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梨后来听说, 他是自愿去的。
他们这几个同窗时常到周家来,又因上头没有父母双亲,所以元氏是拿他们做自家晚辈来看待的。
从周梨和白亦初口中得知他是自己要去的, 实在是想不通,“这孩子莫不是糊涂了,人人这个时候躲都躲不及, 听说庆文街上那米铺家的儿子,为了不去这战场,都宁愿把腿给摔了,他倒是好,还要自己赶上去。”
周梨也想不通,问起白亦初:“你们整日挨在一处,可是晓得他什么个身世么?不然这又没个国仇家恨的, 怎么打起那齐州来, 他比谁都要积极了。”
白亦初虽和他几个玩得好,但也没去窥探人家这些个私事,只摇着头,“我觉得这个便要去问云长先生了,只怕少凌他自己都不清楚呢!不过我倒是猜到了,他为何偏要去参军了。”
“为何?总不能和你当初想的一般,就是奔着那挣功名去的吧?”周梨挑眉, 若真是这样, 那他们把战争要想得太简单了吧?这又不是过家家,而是真的会流血要命的。
没想到白亦初还真点头,“就是为这个呢!前阵子还在同我们说, 打死他,他也是考不上秀才的, 天生不是这读书的料子。他的琴倒是学得极好,可朝廷除了这个文武状元之外,也没设个专门给考琴的,不然他也能去争取一二。”
为了顾少凌自荐入伍的事情,白亦初专门回了一趟武庚书院,果然见着云长先生气得不轻,但又没法子,人都把名字登记上去了,难道还能给划掉么?
没有这样儿戏的。
如今也只能请了公孙曜帮忙照顾一二,同负责这此事的陈通判打声招呼。
可是白亦初觉得这都是无用功,在这城中之时,还能叫陈通判给左右一二,但真到了那豫州前线去,如何还不是要看将领们的意思。
周梨却又想起了那李司夜,“你同他提过李司夜这人没?”
“自然是说了,不过我没说是你梦里的事情,只叫他若在战场上遇着这一号人,千万要小心提防着。”这也是白亦初担心的一个事情,好在顾少凌虽平日里嘻嘻哈哈,但自己说话他是愿意听几分的。
周梨方才放心了许多,又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不禁叹了一回,“今年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年节,可是此刻偏偏是各家都妻离子散。
他们家虽是人都在,可是四面八方,总是那哭不完的呜咽伤心,他们又非草木无心,自然是有些被人家的悲情所感染到。
以至于这个年过得也清冷了很多。
大年初二那天,不少人涌入城外去送行。
征入队伍的各家儿子男人们,也是今日就要启程去豫州那边了。这一走也不知可否还能再归来,那些个亲人们一路相送,走了五里短亭又是是十里长亭,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的。
这使得整个新春佳节里,整个州府的上空都覆盖着一层浓郁的悲情雾霾。
转眼便过完了整个春节,第一封家书从齐州那边传来,但队伍也才到一阵子,大家还未正式上战场。
只是瞧着那河边杨柳吐新绿,燕子衔泥飞来,也没有几个人为这春日的到来欢喜。
可男人儿子们不在家里了,日子却还要照旧过着,大部份女人们开始脱了鞋袜,挽起裤腿也开始下田去。
街上能看到的小摊贩们里,也变成了许多女人,挑着担子或是盯着篮子在街上叫卖。那些个怨气重的老人,只悄悄避开衙门的人,在那没人的地方吐着唾沫骂,说这样下去国不国家不家的,满城不见几个儿郎,阴气一重,就更容易出事了。
这一些老人,周梨是有几分不喜的,总是仗着自己的年纪和那点小小的阅历,便总是对当下时局指指点点,但又没真胆量当着衙门的人说,只专门挑了那隐蔽之处。
而且眼下大部份男人被征走了,城中许多事情都叫女人来代劳了,以此维持城池的正常运转,辛辛苦苦做了工,回头还不落好,在他们口里成了阴盛阳衰的标志。
但对于他们的抱怨和谩骂,周梨又无计可施,只见着了避开些。
这日去了三丫口一回,只见自家的田里,也是有不少女人在垒田埂,还有几个身材稍微魁梧些的女人赶着牛正在犁地。
这光景让周梨一下想起了当初在乡下之时,白亦初和元氏,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么。
三丫口宋家的人看见了她,如今也不敢摆架子了,只一个劲儿地讨好,巴不得从她手里得些活儿来做。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下周梨也将田承给了十方州的人,怎么可能再因他们如今的点头哈腰便又易主?
她从三丫口回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白亦初也回书院里去,那头虽是没有了几个学生,可当初就他们四个的时候,云长先生都要依旧严格授课,更何况是现在还有十几个呢!
只不过到了后院里,却不见元氏,又想起前头的柜台里是杜屏儿在那里垂着头做针线,月桂也没在眼前,只有厨娘桂兰在灶房里忙着。
便到书房里来,莫元夕正在帮她对高掌柜那头的账目,便问:“人都哪里去了?”若素和安之也不见影子,倒是奇怪了。
从前见她们一起上街,可也没有这样整齐的时候。
莫元夕抬起头来,拨动算盘的手也停了下来,“芹娘今儿忽然发动了,恰巧她娘家人这会儿去别处走亲戚,是没法通知了,夫人她们晓得了,便过去帮忙。”
周梨听罢,算着时间是差不多了,“过去也好,左右在这州府里也没有一门亲戚,常去走动也使得。”
莫元夕听了这话,问起她:“那姑娘可要过去?”
周梨瞧了瞧自己一身沾了泥水的衣裳还没换下来,摇着头:“罢了,我明早去瞧吧,这会儿都要天黑了,到那头怕是天彻底黑下来,我也帮不得什么忙,过去也是麻烦人。”
不想这等到晚上戌时三刻了,还不见元氏她们回来,周梨有些不放心,只喊了香附套上驴车去瞧一瞧。
只喊莫元夕和杜屏儿她们几个看好家
。
这一路急匆匆到正方脸家这边,只见院里灯火通明,来给她开门的是高秀珠。
见了她有些吃惊,随后不等周梨问,便道:“芹娘有些不大好,刚才寻了些老参片给她含着,只盼着早些将孩子生出来。”
“这都一天了,请了哪里来的稳婆?找大夫了么?”周梨问着,心说不是白天就发动的么?这会儿还没生,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呢!
周秀珠只跟着她一起往那产房去,一边回着,又说找了大夫来,但都是男人终究是束手无策,到底还是要看芹娘自己。
元氏这会儿在里头,周梨听着了她的声音,想要进去,却叫周秀珠一把给拽住,“你莫要进去添乱了,屋子里已经挤了好些人,她嫂子和老娘都在呢!”
周梨这才从窗户纸里看着里头好些个人影晃动,方止住了脚步,只是看着那窗户紧闭着,便要伸手去打开,“这里头许多人,个个都守在她跟前,怕是气儿也难通畅。”
周秀珠想拦,说怕这早春寒气还重,凉了产妇,可周梨却动作已经快了一步。
不多会儿,里头除了芹娘母亲婆婆她们的声音,总算是传来了芹娘微弱的叫喊声,周梨这才发现没见着正方脸,“阿平哥呢?”
