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挑战我的意志力吗?◎

铜壶区对面是尚城国际。

全部是公寓式住宅。

临北市中心区域里最高档的小区, 就附近的居住条件来看,起码比起对面方灼住的老旧房屋至少好几十倍不止。

傍晚时分。

夜灯初上。

方灼拉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 沈煜和那个叫国安的就在楼下等。

国安早些年是沈故海的司机, 现在除去司机的工作之外也会帮忙做一些杂事。

看到沈煜,她又想起来几个小时之前某人嘴里的那句“雇工与雇主关系”。

这个关系,还真的是清晰明朗。

界限分明。

“方小姐, 我来吧。”国安上前将行李箱接过去, 然后放进旁边车子原本就打开的后备箱里。

“就这些?”沈煜看了眼她那只孤零零的行李箱,这东西也未免太少了。

方灼嗯了一声, 她东西原本也是真的不多。因为刚回国, 好多东西都没办法带回来,送人的送人,卖掉的卖掉。唯一带回来的就是这行李箱里的东西,也是全部。几件应季的衣服,一些常用的护肤品,还有洗漱用的之类。再加上几本书还有一点工作上的资料,笔记本,移动硬盘之类的。别的真没有了。

一个行李箱刚刚好。

二十分钟后, 方灼到了尚城国际的第十层,然后立在了十层东户的公寓房间里。

公寓楼设计的是一梯两户, 东西对门。

里边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布局。

七十平方左右的面积,带个小阳台。南北通透,光线和通风都好到不行, 家具摆设以暖色调为主。

方灼莫名就想着,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 反正此时此刻的感觉非常好, 甚至称得上喜悦开心。

就像某人说的:不吃亏!

里边只有些许的浮灰, 国安要帮忙给她收拾,方灼过意不去说自己来就行。最后两人一起收拾。

沈煜则是每个房间挨个的看,挨个的转,指挥着人这里擦擦,那里扫扫。像是他才是要住在这里的主人似的。仔细的有点过分了。

最后收拾完毕,国安也功成身退。

方灼将沈煜送到门口,客气的说:“沈总,我就不送您下去了。”方灼突然又想到他今天中午给她说的那番话,接着又以雇工的身份表示祝福道:“祝您生活愉快!”

沈煜看着人挑了挑眉,嗯的应了一声,心情似乎看上去不错,甚至面对她这如此明显的挑衅意味,也混不计较。转身过去手抄进口袋,摸出一把钥匙,然后两步走到对面,将钥匙插进锁孔,开了对面的门。

方灼:“......”

甚至关门之前还转头给她道了一声:“晚安。”

方灼:“......”

沈煜关上门,背靠过门板,想着她刚刚那个惊讶的表情,扯了扯唇。

接着,门就被人砰砰叩响。

敲门的人也不吭声,敲了两下,又敲了两下。

他自然知道是谁。

任由敲了五六下之后,他从背靠着的门板上起身,然后握住门把手,将门推开。

“怎么了?”沈煜半边身子靠着门框。

方灼舔了舔唇,稍稍踮起脚往里边看了眼,然后方才抬头看过沈煜问:“你住这里么?”

“怎么,对你老板私生活这么感兴趣?”沈煜睨着人,目光透着一丝玩味,接着又继续:“况且,我住这里,应该再正常不过了吧?”

沈煜看她的神情,给人感觉就是,请不要明知故问的意思。

方灼:“......”

房子多了不起啊?

方灼有点无语,抿了抿唇,已经不想理人了。转身回去,走到门口,直接愣在了原地,门怎么还锁上了?

她握着门把手来回用了点力,确定上了锁。方灼连忙摸向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钥匙也被她锁了进去。

沈煜这边退进屋里已经作势要关门,方灼连忙喊了声等等,上前拉住他的门,手指着把自己锁到门外的那个新家问:“你这里,有备用钥匙吗?”

沈煜头侧过她看了眼对面,明知故问道:“你钥匙没带在身上么?”

“......没有。”方灼多少透了点可怜巴巴,看着人的眼睛都红了,从昨天到今天,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沈煜睨着她那发红的眼尾一愣。

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过分了?

