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魁速成班(5)

柳妍掏出自己的手机打过去,没人接,她重拨好几次,终于有人接了。她说:“你在哪里?要不要回来吃晚饭?”三个人都把耳朵凑在小小的手机上听。

马滔滔的声音没有异样,她说:“你们不用管我,我在考虑下一步计划,需要一个思考的环境。”

“你先回来,我们可以帮你出出主意。”柳妍说。

“不用了,小事情而已。”马滔滔把电话挂了。

她那边果然很安静,静得可以听见秋虫和鸣,凑出交响乐来。她不会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去清净吧?

金惜早说她知道马滔滔在什么地方。她下了楼,转过一排楼房,两楼之间的花坛边果然坐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故意躲着小区里的路灯,只有两边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把她的脸照得半灰半白。一罐啤酒,一袋鸭脖子,怪不得打了半天电话她也不接,正辣得直嘶气,舌头吐在外边。她买的鸭脖子一定是特辣。

“你在这里喂蚊子呐?”金惜早从食品袋里拈了一块鸭脖子,果然是特辣。

一语点醒正在出神的马滔滔,她放下啤酒罐,在小腿上一顿挠,摸着了好几个包。“你们能不管我么?我真的在想事情。”马滔滔嘴硬。

金惜早啃着鸭脖子说:“那我帮你拿点必需品来,蚊香、花露水、扇子?要不要再买罐啤酒。”

马滔滔抬抬胳膊,说:“你也坐吧。我也想问你个问题。先说明,不是高福新的事情,一开始我们就没赌,所以也没输赢。”

“行!”金惜早挠着小腿,在余热未消的花坛边沿坐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一直不结婚,三十年后,我们会怎样生活?”马滔滔问。

金惜早咋舌:“你一上来就那么严肃的问题。想太多了吧?你有能力应付今天,一定也有能力应付明天。”

“会不会像现在的很多孤老,家里没有几件电器,不会上网,电视里讲的很多时事都看不懂,想跟人交流没有人耐心听我们说话,出门不会用公交卡。有一天,我们滑倒在浴室里,一个月后,才被居委会的人发现,早就臭掉了。”马滔滔晃晃手中的罐子,一饮而尽。

“你这又是被家里的三姑六婆洗脑了吧?恐慌情绪传递得不错呀,说得我心里都沉甸甸的。”金惜早吸溜着凉气。

“你得用一句话给我点信

心。”马滔滔坚持。

金惜早想了想说:“现在那么多空巢老人怎么算?孤老还有社区志愿者定期上门家访呢。所以不结婚未必会比结婚的惨。再说就当今这种婚姻质量,能坚持个三十年的,万里挑一吧?说不定,被婚姻气死了拖垮了,最后还活不过我们呢。”

“还有呢?”

“你犯不着杞人忧天,只管多攒点钱。到我们老的时候,一定会有大把大把的剩母玛利亚老太太,政府能不管么?一定会给你们安排光棍老头搞黄昏恋,促进社会和谐,感情生活是有保障的。还有社会集体养老制度,估计会有夕阳红女子公寓,配备专业护工,物质生活也没问题。到时候我们还住一套房子,再为抢一个老头打赌,生活不会寂寞的。”金惜早倒是不担心,剩到地老天荒也是一种自然状态,恐慌才是最大的不和谐。今天的自己不要为明天还没有到来的苦难而忧心忡忡了,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呢,你怎么知道你一路走过去,还是做不好准备呢?提前害怕,只会影响了今天的生活质量。

“说得好听。没几年,一个个都飞了,不是嫁人就是出国,或者就升官发财,要找也找不到了。”马滔滔吸吸鼻子说。

“同样的可能也会落在你身上。你又怕什么,三十年后,总会有人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们,就是另外几个老闺蜜,只不过你暂时还不认识她们罢了。”金惜早很乐观,能在一起是缘分,也许一些人的离开不是缘分尽了,而是给另一些缘分让出位置来。

“你这么一说,我好受多了。”马滔滔低头啃鸭脖子。

金惜早说:“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马滔滔是被菜场吓着了。她从菜场里女人们的现状,想到她的未来。她的设想起初还不悲观。她想,现在不愿意结婚,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永远可能有更好的选择,二是害怕被贷款、家务、孩子拖死,最后变成出入菜场的女人。她不结婚,能保证生活品质。可是不结婚,她就得一个人扛。现在有父母照顾她的生活,还有几个朋友听她发发牢骚,以后呢?父母不能陪她一辈子,朋友也不会一辈子走下去。

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结婚了,那么她一定要保证婚后的经济状况是请得起钟点工的。如果她一直不结婚,那么就得叫外卖上馆子吧。菜场那么腥秽,那么叫人绝望,她此生不想踏入第二次。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会儿为了追个男人自己往厨

房菜场里钻。真是作死,真是犯贱。她到底想要什么?她问自己。

“我决定了,我要单刀赴会。活得有尊严,在于自己,而不是把自己变做一个有尊严的男人的附属品,不是成为一桩体面婚姻的点缀品。”马滔滔放出掷地有声的豪言,用草叶子擦手,站起来。

“你早一天想通就好了。这下本亏大了。”金惜早有些可惜。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亏了?”马滔滔骄傲地抬起下巴,“我不会在自己没有想清楚的情况下稀里糊涂下注的。”

“那你还穿着前一天的衣服,和那家伙一起来上班。”

关于这件事,马滔滔还真的一句谎也没有撒。她今天的决定,就在那个穿着一袭红裙,蜷缩在沙发上看着深夜电视等天亮的夜晚有了雏形。她想要弄到手的男人在卧室里躺着,她不确定他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她把遥控器按烂了,也狠不下心走进卧室去。那扇门也没有自己打开。

其实她也清楚,那个夜晚,只要她添一把火,一切水到渠成。可是男人都知道玩“三不”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她才不会把自己逼到不能圆转的死角,输阵不能输人。反正事情只要落入一种窠臼,大家的思维一定会朝既定方向发散,顺理成章,拦都拦不住。她又何必真的舍身成仁。

“那高福新为什么不出来否认?”

“也许他认为,和女人呆一晚上相安无事,并不值得夸耀,相反,是件丢脸的事呢?”

“什么叫也许,你就是吃准了他不会澄清。可是最后你还是放弃了,为什么?”

“跟你热恋的人不一定愿意跟你见家长。愿意跟你见家长的人不一定负担得起你们的婚姻。负担得起你们婚姻的人,你们不一定看对眼。”马滔滔说,“我是最后一种。我们回家吧。”

其实金惜早想告诉马滔滔,你和高福新是同一种人,死要面子,是小时候拿了九十九分还跟自己发脾气的那种人。你们喜欢被人捧着,有一天遇到一个爱答不理的,就一定要追上去,说服他或者征服她,把他或她变成自己的随从。就像一个偏执狂,一边走路一边拍路灯杆子,如果无意间漏掉一根,他必定返身回去补拍一记,心里才踏实。否则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和在心口种下朱砂痣额感觉差不多,所以你们两个遇见了,谁先沉不住气谁倒霉。唔,这些东西,她能修饰一番,放进写高福新的那篇稿子里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