“他去请旁的大夫了。”周秀珠那里答着,想着自家在这边已经瞌睡的安之,便与周梨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懂得什么,在这里是帮不上忙的,你将若素他们姐弟两个先带回去吧。”
周梨的确是帮不上一点忙,反而是听着芹娘那痛苦的叫声心颤颤的,正要应着,却又忽然改口道:“阿平哥哪里去请大夫?我说不如把小韩大夫请来靠谱些。”
周秀珠早前也这样想的,可是一想到小韩大夫年纪小,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这千金一方怕是没接触过。
可这关于性命的事情,周梨已经先做了主,这会儿喊了香附去接小韩大夫。
香附赶着驴车,倒也快去快来。彼时正方脸重新请来的郎中正从产妇里出来,摇着头一副不愿意多讲话的表情,将正方脸吓得脸都白了,只差没有跪下同他磕头求救命。
可那大夫生怕这芹娘大小都死在**,到时候坏了自己的名声,只摆着手道:“你莫要跪,也当老朽我今日没有来过吧。”然后背着医药箱子便匆匆走了。
只留下那红着眼眶的正方脸呆呆站在门口。
芹娘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大抵也是想听听大夫的话,却没料想到竟然会是这般结果,也是满脸含泪。
她见正方脸那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只伸手拍了拍正方脸的肩膀,“阿平啊,这都是芹娘的命,不怪哪个,她嫁到你这里来,亏得你母子俩悉心照顾着,也算是得了一阵的好日子过。你就放……”
芹娘母亲没再继续说下去,哽咽着蹲下身,然后嚎嚎大哭起来。
周梨见着他们这般的光景,劝什么话都是无用的,只朝小韩大夫托付道:“来都来了,且进去瞧一瞧,若真是没法子,那也只能是认了命。”她也有些害怕,虽然晓得生孩子是女人脚踏鬼门关,但是想着鲜活的芹娘就此要销香玉殒在跟前,这种死亡跟天灾时候的那种猝不及防的死亡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死就像是拿了一把钝刀,在脖子上一点点的抹,让人又痛却又没有办法阻止。
并不似天灾时候那样,根本就不给你一点感受死亡的机会就帮你结束了性命。
这样的煎熬,使得整个院子都处于一种恐怖的死寂中,元氏和正方脸的老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只留了稳婆和小韩大夫在里面。
那里也静悄悄的,安静到能让周梨清晰地听到芹娘那微弱的喘息声音。
她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终于是芹娘的母亲先绷不住,痛声哭起来了,“我的儿啊!你这如此苦命,老天爷你不公平啊,怎叫我儿受这般苦楚,不如将我的命收了去,给我儿一身轻松吧。”
她哭得凄惨,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这一哭,芹娘的嫂子也哭,正方脸和他老娘这会儿倒是没有哭,却开始跪在院子里,朝着那灰白色的月亮拜,又是朝着西天佛祖的方向磕头。
想是见他们这般六神无主,芹娘的母亲倒是得了几分神志,只抹去了眼泪,喊着正方脸,“阿平,去把我给她出月子穿的新衣裳拿出来吧。”
正方脸听到这话,整个人却是僵在了原地,原本举着手要磕头的他就这样以这种怪异的姿势僵在那里。
片刻后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周梨只见他脸色灰白如死人一般,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娘啊,芹娘还好好的呢!”然后声泪俱下:“芹娘还好着呢!这娃我不要了,我只要芹娘好好的,老天爷你也把我的命拿去吧,还芹娘一个清净。”
正方脸老娘也劝着芹娘的母亲,“在等一等吧。”
可芹娘的母亲觉得,芹娘本就是腿脚不好,这孩子在肚子里折腾了一天没出来,如今还能有什么指望?几个妙手千金的老大夫都没办法,难道这个小大夫进去,会出什么奇迹么?
因此只想趁着芹娘现在还有一口气,那手脚还软和,给她把新衣裳换了,好叫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走。
元氏几次想劝说,却是又无从开口。
周梨见着他们这样哭天喊地的,不是个法子,只开口道:“你们都别哭了,芹娘姐还在听着呢!”
她还没走,就在商量她的后事,总归是不好。
这话兴许是对他们有了一二提醒,芹娘母亲又捂着嘴哭,只不过这一次没那样大声。
而就在这时候,里头传了声音出来,“再来些热水。”
得了这话,大家急忙要行动。也亏得周秀珠和月桂一直盯着厨房那头,热水一直是有的。
两盆热水进去,片刻又换出来,却已经变成了血红一片,这时候不止是整个产房,就是整个院子里,也全都充满了这种致命又萎靡的腥味儿。
周梨第一次觉得红色,原来是这样可怖的颜色。
不过就在这热水送进去第四次,忽然听得里面传来拍打声,然后一个小猫儿一般的婴啼声弱弱地从房间里传出来。
声音很小,但去还是一下将这院子里所有的噪杂都给压了下去。
正方脸哆嗦着嘴巴,“这这这,这是生了么?”随后要拍着门要闯进去,一面大喊,“芹娘,芹娘?你怎样了?”
但下一瞬,里头就传来小韩大夫冷峻的声音,“别吵,病人现在还在危险期。”
于是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只不过大家的神经都紧绑着。
又不晓得过了好久,周梨见这样待坐着也不是法子,只和周秀珠到了厨房里,煮了些酒酿鸡蛋。
也不知道芹娘是否能吃着,但还是给准备着。
姐妹俩难得这一次都保持了沉默,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耳朵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产房里。
终于,周梨在第二次热酒酿蛋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依稀听着小韩大夫在给正方脸他们再给交代着什么。
然后是磕头声道谢声。
她急忙将鸡蛋给盛着端了出来,“可是能吃东西?”这话是问小韩大夫的?鸡汤早就在白日里给芹娘续命喝完了,如今只剩下一只老母鸡干干地躺在锅里头。
“仔细些,能喂她吃点。”小韩大夫也一脸的疲惫,可见这半个晚上,他都是拿命在救人的。
和周梨说完这话,只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来。
而芹娘的亲人这会儿都进去看芹娘去了,好在这时候正方脸又从屋子里出来,急忙过来掺扶起小韩大夫,“小韩大夫,我家中简陋,你快些到这里坐,我马上给你煮饭沏茶。”
小韩大夫摇着头,“夜深了,你们也好好休息,而且产妇和孩子都虚弱得很,这个把月里,你们要仔细些,有什么不对劲的赶紧到医馆里找我。”说罢,只朝周梨看过去,“我就同阿梨她们一起回去了。”
是了,熬了这一大晚上,大家虽是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只在外头干着急,但也是累了。
周梨如今也和正方脸告辞着,“等芹娘好些了,我们再来瞧她,你这些日子就仔细些,牙行那头,少赚便少赚些,先不要忙着去了,顾着家里要紧。”
正方脸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又万分过意不去耽搁了她们这一大家子,只亲自送到了门口,又与小韩大夫再此道谢,说过些天再到医馆好生道谢。
元氏那里抱着安之,若素因年纪大些,被周秀珠给摇醒了过来,但这会儿也是迷迷糊糊的,叫香附一把给放到
驴车上,从正方脸家这边借了毯子给盖着,大家一起挤在驴车上。
大家都有些累了,又不极少熬夜,所以这个时候都处于疲惫之中,一路上也是安安静静的。
等到了自家门口,周梨看着铺子里还有灯光,便晓得莫元夕她们还没睡,只跳下马车去敲门。
果然立马就有人来开门。
是厨房里的金桂兰。
“屏儿姑娘那里不放心,叫等着,又怕你们在那头没顾得上晚饭,叫煮了些吃的,在锅里热着,可要用?”