他嗯的一声清了清嗓子,往自己房间里偏了偏脸,“先进来。”

方灼穿着一件薄薄的打底裙,脚下穿着拖鞋。北方的这个时间,除却室内供暖的地方之外,就算是楼道间也是冷的。

她蜷起脚趾盯着人犹豫了下。

沈煜盯着人冻的发红的鼻尖看了几秒,没再给人犹豫的时间,伸手便将人扯进了屋子里。

接着反手关上了门。

一股暖流席卷而来。

她刚刚在对面的屋子里可能一直打扫着卫生的缘故,没注意到这么暖和。

跟她之前住的地方简直天差地别。那个老小区没有地暖,在家也要穿着厚厚的毛呢大衣才不会冷。

“坐吧,我给国安打个电话。”沈煜冲不远处的沙发抬了抬下巴,然后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沈煜将手机放到玄关入户的柜子上,开的免提,一边换鞋子一边问:

“喂,安叔,我对面房子的备用钥匙在谁那里放着?”

“小煜,怎么了?”

“就——”沈煜顿了顿,看了眼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看上去乖巧到不行的方灼,接着说:“灼灼把钥匙锁家里了,现在人在我这里。”

“哦,那、明天吧要不,今晚你们先凑合凑合?你们不是——”

国安话说了半截,但是听到的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男女朋友,一起凑合一晚,也算得上正常吧?

“今晚送不来吗?”沈煜换好鞋子,拿着手机过去旁边的一个家用吧台,拿了个玻璃杯子,将旁边的牛奶拆封,然后往杯子里倒了多半杯。接着一边接电话一边端着杯子又走到了旁边的厨房里,伸手将微波炉打开,将杯子放进去。

热牛奶。

“小煜,今天来不及了,你爷爷让我过来谈个合同,我现在也回不去。”

沈煜真切的听出来了国安的为难。

他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某个人。话说到这里,他也没再强求:“行,没事,知道了,那先挂了。”

挂完电话这边热着的牛奶时间也叮的一声到了。

沈煜端着牛奶从厨房走了出来,然后放到方灼的面前。

刚刚沈煜开的免提,方灼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

方灼说:“要不,我今晚还先回去那边住。”

沈煜凝眉:“房子不是已经退了么?”

是退了!

“钥匙我还没还。”方灼说着去摸口袋,却发现她也就穿了个裙子,连个口袋也没。她要笨死了,她只身被锁到了门外,哪儿来的钥匙?

沈煜睨着人,自然知道她脑袋里在转圈想着什么。

“记得把牛奶喝了,你住吧,我去酒店。”沈煜拎起旁边沙发上的外套,说着就要往外走。

方灼腾的坐起身,“要不——”

沈煜停住脚看过去。

方灼继续没说完的话:“你留下来吧。”

沈煜:“......”

方灼怕人误会随即补充:“我意思是,我睡沙发也行,你这沙发还挺大的。”

说来这个问题原本也就是她自己导致的。

就算住酒店,其实也应该她住,但是她什么都没带,甚至手机都没带,更别说证件了。

她说完舔了舔唇,清了清嗓子,被沈煜那眼神盯得有点尴尬。莫名的还有点让人不安。其实她就是想着这里原本就是他的住处,这么晚了,因为自己的过失反倒让人再出去找地方住,自己是方便了没错,可于人情上来讲,有点欠妥当。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应该打扰不到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

沈煜在她话没说完之前重新拐了回来,将手里的外套往黑色的真皮沙发上一丢,说:“你去睡卧室。”

方灼:“没事,我睡沙发就行。”

沈煜打眼将沙发看了一眼,眼里透过一丝促狭:“行,不过,我没有跟人挤在一张沙发上睡的习惯。”

方灼:“......”

方灼眨了眨眼,将目光看过一边,莫名很想打人。

沈煜见人气呼呼的样子,眼睛里漾起星星闪闪的笑。

方灼安静了片刻,转而看了眼沈煜妥协道:“那你睡吧!”说着转身往他的卧室方向去。

这里布局和她那里布局一模一样,很容易找到。

走到卧室门口,手搭上门把手准备推开门的时候,她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灰扑扑的一只手。随即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才想起她澡还没洗,牙也没刷。

来来回回奔波了一整天,刚刚还打扫了卫生,甚至手上还蹭着灰。她眉头紧锁,总之,浑身哪哪儿都不得劲儿。

“过来先把这杯牛奶喝了,我给你找件衣服,你等下先去洗个澡。我可是昨天刚换洗的床单被罩。”沈煜说着几步走了过来,然后直接越过她推门进去了卧室。

“......”

