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然后翻身沉沉睡去。

纪舒语坐在那,耳边久久回**着那句:从来没遇见过……

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她心中绞痛,很久都没有力气起身。

这段时间以来,他消沉、低落,虽然口中总是说着没事,可她知道他痛苦,却从未想过……他真的会从心里面,怪她。

眼里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出滚。

听着他的含糊不清的呢喃,听着他口中痛苦的‘妈’,心脏仿佛被撕裂了。

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只是喝醉了,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酒后吐真言……

顾修远翻身撞倒酒瓶,发出的声音惊到了起床看宝宝的阿姨。

“少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纪舒语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情绪,跟阿姨一起将顾修远扶回卧室。

他的睡衣都被酒打湿了,纪舒语给他换了衣服,然后又打来温水轻轻擦擦他的脸、他的胸口。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可她还是看见他蹙眉。

好像是梦见了什么不愉快,甚至痛苦的事情,不满地想挥开她的手,呢喃着:别碰我。

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滚,她吸吸鼻子,然后张开嘴巴调整呼吸。

他只是喝多了,只是压力有些大,他不是有心的……

心中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可是那种憋闷的痛,重重地压在心头,疼得透不过气来。

害怕自己哭出声音,她捂着嘴巴匆匆进了浴室。

咔,浴室的门轻轻关起。

醉得不省人事的顾修远却慢慢睁开眼睛。

此时,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哪有一点醉意。

他翻身看着浴室的方向,听着里边传出的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手紧紧攥起,渐渐身体都开始轻颤。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起身,想要冲进去抱住她,对她说:小语,别哭,你一哭,我痛得都没有办法呼吸了。

可是,他不得不克制……

那压抑的低泣声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子,疯狂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张开嘴巴换气,手死命地抓着胸口,眼底一片濡湿。

老婆,对不起……

……

次日,纪舒语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发空了。

因为哭着睡着,她的整个胸口都是闷的。

“少夫人,脸色怎么这么差啊?”阿姨看着心疼,“没休息好的话,再睡一会儿吧!”

“先生呢?”

“刚出门……”

纪舒语听着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追出去。

“修远!”

停车场里边,纪舒语看见他的影子,却赶不及追上,只能出声喊。

顾修远停住脚步,回头。

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今天能早点回来吗?”她高声问。

“有个应酬,不过我尽量。”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仿佛昨晚的埋怨只是一场噩梦。

“我等你。”

顾修远跟她挥了挥手,然后坐进车里。

纪舒语站着没动,眼眶隐隐地有些酸。

“少夫人,发生什么事了?”阿姨拿着外套追出来。“这里怪阴冷的,怎么不披件衣服。”

纪舒语摇摇头,“没事,走吧!”

转身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看,可此时车子已经走远了,好像从来没有停留过。

晚上,纪舒语亲自下厨准备了晚餐。

在约定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下去等他,想和他一起回来。

刚下到停车场,她就看见了顾修远的车。

他坐在车里看了眼时间,然后又点燃一支烟。

等烟燃尽,盯着腕表看了一会儿才从车里下来。

他,在等时间。

纪舒语转身匆忙走开,进入电梯的时候,她才笑:自己为什么要躲?

她当做什么没看见一般,在电梯口等他。

电梯门打开,她上前:“回来了。”

“嗯。”他点头,“怎么又跑出来了?”

他笑着,可是笑得很艰难。

越是尽量的表现和以往一样,越是刻意,纪舒语看着就越是此刺心。

所以,这也说明,他从心底里,是……真的介意。

晚餐,她准备得很用心,顾修远吃得很香,却有种掩饰不住的刻意。

她之前想,他可能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所以想要借题发挥,以此将她推开。

可现在,他这样尽所能地配合,维持表面的平静,突然让她没了那种自信。

他好像是真的只是从心里介意他妈妈的事情而已……

“今晚还要工作吗?”纪舒语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微笑。

“有个视频会议,时间会有点晚,你乖乖先睡。”

顾修远揉揉她的头发,然后起身去了书房。

这个会议真的开了许久,纪舒语一直等着他,等得窗外都放亮了,卧室外才传来脚步声。

纪舒语缩回被子,假装自己睡着了。

听着他轻轻进门,小心地躺下来,似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臂抱住她。

就如过去的那些夜晚,他抱着她入睡一样。

纪舒语睫毛颤抖,心脏不可抑制地抽痛。

……

接到柯丞洲电话的时候,纪舒语刚刚和老客户沟通完订单的事情。

他说再看一下那个平安符。

晨晨的身体恢复如此快,多亏了他,这点小事她自然不会推脱。

纪舒语也是这才知道,黎雅安是柯丞洲的表妹。

“这个,过两天还你。”柯丞洲小心将东西收起,看起来像是真的很珍视。

“没关系,原本就是安安的,如果很重要,你们收着就好。”

柯丞洲看了看纪舒语,“柏尧说,你很照顾安安,谢谢。”

这声谢听得纪舒语有些尴尬,“我和安安是朋友,应该的。”

她以前只知道安安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对于父母她没提过,她还以为是早逝。

现在好,有了家人,以后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真好。

从餐厅出来,时间已经不早。她坐进车里,抬头便看见了顾修远的车。

不是说要加班吗?

松开安全带,她从车里下来。

“修远,在外面吗?”

发出去的消息没回复,她抬腿走了进去。

说明来意,对方很快就引纪舒语到了包厢。

很多做生意的人都在这边谈生意,环境并不复杂,可是生意桌上的一些基本“流程”这里也是少不了的。

从门窗上望进去,里边的几个都是财经报上的熟面孔。

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或倒酒,或陪客人聊天。

同样,顾修远身边也有。

女孩子不远不近地坐着,乖乖倒酒,没有越矩行为,可她在顾修远的脸上看见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放松。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长久窒息的人,终于可以自如呼吸。

顾修远是喝醉了回来的。

这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醉得都严重。

纪舒语帮他换了衣服、又擦脸,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像是刻意喝到醉死,这样就不用面对不想面对的人和事了。

她在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突然“陌生”的爱人。

“不是说宝宝好了,就都好了吗?”她声音抖动,“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心中很委屈,他刚刚失去母亲,她努力地试着理解他的痛苦,可是……

“修远,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是我的错?”

“是不是真的觉得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甚至,觉得……是我害死你妈妈?”

她有很多问题,可是他清醒的时候,她没有问的勇气,他醉了又没人能给她回答。

纪舒语满身疲惫地躺下来,她牵着他的手,侧身望着他。

此刻,她又有了那种:人就在眼前,却摸得到,猜不透的感觉。

她,忽然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