周梨倒是不饿,但是想着元氏他们在那边,只顾着担心芹娘,怕是没吃着晚饭,便道:“有心了,那我顺道叫小韩大夫下来,吃些再回去。”
说罢,只转头朝驴车上的小韩大夫喊。
小韩大夫今日的确是累了,他险些以为,芹娘也撑不下去了,哪里晓得她虽是残了腿,那心却是坚强得很,不但是自己活了下来,连孩子也还留有一口气。
反正他今日那心也是跟着芹娘的状况起起伏伏的,现在也是心身疲惫,腹中有几分空**的感觉。
便也没再客气。只同大家一起下来,吃过了晚饭,然后才叫香附送着回去。
熬了这样大半宿,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晚了些,周梨听到她姐周秀珠还有些咳嗽的声音,便想着怕是昨日凉了,催促着她去找小韩大夫瞧一瞧。
元氏想是有些年纪了,瞌睡少,倒是起得一大早,这会儿已经从正方脸家那边回来了,和周梨说着,“他们那头虽是不缺人手,不过大人小孩都要时时刻刻拿人看着的,我想着我们后院这几只老母鸡,也不怎么爱下蛋,便捉了过去叫芹娘炖汤喝。”
周梨却是有些担心她,“你仔细休息好了,我姐今儿已开始咳嗽,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元氏笑着说自己身体比周秀珠要好,便是熬个几宿也不打紧的。一面与自己说起正方脸的娃儿,是个闺女,八斤多重,难怪昨日险些要了芹娘的命。
周梨这才想起,昨日顾着担心人,后来晓得大人孩子都平安了,大家便都回来休息,竟然没顾得上问到底是个女娃还是男娃儿,更没想着去问到底多少斤。
这会儿听了,不禁说道:“可见这孕中还是要多走动,不然这生孩子遭罪了,险些命都给搭了进去。”也是芹娘没法子,那腿如此,走动不得罢了。
芹娘生孩子虽然最终是有惊无险,但还是将周梨吓得不轻,本来就到了自己那个世界里,生孩子风险也不小,更不要说在这样的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环境了。
不过也是夸赞了小韩大夫一回,听说他昨日是给芹娘扎针才有的转机,又想起上一次他也是给那柳书生扎针,才叫柳书生转危为安,因此对他这针灸是起了些好奇心的。
莫元夕见了,忍不住笑道:“你要想偷师,倒也简单,等过几年屏儿姑娘家过去,有了孩子,小韩大夫自然是要传给自家孩子的,你到时候再用几颗糖从孩子手里把这不外传的本事学来。”
周梨心说这是什么鬼主意,啐了她一口。两人说笑着,整理了一回这些日子的进项,明显是因为齐州那边开战,城中人口大量减少,使得这生意是难做了。
周梨觉得这样下去是要不得的,房子的生意又不好再做,便想要寻个其他的营生。
她也是为这事儿发愁,莫元夕倒是出了几个主意,只不过这些做起来都不现实,周梨也是一一给否定了去。
不过她可能就是命中带了老人们时常说的星宿,这才为做什么可靠营生发愁,云众山便找来了。
周梨也是好一阵子没见着他了,他这一帮人里,有三分之一的人也是被征去了战场上,如今剩下他这些人,少不少多不多,给弄得不上不下。
加上人口骤减,这办货的人也少了许多,他们也闲赋了下来。可是那么多人要等着吃饭,所以他自己又寻了个活计,只不过这次要往里头拿钱,他们却是没有这样宽裕的。
可上钱庄里去借,又是替人赚利息。
方过来寻周梨。
原来他要做的正是周梨早前最想做的,那南货北卖的活儿,不过他们人有限,摊子起得少,如今是打算将这芦州特有的火棉送到江南去,又从江南那边进一些薄纱,去东海那头贩卖。
然后再从东海弄了东珠,一路上绕回这芦州来。
周梨听了他这计划,倒是可行的,也能赚这差价。又因他自己从来是走江湖的,□□白道上多少是有些门路,而且办的货物少,也不引人注目,到时候肯定能赚钱。
只不过也不是那种一夜暴富的营生,其中又要翻山越岭渡江过河,危险也掺杂不少。
本想开口劝云众山慎重,毕竟这其中有生命危险,但她又晓得他们当下没有什么营生,手底下不少兄弟家里好几张嘴巴等着吃饭。而且有的兄弟上了战场去,如今没个音讯,孩子妻子留给了云众山帮忙照顾,他向来最是个重情义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饿肚子。
如此这生意是不得不做。
她也猜到了云众山来此目的,就没等他开口,主动问道:“除去这办货的钱,一路衣食住行花费,可都算好了?”
云众山闻言,面上有些愧色,将头垂了下去,“算好了,只是说来叫阿梨妹子笑话,我走之前,得将兄弟们的家属都安顿好,手里就没剩下几个余钱了。”
“那云大哥这次来寻我,是要与我合伙?”周梨又问。
云众山点着头,“我出力,你出钱。”末了又添一句,“若亏了的话,这钱算是我借你的。”
他便是这样的人了,自己重情义,就怕别人吃一份亏。
可正是这样,周梨怎么可能说亏了钱便当借呢?只让莫元夕书写了合同来,当下递给云众山,“哪里有这样一说,咱们便合伙吧,左右我当下也没别的营生,云大哥你看看,若是觉得可以,咱们便签了,再找个人做见证。”
周梨知道云众山这个人,所以也是没有特意给他让什么好处,每一条也都是中规中矩的。
云众山看了果然是没有异议,当下便签了自己的名字,请了对面因儿子上战场而一下白了头的阿叔过来做见证人。
当日周梨便去柜上去了钱交给他,只任由他们去办货。
自己虽是从那书本上了解了各地民族风俗,但是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未亲自出去走过,哪里晓得人家究竟真的需要什么?