脸皮果然是练出来的。

方灼索性不接他的话茬,权当没听见后半句。

刚好她想洗澡,刚好他怕把他床弄脏。

而且还很听话的重新走到沙发跟前,端起那杯牛奶抿了口。

温度刚刚好,接着一口气喝掉了多半杯。

最后继续把所有的牛奶喝完,一滴不剩。

杯子刚放回到桌子上,沈煜便拿着一件他的黑色衬衫走了出来,然后往她站着的方向远远的一丢,方灼伸手接住。

展开看了眼。

“我穿过一次,不介意吧?”沈煜将衬衣给人丢过去,然后几步过去沙发跟前,边询问人意见边往上扯了一下裤腿坐到了沙发上。也没看人,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一本书在手里看。

“没、没事。”方灼手里抓着他的衬衫,脸莫名热了起来,抱着衣服往洗澡间方向走。

此刻沈煜方才从手捧的那本书上抬起眼,从她身后看过去,就只看到了她一侧发红的耳尖。

沈煜见人进去,关上门,随即将手里的那本书丢到一边,然后仰头靠进沙发里。喉结的那点尖锐顶着他脖颈间那层薄薄的皮肤,向下轻滑,仿佛那点尖锐突出的部分下一秒能将他皮肤穿破。

片刻,他深出了口气。目光撩起盯过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似乎看的颇为出神,接着便迟迟没再有别的动静。

方灼洗过澡,穿着衣服出来,多少带了点扭捏。虽然沈煜的衬衣够大,她穿上像是小孩穿大人衣服,能遮到差不多膝盖上面。但是就是不得劲,像没穿衣服似的。方灼不由得往下扯了扯。但是衣服毕竟就那么大,无论怎么扯都不会扯到膝盖下面是真的。

沈煜觑过去一眼,两条细细的腿,晃**在下面,白的晃眼。他从沙发上起身,然后随口似的问:“洗好了是么?”

“嗯,”方灼不着痕迹看了眼往她这边走的沈煜,然后问:“你这里,有没有一次性牙刷?”

“在洗漱台柜子里,等下自己拿。”沈煜走到人跟前站定,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她的那些衣服,然后冲人摊开手说:“衣服给我吧,我刚好等下要丢衣服进洗衣机,一起丢进去。”

“好。”方灼也没想那么多。

她不怎么爱洗衣服是真的。

但衣服给过人之后方才觉察,是不是给的也太随意了些。

沈煜看她一张脸变幻莫测的,一会儿皱眉一会舒展的。淡扯了下嘴角,最后交待了一句:“等下刷了牙,就早点睡去吧,明天我不想多见到一个迟到的员工。”

方灼:“......”

方灼稍显不忿的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好字。

然后原本想要偷偷回瞪人一眼,结果回头就跟人对视上了。

瞪人的目光转而连忙摆正,眨了眨眼,睫毛轻闪,礼貌客气的冲人道了声:“晚安。”

从呲牙恨不得咬人到温顺乖巧,切换的不仅仅是生硬。还透着莫名的尴尬。

沈煜嗤的笑了声,没再说什么,进了洗澡间。

那个笑,让方灼局促了小半天。

方灼找到一次性牙刷,简单刷了个牙,就回去了沈煜的房间。

沈煜的房间一如七年前那般,很简单的摆设,衣柜,写字桌,另外就是一张床了,没有别的东西。

大概是喝了一杯牛奶的缘故,她入睡的很快。

她已经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过了。

半夜还是口渴渴醒的。

她起来推开门想着去沈煜的厨房找点水来喝,轻手轻脚的开门,外边黑漆漆的,只有少许从窗外照过来的一点亮光。她一点一点挪着,一步一步走到客厅和卧室的临界位置,蓦地发现客厅亮着一盏灰黄的小夜灯。

而沈煜就坐在旁边,还没睡,指尖夹着的焰火忽明忽暗,他在抽烟。察觉到她这边动静,看了过来,也不说话。

“你怎么没睡?”这次是方灼先开的口。

沈煜盯着人看了会儿,方才回她:“睡不着。”

方灼想也没多想,穿着拖鞋走过去,看到沈煜面前摊放着一些资料,便想着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

她睡了一个长觉,这会儿还挺精神的。蹲在他面前的桌子旁边,看过那些资料颇为慷慨的说:“我来给你帮帮忙吧!”