所以这一且还要看云众山。
这样一大笔银子拿了出去,家里人竟然是没有一个人过问的,可见是那心里都默认她这个一家之主。
莫元夕又拿了几个帖子出来,有城中商会举行的募捐,要商家掌柜都务必参加,好给那将士们积攒些东西。
周梨瞧了一眼,心说不过是编排要钱的明目罢了,这送去的钱和东西,能不能到芦州将士们的手里,还两说呢!更何况这又非那官方举办的,这商会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没准最后叫他们贪了去。
便和莫元夕说道:“莫要理会他们,他们这商会本就是几个掌柜聚在一处自己成立的,衙门那边又没批,何必拿银子送他们?”
莫元夕却是有些担心:“若往后拿此事来说咱们,怕是不好。”
“那就直接给衙门里捐,不给他们说的机会。”周梨说做就做,直接去找了高掌柜,将这个月过半的利钱,捐了衙门里去,指定了给芦州这里被征去的将士们添些伙食。
高掌柜是个会来事的人,做好事怎么可能锦衣夜行?所以不等那商会那头动静,他就已经将此事宣扬了出去。
其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商会那边参加的掌柜们,忽然听得这事儿,自然是直接去往衙门多少捐
赠一些。
既然能走衙门,何必要叫商会拿大家的银钱去献殷勤博名声呢?
不过这事儿,周梨到底是将商会那几个掌柜给得罪了去,偏他们又不敢拿周梨如何?周梨那客栈是和公孙曜一起合伙,这是众所皆知的。
也只能先给记在心里。
这也大概是周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得罪人,但这没办法。她回头和白亦初说起,不过说自己这也不算不畏强权,因为自己背后毕竟还有个公孙曜。
又很疑惑,“这公孙大人真是奇怪,你若说他爱民如子吧,他只对咱们家热心肠,你说他这是在图个什么?”
白亦初也探究过这个问题,甚至怀疑过公孙曜是不是打周梨的主意。可是后来又打听到,这公孙曜是有心爱之人的,不过因些事情,两人至今还没能成婚。
所以这个可能性是可以给抹去的。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不过见周梨当下疑惑,也只宽慰道:“想那许多作甚?反正他从咱们的角度上看,也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和云长先生又十分要好,你便是信不过他,那总该是能信得过云长先生的吧.”
两人又说起那书院里的事情,提起了顾少凌去豫州参战之事,来了一封信,眼下还是两军对峙,并未真正开战。
周梨一直以来,觉得朝廷这样急匆匆征兵,怕是人召集过去就要送往战场上去,却没想到这会儿就在齐州和豫州边境上大眼瞪小眼。
甚是疑惑:“既然不打,急火急燎将人征集过去作甚?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劳动力。”又开始担心自己的那几十亩水田,这买到手里还没出过粮食呢!今年会不会因为人手不够,到时候给耽搁了下种子的时间。
白亦初叹了回气,只压低声音悄悄和周梨说:“听说咱们朝中无人,保皇党那边也是没有像样的将军,所以两方都不敢贸然动手。这会儿吧,也就该庆幸草原上的大辽人也和咱们一般情况,听说南辽和北辽也在为一处肥美草地打仗。”
周梨一听他这样说,好似这一场劳民伤财的大战,跟那过家家一般了。
但一颗心始终是悬着,觉得这样拖下去,白耽误了多少生产劳动力啊?人文虽不会朝后退步,但经济是必然要落后低下的。
经济落后了,可人的思想却在不断进步,所追求着更高的物质生活,当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便会出现极端行为。
刑事案件不就是这样滋生出来的么?欲望超出了自身的能力和环境范围,人便会为了达成自己心中所想而采取非正常手段。
然而就在这样的担忧中,清明过后,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里,豫州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开战了,把保皇党打得退出了豫州城外十里地。
但豫州这边也是伤了些元气,芦州这里受伤的士兵们,将再半月后就能回来了。
这半个月,对老百姓们来说,无疑是难熬的。
各家都盼着儿郎能回来。
这回来了,即便是负了伤,但也好过死在战场上的好。再说没准养一阵子,像是庆文街上米铺里那个摔了腿的一样,又活蹦乱跳了。
于是大家盼啊盼的,终于是到了四月初。
芦州负伤的将士们归来了。
周梨没有去瞧,倒是莫元夕和香附她们去看了。回来说有几千人呢!但其中也不乏那装病装伤回来的。
城里因为这些人的归来,似乎也是多了几分生气的,庙里的香火就更旺盛了,不过求姻缘求子的菩萨跟前,红线条挂得更满。
媒婆们也一下忙碌起来,各家各户都只担心再征兵第二波,到时候儿郎们的伤势养好了,又要被抓去战场上。
所以趁着这功夫,赶紧给家中留个种。
武庚书院那边,却是没有顾少凌的消息,一时叫大家都担忧不已,云长先生更是急得托人去豫州打听。
只是消息还没回来,倒是第二批第三批将士回来了。
周梨想着怕是朝廷也反应了过来,这么多人白瞎养着,是无用的,倒不如将这些不合适的人给剔除下来。
如此一来,城里倒是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而此刻也是要临近今年的院试了。
按理今年豫州在打仗,这参加院试的人更少,可却因有个秀才身份就能免了上战场去,使得今年参加院试的人反而更多。
冷寂了几个月的城池,又忽然恢复了去年的热闹,安先生那边甚至是忙不过来。
周梨的及笄之礼,便是在这样匆忙的环境中办的。
但是她和白亦初都说好了,不可能说及笄就成亲的,最起码也要等白亦初金榜题名后再商议这件事情。
元氏起先是不愿意的,但是看到周梨还是个小个头,又想起芹娘生孩子那会儿险些把命都搭进去,心里也是有几分害怕。
便想周梨年纪这样小,若真叫他俩人成了婚,两个都不知轻重,到时候有了孩子,不是要周梨的性命么?
所以这不成婚也好,仍旧是未婚夫妻,这样也不用担心那些个事儿。
更何况,杜屏儿今年也是十八九岁了,不也还没出嫁么?
因此她开始着急起起杜屏儿的婚事来,与周梨和周秀珠商议,“要不就不等阿仪的消息了,他在外奔波,也不晓得究竟在何处?若是他不回来,屏儿难不成要一辈子在闺中待着了?”
周梨其实觉得杜屏儿也还没到嫁人的年纪,不过元氏催得紧,她还是去找了小韩大夫。
小韩大夫年初里因一手金针将那芹娘母女从阎王殿里拉回来,那正方脸的老娘和芹娘母亲嫂子没少在外替他宣传,导致他这如今医馆里,现在是女人来瞧病居多。
他也是为了以免落个闲话,只又雇了个从前做稳婆的妇人在跟前,自己给妇人们扎针看病的时候,她好在一旁搭手。
如今来看病的女人不少,那下身不爽朗的,或是求子的,坐在这里排了好长一队。
周梨一瞧这光景,怕是要等好一阵子了,不免是生出了退意,却不想叫那眼睛尖的小药童看到,唤着:“小周掌柜,快进来坐。”然后热情地过来邀她去厅房里。
周梨只能被迫留下来,“你师父近来都这样忙?”
小药童应着,“是了,好几次本想早点关门过去周家那边看看未来师母的,可每次都总有病人。”
又热忱地问:“小周掌柜是找师父说事情,还是也要?”他眼睛朝周梨身上瞟。
周梨挥了挥手,“我好着呢!我找你师父问些事情,等他得空吧,你莫要去催他。”给人看病的事情,哪里马虎了事。
小药童闻言,给她上了茶,正要凑过来说话,却被病人喊去了。
周梨便这样百无聊赖地坐着,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都有些困了,终于听得小韩大夫吩咐小药童的声音,“你暂时把铺满掩一掩,不是急症的你便说我出诊去了。”又叫稳婆先休息一会儿。
说着人朝厅里走来。
周梨听得这话,不禁朝外探了探,“这样确定不耽误你?”
“不耽误,是头牛也要休息,我也正好歇一会儿。
”小韩大夫说着在她对面坐下来,“屏儿最近吃了那药,可有见效果?”
“见的,胖了一圈。”周梨知道他问的是嗓子说话的事,但自己答的也是事实,屏儿近来的确胖了,那手指都能肉眼可见粗了些。
不料小韩大夫那面上竟然闪过一抹喜色,“那说明是有些效果的。”
“你这哪门子效果?跟那猪饲料一般,将人都催肥了。”
“你是不晓得,这药本就是有这个作用的,若她真胖了,可见药效是被吸收了去。”小韩大夫想给周梨解释,但又发现跨行如隔山,自己怕是说来周梨也听不懂,便简单解释。
喝了一盏茶,只觉得腹中也空了,一抬头看沙漏,发现早就到了午饭的事情,只喊了周梨一起用午饭,然后一起说话。
也是上了饭桌才得问起周梨,“你今日所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不然怎么可能叫周梨这样的大忙人在这里等自己半响呢?
周梨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同我说个实话吧,我表哥如今究竟在何处?你和屏儿姐的事情,到底和他说了没?我元姨和姐姐都等着呢!”
小韩大夫原本算是活泼的神采一下黯淡了不少,声音也低落了几分,“我原本想,这么久我不说,你这样聪慧该是能猜到的。”
周梨有些吃惊,“我表哥不同意?”
小韩大夫点了点头,“我去年便同他说了。”本来以为,少主应该会同意的,却不想说要再等几年。
他便想,少主多半是不同意吧?心里如何不失落难过?但是转头一想,自来也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家臣娶了小姐的。
因此也是释怀了。只是他心中的确有杜屏儿,所以也是有些自私,周家那头不问他便没说,就一直以这未来女婿的身份过去走动。
然就在他的失落难过中,只觉得饭菜一下嚼如腊味了。忽然听得周梨问,“你和表哥,有什么不世之仇么?”
小韩大夫一愣,没懂她怎么问出这样的奇怪话语来。一面摇着头,“没有啊。”
然后周梨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你有什么隐疾?”
小韩大夫吓了一跳,忙将碗筷都放下,力证自己的清白,“我没有。”一面等着周梨再问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哪里吓得周梨却猛地扒了一大口饭,“既如此,就不用管他了。反正你和屏儿姐两情相悦,过日子的是你们俩,又不是你们三个人过,操心他作甚什么?再有当下他也不在跟前,你们的婚事自有元姨和姐姐这两个长辈来做主,更是轮不到他。”
小韩大夫只觉得心口砰砰地,那心脏好似要从胸腔里滚出来一般,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梨,总觉得她是在和自己玩笑话,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果然不用管他么?”
可是少主若是晓得了,必然是要扒了自己的皮,而且怕是家里长辈也会气恼吧。
他们自来都注重规矩……
小韩大夫很担心。
周梨自顾吃着饭,见小韩大夫那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十分不解,“你这样怕他作甚?我要是你我就先斩后奏,到时候孩子都有了,我看他怎么说,难不成还能将你们活活分开不是?”
再说吧,周梨觉得杜仪也不可能那样古板。不过转而一想,杜仪不是那样古板的人,怎么可能会阻止屏儿嫁给心爱之人呢?所以还是这小韩大夫有问题?
于是那审视怀疑的目光,又重新落到小韩大夫的身上去。
小韩大夫只觉得那刚稳住的心又重新害怕起来,“阿梨,你别这样瞧我。”
却听周梨一脸认真说道:“我表哥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又疼爱屏儿,怎么可能阻拦屏儿的幸福,我想着莫不是这问题还是在你身上,你老实说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叫表哥不放心将屏儿交托给你?”
这对于小韩大夫来说,简直就是千古奇冤了。他都快要急哭了,“我能有什么问题?我少小虽是父母便不在了,但在叔伯跟前勤勤恳恳学习医术,也考了个秀才回来,最是本份。也遵循着韩家的祖训,如今少主喊我到这芦州来照看你们,我也是二话不说,便一个人独身前来了,我哪里有什么二心?”
他这一着急,却没有发现,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
周梨又不是那好糊弄的,耳朵里如今只听得‘少主’两个字,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满是好奇之意,只盯着小韩大夫看,“哪个少主?”
小韩大夫听的她这一问,意思仿若一头闷雷敲在脑壳上,眼里满是惊慌之意,下意识就要去捂着嘴巴。
但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听周梨说道:“说罢,反正这不说也说了些,索性叫我知道个全貌,我也好替你出主意不是。”
这话多少是带着几分诱导性的,小韩大夫这会儿脑子又懵,怔了几下,还是老实说道:“是你表哥。”
“呵!”周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虽然她和白亦初早就发现了不管姜玉阳还是小韩大夫对杜仪的态度都不对劲,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整出什么少主来。
又顺势问道:“当初马家坝子的事情,和我表哥有多少关系?”
小韩大夫却摇着头,“那事与他倒是无关,便是当下,大家也不晓得他还在世间,仅有我们这些个忠心家臣晓得他的存在。”
家臣都扯出来了?周梨压住心中那种可能被称之为兴奋的情绪,“你都知道些什么?那马家坝子到底是如何坍塌的?果然是人为?我表哥到底又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然小韩大夫也不大清楚,只提起了几十年前的云台案,那时候先帝杀了不少臣子,有的运气好被流放,马家坝子只是一部份罢了。
而他们的少主也就是杜仪还没出生,也就借着调换死囚犯一事,将杜仪的母亲给换了出来,到了流放那一堆里。
然后被流放到了马家坝子。
也是巧,杜屏儿的母亲也就是周梨的姑姑周香椿因当时含恨嫁过去,心中有怨气,使得那第一胎没养好,生下的儿子不到几息就断了气。恰巧杜仪的母亲也是那晚上生产,便求了杜家,将孩子给换了过去。
周香椿那时候才死了儿子,心中愧疚,觉得对不起孩子,所以眼见着襁褓中的杜仪,也不舍他从小过那流放犯的艰苦。
从此和杜来财便当杜仪是亲儿子一般养着。
但到底那杜仪的亲生母亲也在马家坝子,虽是犯人,但时常能见着。
杜家夫妻见着杜仪又聪慧,一点不像是他们乡下人家老实,便晓得往后也是会晓得这身世,索性不瞒他。
本来杜仪计划着将他母亲救出,但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母亲的身份被发现,那些人为了灭口,将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
他死里逃生,但是那么多人却因此丧了命。
小韩大夫知道的并不算多,只能和周梨说个杜仪的身世大概,又道:“少主本来已经认命,只求身边的人平平安安,哪里晓得那些人不放过他们,眼下他已是被逼上了绝路,不提从前云台案里
那些枉死的亲人朋友,便是马家坝子这些人的大仇,他也不能不管。”
云台案周梨压根没听说过,她自认为也是翻阅过了不少史书,甚至那野史也没少看。
却是头一次听闻云台案。
虽这小韩大夫说得也含糊不清,但马家坝子那些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尸体,却是历历在目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当初表哥匆匆离开这芦州,是有人再查他?”