其实沈煜纯粹是因为心烦,睡不着,资料也是随手翻开的,没怎么看。就是有点出乎意料有人会大半夜醒过来,还这么热心。

他往手边的烟灰缸敲了一记烟灰,然后顺便将剩下的半截烟在里边摁灭。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这里,这里光线亮,看得清字。”

方灼干脆起身坐过去。

拿起手边的一份资料开始看。

“这是这一期时刊的采访资料啊?”她翻了几页随口似的问。《FREE时刊》每期都会安排至少一位当前热门讨论人物的采访专栏。

这一期是两位。

一位是临北科学院有名的科研工作者,宋远哲。另一位是文艺工作者,人称“神之手”的漫画家,韩孟。

都是男士,一位三十多岁,一位二十多岁。

“哇,三项专利,中国科研事业奖。”方灼边看边自言自语,翻了一页,“神之手,漫画先行者,国际知名漫画手。还都这么年轻,年轻有为。”

沈煜:“......”

沈煜睨着人,盯了片刻,伸手直接将她手里的两份采访资料夺走,丢给她一份数据分析,“你对这份数据。”

方灼:“......”

将数据翻看了眼,密密麻麻,怕不是能把眼睛给看瞎。“有没有资料供参考的?”

接着她手边便又多出来一本厚厚的书。

沈煜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来丢给她的。

“不准出错。”

“......”方灼瘪了瘪嘴,老资本家生出小资本家,压榨的属性真的被他玩的溜溜的。

她刚刚就不应该心软过来帮他。

方灼工作起来向来认真投入,好学生的惯性使然,做不到偷奸耍滑那一套,甚至连原本要出来干什么都忘了。

“abc阿尔法,shift,50.”方灼边对资料,一些听上去不怎么有关联的字母,数字,一边从她嘴里蹦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不知过去了多久,方灼打了个哈欠,原本半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她,头直接歪着枕在了旁边沈煜的大腿上。

沈煜伸手过去将她凌乱遮在半边脸上的头发理到了耳根后,扶着人的肩往沙发上靠,结果适得其反的方灼像是梦中警觉到什么以为人要把她丢下一样,伸手勾过他的脖子,直接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里,甚至还蹭了蹭,像是在找一个舒适的位置。

沈煜不受控制的被她拉扯着靠进了沙发里。

两人距离太近,紧紧贴着。沈煜滚动了下喉结,仿若自言自语似的,淡淡出声问:“你在挑战我的意志力吗?”

方灼睫毛轻闪,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

但下一秒沈煜嘴上便贴过一片温软。

灯光昏暗,两人窝在沙发的一处角落里。

方灼亲了沈煜一下。

大概是惺忪梦醒间,亲过之后,顿时脑袋像炸开一样,五雷轰顶。原本的三分醒,变了成了七分,她眨了眨眼,将勾着人脖子的手松了松,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沈煜愣怔了瞬,凑近刚碰触并试图去回咬一下她的唇,却不料沙发太小,方灼身子顺着边沿滑着便掉在了地上。

地上铺的厚地毯,倒也没什么感觉,她起身胡乱抓了一下头发,干咽了下喉咙,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莫名的鼻头微涩。

翻身站起来就往卧室方向走。

但是她没想到沈煜会跟上来,她听到身后边脚步声的时候,转了下身,整个人就被追着,被逼着一步一步后退到紧贴在了门板上。

“我不喜欢接受这种道歉。”沈煜直直的睨着人。

七年前,方灼赶飞机的那晚,她见到了沈煜,在她家楼下。

那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湿了他的头发、衣角和鞋面。

她从家里拖着行李箱走出来,不知道他在那里等了多久。

方伟业摁着车喇叭,嘀嘀的在一旁催促,还不停喊着:“方灼!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

沈煜别的什么话都没说,就只问了她简短的六个字。

她给他扯出一个释然的笑,类似正常情侣,和平分手的那样,说:“再见沈煜,对不起,临时改变了志愿,要去国外读书了,也祝你前程似锦。”

然后她就被方伟业拉扯拽着塞进了车里。

之后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的开始往下落。

沈煜那么的意气风发,看似什么都浑不在意。喜欢他的女孩子那么多。方灼当时想着,对于他来讲,谈个恋爱,分个手,应该也不算什么的吧?

只需要她做的释然一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