小韩大夫摇着头,“还没查到他的头上,所以他便急匆匆离开,就怕拖累了大家。而我们韩家早就不朝堂上了,这几代人都在行医,也追不到我们的头上来,他才放心叫我来这芦州的。”
“难为了他。”自己在外逃难,还要顾着这里。周梨心中有些难过,又替他担心,不晓得身上背着这也一个大担子,该是怎么难熬。
不过也算是弄清楚了,杜仪不同意小韩大夫和杜屏儿在一起的缘由。
因此刚才对杜仪的那点担心也随之就散了去,“他自己也是那苦日子里熬出来的,还讲究什么尊卑一说?你不理会他的话,这婚事就这样定了,我这回去就和姐姐们商议。”
小韩大夫却仍旧是有些担心,“真的可以?”
“为何不可以,成婚的是你二人,你俩只要不反对,谁也阻止不得。”不过周梨话是这样说,回了家里去,她还是先去问杜屏儿。
杜屏儿想是也知道自己为何发胖了,倒也不着急,但是晓得周梨明日去找小韩大夫,为的正是自己的婚事,早就盼着。
如今见周梨来了,只忙上前拉起她要去房间说话。
“我正好也有话与你说。”周梨顺手拿起桌上的杏子,一起和她进屋子里去。
只不过那杏子还未完全熟透,一入口酸倒牙,叫她连喝了两口茶水,这才去看杜屏儿写出来的话。
杜屏儿心里急,早一进门就急忙拿起自己桌上的炭笔将自己心中所想问的话给写出来。
周梨这厢看了,却是没忙着回她,而是问道:“表哥和小韩大夫之间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
杜屏儿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周梨见此,若有所思:“那你也该晓得,表哥不同意的。”
杜屏儿垂下头,两只放在桌面的手相互绞着。
“既然你晓得,你还是想要同小韩大夫在一起?哪怕晓得表哥会不高兴?”周梨再问。
杜屏儿沉默了片刻,才点头,目光里有着几丝坚定,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拿起炭笔沙沙在纸上写了一大堆话语。
无非不过是知晓杜仪觉得欠了杜家的,将来要给她找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君,而小韩大夫又属于杜仪的家臣,于杜仪看来的确是配不上杜屏儿。
但是杜屏儿觉得,她就算是治好了喉咙,也不是那上京里的贵族小姐,学不来他们的优雅高贵,如何配得起那些个贵公子?
而跟小韩大夫,他们是能说到一处去,所求也非富贵荣华,只要平安喜乐。她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想要过这平凡日子,什么高门大户,是断然不合适自己的。
显然,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小韩大夫在一起的。
周梨见了,沉思良久,最后问道:“真要在一起,不后悔?”
杜屏儿仍旧点头。
周梨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想要等她反悔一样。不过最后也是没等得,于是便笑道:“其实就是以后反悔也不要紧,如果过得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你也不要因为今日是你自己的选择,从而以后便委屈自己那样过一辈子。”
杜屏儿不解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她。
周梨微微一笑:“阿初努力,想出人头地,是让我将来不受制于大部份人。一样的道理,我们努力,也是希望家里的每一个人将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你也一样。”
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杜屏儿的肩膀,“屏儿姐你也一样,有很多选择。所以今日之事,虽说是定了一辈子,但若真过得不好,你也可以回头。”
她说得这般清楚,杜屏儿哪里还不懂?周梨在告诉她,她有诸多的后盾,哪怕将来和小韩大夫没有过上自己所预想的好日子,也可以回到这个家里来,他们会为自己解决一切。
她这个时候的感动,已经不仅仅之时用一个拥抱就能表达清楚的了。
周梨被她抱在怀中,依稀听到了她那静悄悄的嗓子里,似乎正发出一种轻而陌生的声音。
她忽然有些惊喜地松开杜屏儿,伸手摸着她那微微颤动的喉咙,“屏儿姐,你再试一试,我好像听到你刚才发出声音了。”
杜屏儿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种感动之中,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在这不经意之间,居然发出声音了。
当下听到周梨一说,也下意识伸手朝自己的喉咙摸去,然后张着嘴,根据自己以往的记忆试着发声。
随后一个生涩的音调从她的口腔里传出来。
很小很轻,但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梨欢喜得不行,只马上喊了香附去请小韩大夫过来瞧。
这算是今年最是欢喜的一件事情,杜屏儿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已经好几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她,对于音节已经有些陌生了,开始说话的时候磕磕碰碰的,有时候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但大家还是欢喜,元氏只当晚就急忙烧香通知周老大,喊他告知周香椿一声。
也开始和周秀珠张罗着杜屏儿和小韩大夫的婚事,只等这三书六礼走过之后,婚期就给订在了腊月里。
只不过这些事情周梨却没法插手,一来她对这些不懂,可以学但却不能拿来练手,这是人家一辈子的大事;二来这又是今年的院试结束了,她弘文馆那条巷子如今出了名,还不等里面住的考生搬走,就有人提前来预定房屋。
周梨却是没有法子马上给人答复,还要先仅着里头住着的人来。
反正这个秋天,家里是没有一个闲人的。
便是白亦初因为院试书院放假回来,也是在跟着帮忙写帖子。
常言说得好,那穷在闹市里无人知,贵在深山却有远亲。他们家如今好起来了,去年白亦初又夺得了一回榜首,算是将周家的名声也远扬出去,那送礼登门拜访的人比比皆是。
如此一来,人家中有什么大小事情,这头也是要回礼过去。
一来二去的,竟然走动起了许多朋友来。
眼下杜屏儿要出阁,算是周家的喜事,自然是少不得要书写不少帖子请人喝喜酒。
白亦初自己被抓来写帖子就罢了,连带着来摸鱼玩耍的挈炆也没落下,唯独那小狮子字写得不大端正,才被排除在外,得了两分清闲。
元氏只依稀认得几个字,但看着那帖子上一笔一划端方好看的字体,也是万分的欢喜,“从前是怎么做梦也没有想到,家里会有个秀才公。”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帖子,“还叫秀才公们免费写字,这若是在乡里,是要花不少润笔费的。”
当然,也没落下小韩大夫这个秀才女婿。
她觉得周家现在是真的好极了,和杜屏儿商议着,等明年叫她带着小韩大夫回去,将她爹娘和姐姐的坟迁个好地方。
这件事情也是杜屏儿一直心心念念的,自然是说好。
今年院试给城里带来的热闹,一直持续着。又大抵豫州那边的战事几乎没有什么进展,这么久了还是两方对峙。这使得大家对于战争的恐惧也一点点就被抹掉了,加上大部份男人都已经回来,所以大家几乎要把这件事情给抛到脑后的意思。
小韩大夫那头请来人下了聘的第三天,城北那些租种着周梨三丫口三十亩水田的佃户们,也来了家里。
因为今年年初男人们被带到战场上走得急,原本定好的租子,周梨起先只要了一半,这一半是等他们将粮食收了仓里,换了钱再一起给自己。
所以他们这是来兑现了。
除此之外,还带了些自家种的瓜果,只道虽是不值钱,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一面怯怯地同周梨提,还想继续租。
他们几乎没给自己惹过什么事情,听说禾苗才冒芽那一阵子,三丫口的宋
家人沉不住气,去使了坏,他们也是自己解决的问题,没来找自己。
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周梨不知道,但觉得他们不麻烦人,出了事情能埋头解决,而非哇哇大叫,也是愿意将田继续交给他们。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里,只叫他写来了契约。
这事儿落实,弘文馆那边又是住满人的,周梨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唯独就是云众山他们这去了大半年,也没个音讯。
白亦初也没少去那头打听消息,只不过总是不尽人意。
这眼下要入冬了,仍旧是没消息传来,叫周梨越发担心,“这一阵子我也是留心了那几个州府,没听说过哪里出个什么大案。”
她不担心云众山会做出卷钱跑的事情,唯独担心他们在外出事。
白亦初和她所担忧的不一样,“他们有功夫在身上,在道上也小有些名声,该不会和绿林们起了冲突,我倒是怕他过于重情义,反而容易受骗,到时候没了钱财,又不好意思回来见你,才迟迟在外头。”
不过想着这头还有不少兄弟,云众山也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便建议道:“我也观了宋晚亭差不多一年了,看他从云端到泥泞里头,如今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了。而且终究是念了那许多书,若云大哥他们还要做这一门生意,到时候喊宋晚亭跟着出去。”
周梨这一年里,见过宋晚亭几次,只觉得这人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一双眼睛再没了当初那种单纯清澈了。但给她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不是很放心,“他这人真能信么?别到时候叫他外头,反而把云大哥他们卖了去。”
白亦初只叫周梨放心。那宋晚亭如今是变得多疑了些,谁也不信,便是自己他也不全信,可自己许给他的好处总是真的。
周梨也没忙着做决定,只说等云众山他们回来再说。
云众山的消息是没等来,这冬月底等到了顾少凌的信。
他那信里只说见着白亦初说提过的李司夜,说这人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大运,救了霍将军,如今被调到霍将军帐子跟前。
周梨疑惑,“不曾听说开战,他上哪里救的人?”又少不得吐槽如今这个霍将军名不副实,是个酒囊饭袋,哪里是行兵打仗的行家?吸的都是他那早逝嫡兄的骨血。
周梨不喜欢出去看戏听书,所以闲暇时候都是看书,自然对于当朝的历氏也十分了解。
尤其是在跟保皇党开战后,听说两处的将军都是行不得大事之人,便不信满朝文武,真没有一个能上战场的。
却发现原来霍家,还是出过人物的。
确切地说,以前的霍家鼎盛过,他们的功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还仍旧存在,只是享受到这份功勋的,却是旁人。
那霍将军英年早逝,夫人也撒手归去,听说两人倒是有个独子,却是小小年纪就意外染病去了。
偌大的将军府和勋爵都传给了老将军那继室所生的儿子手中。
白亦初也疑惑,只不过见周梨提起那霍将军来,便道:“好像咱们知府大人,同那霍家也是亲戚来着,他母亲原本是霍家的姑娘。”只不过和当下这个霍将军是同父异母罢了。
提起这些个事情,也自然而然说起了朝堂上的事。
若是旁人,周梨才不会与之说这些,但想到白亦初往后也是要入朝做官的,自己早和他说些,也算是提前适应一分。
因此便拉着他到桌前来,“我觉得咱们朝中不是无人可用,只不过是咱们圣上大抵觉得这皇位也是抢来的,自己坐得不安稳,所以这兵权也不敢交给真正会行军打仗之人。”说着,便写了个公孙二字。
公孙曜是走了和家族不一样的仕途,可是他公孙家并不像是霍家那般没落没人了啊。那么一大家子,将才总是能挑出一两个来的。
但正恰逢他们真有本事,所以当今圣上才不敢真放他们去豫州打仗,不然如何能坐得安心?
白亦初本就是个聪明人,早就想到了这些,但如今听周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既担心她这话叫人听了去,少不得是要落个杀头的罪,又是对朝廷的失望。“他疑心重,宁愿用霍家那样的蠢物,也不愿意启用公孙家的人,早些将这一场战事结束,这样对老百姓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再位之人,怕是早就忘却了初心,如今只晓得要如何谋住自己的位置,哪里会去想旁的?”周梨叹了口气,“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其实就是天大的笑话罢了。”
随后看朝白亦初,瞳仁里满是真挚:“我们要在这个世道生存,总是不能独善其身的,我们也不求做个什么好人。但是阿初,往后你走远了,我也求你不要忘却你的初心。我想我爹给你当初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一直待我如初,然我如今却希望,你这心底终保持此刻的清醒,到时候莫要被那权利富贵迷了眼睛。”
白亦初听着周梨的话,有时候总觉得她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纪,却能想很多长辈们才会考虑的问题。
他认真地看着周梨,等她说完后才笑起来,“你真是个操心的命,我是什么人你心里还没数么?我求我所求,但却也不会去害谁。”当然,如果对方一定要为难,那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但是这些他没同周梨说,因为两人心中都有数的。就像是周梨说的那样,不去主动害人,但是有人害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解决掉。
因为世道就是这样,他们想要活着,又要活得好,怎么可能保持一身清净?不沾半点污浊呢?
反正要周梨像是云长先生那样,她是做不了的。
她就是个俗人。
因为要临近腊月了,杜屏儿要出嫁,又要忙着过年,家里自然是忙了起来。
周梨本意是打算再雇两个长工回来,可元氏觉得家里其实也就忙这一阵子,到时候忙过了,大家也是闲着的,总不能白养两个人。
又道这一两年来,银子越来越不好挣。
周梨想着云众山他们也还没音讯,自己那银子多半也是撒了水里去,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虽手里有钱,但往后要花的地方多了去。
这日元氏不得闲,只叫她去城外帮忙还愿。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里的,周梨只喊了莫元夕一起,让白亦初帮忙赶着驴车,一起到城外庙里去。
这头毛驴是当初白亦初用柳小八卖狼皮分来的钱买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垂老了,走得慢吞吞的,白亦初在前头赶车,周梨和莫元夕穿得厚厚的坐在车板上,“过了这个冬天,让它休息养老算了,这么多年来,在咱家一年三百多天,没有几天是得闲的,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和元姨他们去市场上买菜,也是辛苦。”
她这话是和白亦初说,转头又跟莫元夕说:“换两马车也好,冬天不用这样受罪。”
莫元夕以为她冷了,把自己的手炉也往她手里塞去,“早该换了,就是夫人舍不得。”
白亦初在前面赶着驴车,只见着路边树上都挂满了冰凌,那风一吹便断裂开,直接砸落在地上,堆积得厚些的地方,很是容易叫车轱辘打滑。
他索性跳下车,“你俩坐稳了。”只瞧着这被大树包围着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时不时有冰凌落下来,车注定是不好走了。
周梨和莫元夕挨近了一些,再度觉得买马车的必要性,还说轮子到时候多使银子,要打好的。
正说着,在前面牵着毛驴的白亦初忽然站着不动了。
但驴车却惯性地往前滑去,周梨坐在车板上,生怕白亦初被撞着,只朝他开口喊:“你怎么了?”
却见白亦初回了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说起来周梨他们逃过灾躲过难,但是山贼这种事情还没遇着过,如今见着白亦初这行为举止
,一颗心忽然也紧张了起来,只瞧着这四周的树林,安静得可怕,那冰凌断裂的声音,像极了刀子出窍。
她下意识捏紧了莫元夕的手,给了她个安定的眼神。
随即白亦初忽然喊她二人下车来,自己则往那老驴屁股上狠狠摔了几鞭,老驴一吃痛,叫着朝前跑去了。
“走!”白亦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即选择进了那旁边的结满了冰凌的林子里。
三人找了个被冻得僵硬的小沟渠藏住,不多时便听得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似有马蹄踩在冰凌上的断裂声。
就在周梨以为安全的时候,那些人忽然又折回来了,“搜,肯定是藏在这附近了。”
原来那驴果然是老了不中用,刚才虽然吃痛跑了几步,但是也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
本来白亦初还想借机叫驴拉着车把这些人引得远一些,然后趁机带着周梨和莫元夕回城里的。
但是没想到,坏在驴的身上了。
但这事儿也不能怪驴。
林子里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凌,人走过的地方,总是能碰掉不少,他们三人很快就被这一伙人给察觉了。
白亦初第一反应是让周梨她们两个赶紧跑。
但却来不及,那些人骑着马,很容易就踏平了这枯黄的灌木丛,转眼便将他们给团团围住,手里的刀泛着寒光,周梨能从上面看到自己歪歪扭扭变了形的影子。
不过奇怪,她并没有那样害怕,而是冷静镇定地扫视着这一圈人,最终目光锁定再其中为首的那人身上,“这位壮士,看来你们也是受人所托,今日之事我不记恨你们,但也求做个明白鬼,好叫我晓得究竟是谁要对付我们,犯得着如此大刀阔斧劳烦你们来芦州。”
芦州她也待了这几年,有多少山匪土贼,心里是有些数,也从云众山那里听了些门路来。再看这些人的装束,一下就判断出来不是芦州人。
又细数了自己得罪的人,最一开始无非不过是清风书院和那吴同知他们了。
可是他们要对付自己,用不着等到今日,更不会用这些个道上的手段。
马虽然进了林子,但对这里的环境似乎不是很喜欢,一直不停地动着马蹄,让马背上的人摇摇晃晃的,气得一把勒紧了缰绳。一面拿余光看她,见她如此冷静从容,也是有几分欣赏之意,“难怪要老子山高水远跑来这芦州,本觉得对付你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浪费了,不过如今看来,你倒也是值得的。”
只不过他眼里虽是有欣赏之意,但看周梨他们三人更多的其实是当看作死人。
所以也不瞒着她,“小姑娘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可是你还小,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间的钱,哪里有这样好赚的?到底要分给前辈们一些。”
周梨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了早前那商会的几个老掌柜叫募捐,自己去没走他们的路子,直接捐去了衙门。
以至于许多商家都一一效仿,导致最后这商会组织的募捐,便不了了之。
她想到这一茬,不禁露出讥讽笑意,“这样说来,竟然是为了这般小事就大动干戈,可见他们也长久不了,成不得什么大事。”抬头看朝对方,“你说对不对,我一个小姑娘便将他们吓成了这般,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大事?”
那为首的一怔,竟然觉得她这话是有几分意思的。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笑道:“你果然很聪明,可即便如此,我拿人钱财,就□□,你们的这些事情,我可管不得,你到下头去和阎王爷说吧。”
说完,便朝着左右的兄弟使眼色,要叫他们上去,直接把三人解决了。
反正一个文弱书生和两个小丫头,哪里需要他亲自下马?
却不知道,也就是他歪头使人这一瞬间,忽然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他下意识地躲,却不知道那东西的目标竟然是他□□的马。
马可没有他这样敏捷,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打,条件反射就抬起前蹄嘶鸣,然后疯狂朝前奔走,在树林里横闯直撞。
男人在这忽如其来的马儿发狂中,从上面给甩了下来。
没等他翻身爬起去捡刀。
已经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将刀先一步捡起来了,后背上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然后刀刃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满脸难以置信,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文质彬彬面若冠玉的白亦初,威胁的话语自然而然就脱口骂出:“狗娘的,小子你找死?”
但是这骂声和威胁并没有起到什么震慑作用,反而觉得叫他察觉到了冰冷武器划破皮肤的清晰感觉。
与此同时周梨的声音也响起:“这样的脑子和身手,也敢做这杀人的生意?”有着少女特有娇甜的嗓音里,那股子嘲风很明显。
男人想要挣扎,但他怕死,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文弱的书生不简单,如果自己敢动,他真的会用刀割破自己的喉管。
而且对方的脚,竟给了自己如重千金般的压力,狠狠地压在后背上。
也正是这样,男人才不敢反抗。
这个男人作为对方的首领,如今轻而易举就被白亦初一个看似文弱的读书人踩在脚下作为阶下囚,他那一帮兄弟也不敢轻举妄动、
主要是,他们一时间也不敢乱来,见着老大都被抓了,也不晓得对方究竟还有什么手段,生怕一个大意,就丢了性命。
钱可以再赚,买卖可以再谈,但命就只有一条啊。哪个会不惜呢?
然而周梨他们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仗着白亦初会些功夫,且这些年还一直勤劳苦练,没有松懈罢了。
但是对于这么多人,他们三人是慌的,好在周梨很快冷静下来,与那男人说话,将大家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才叫白亦初寻得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出手。
方有了现在这一幕。
这不是什么谋略,只是事发突然而产生的最基本的求生意识罢了。当然,也还要双方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叫彼此都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这其中但凡会错一意,这会儿他们三人早凉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