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功劳是有的, 不过你这身子怎么只见横着长?还是仔细着些。”周梨见他又胖了好大一圈,这才像是真正的小山一样,想着小时候胖嘟嘟的虽是可爱, 又有那样一副好嗓门,武庚书院隔壁的姑娘们喜欢他是有道理的,可如今长大了, 还这样胖,周梨到底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不想周梨这一提,他那兴高采烈的表情顿时焉了下来,一脸可怜兮兮地叹着气道:“先生已经不叫我吃甜的了,好些果子都不许我碰。”说着,指了指远处一直抱着剑乘凉的清瘦小姑娘:“他还叫那阿苗监督我,还是个姑娘家, 你看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一点不温柔,我稍微吃一口果子,她便不讲道理,只拿剑柄就敲我的后背。”
他是越说越凄凉,竟然还想要将那薄衫拉开给周梨瞧。
周梨皱着眉头按住他的手,“得了得了,我不必看, 我觉得你当该忍住这口腹之欲才是, 何况先生是为了你着想。”不过周梨更好奇的是那小姑娘竟然是云长先生找来监督小狮子的。
早前她和殷十三娘便看到了,只是对方离小狮子远远的,又不曾和谁言语说话, 就一个人抱着剑靠在了一株棕榈树下,因此便以为是路过的。
哪里晓得, 居然还是个监工。
武庚书院里的人,她不见得个个都认识,但很清楚没有这一号人,于是便好奇地问:“她是云长先生的亲戚?”
小狮子果然是不喜欢她的,见周梨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十分鄙夷:“什么亲戚?先生就是个孤家寡人,你以为谁都有陈二哥那运气,有个罗姑娘愿意嫁给他。”然后便说和他们这些学生都一般,也是旧识故人之女。
那姑娘穿着一身绿白相间的劲装,四肢十分纤细窈窕,怀里抱着剑,板着白皙的小脸蛋,脸颊两头垂着一缕头发,有些像是那公主切,使得她那一张小脸越发的冷艳动人。
周梨最终总结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还会武功,且看起来应该也不差,用来个小狮子做护卫,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她听到小狮子那比喻,心里不免是担忧起了罗孝蓝来?怎么听小狮子这意思,陈慕仍旧是对罗孝蓝没有一点男女之情?却还要娶她,这是什么道理?
因此询问过他这里可否检查完了,如若回去,一同行走,自己正好问他一些话。
“差不多了,前面我就不亲自去了,与你们一起回去呗。”当下便去给周梨解马绳,给牵了过来。
想是看到那马儿大鸡毛掸子一般的尾巴,便是想起阿黄来,顿时那脸上的五官又笑得挤成一团:“你们阿黄如今可出息了。”
“嗯?”周梨爬上马,对他这无头无脑的话很是疑惑:“怎么了?”一面回头朝那阿苗看去,见她也牵了马。
一旁的小狮子已是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们小狮子,猫到老年了还不安份,更何况已经膝下儿孙一大堆了,可是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本地的一只三花,我瞧那三花也忒丑了,脸上黑索索的。而且他没有猫德,如果不是那三花托儿带崽找上门的话,白猫和一帮儿女还被瞒着呢!”
周梨和殷十三娘听得这话,都嘴角直抽,“你这……你们怎么确定就是阿黄的崽?”
小狮子见她俩不信,急得不行。只说也巧,那天他刚好在场。
当时上官飞隽从小苍山休假回来,两人约好了去钓虾,他上门找长上官飞隽,刚好遇到这三花猫带着四只崽子上门的戏码。
“再说你不知道当时阿黄多心虚,只往那柱子后面躲起来,你想想它那样一个土霸王,什么时候露出这样的胆怯来?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只任由它的原配老白猫和三花扭打在一起。”说到这里,不禁是骂了阿黄一声。
说本来是正宫娘娘和小妾打架的戏码,哪里晓得老白猫年迈力不从心,它的儿孙们看到了,自然是要上前帮忙。
奈何那三花的崽崽都才一个多月,哪里参加得了这样的世纪大战?所以胜败好像就要马上确定了。
没想到阿黄果然是喜新厌旧之辈,宠妾灭妻,竟然就加入其中,一声怒吼子孙全部退开,唯独老白猫炸毛不甘心又怨恨委屈地和它相互对峙着。
小狮子文章虽然做不好,但是小话本子看得不少,那描述起来是相当的精彩,连原本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的那阿苗,也不知什么时候拉进了距离,听得全神贯注的。
而周梨除了这三花猫一家,其余的脑子里都是有印象的,所以听到他的精彩叙述,一下就想到了当时是个怎么个热闹的场景,也连忙追问道:“那后来呢?”
小狮子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后来,元姨他们都不在,我和飞隽虽觉得三花猫虽是丑了点,但它的孩子们真的挺可爱,有两只和阿黄简直是一模一样,所以我们想,大猫虽然有错,但小猫是无辜的,看它们都可怜兮兮的,又被老白猫的子孙们吓得瑟瑟发抖,就给抱起来带到飞隽的房间养着了。”
毕竟他才骂过阿黄宠妾灭妻,所以说起和上官飞隽养了三花猫的孩子,有些底气不足。
他这担心和心虚都是有必要的,因为殷十三娘已经代入感满满地骂了起来。
“要不是知道阿黄是一只猫,我是真要骂人的,还有这小妾也太嚣张了,简直就是仗着自己年轻美貌,还妄图母凭子贵,跑上门来险些逼死了原配,万幸这原配的子孙们出息,没有白养,不然是要活活给气死了。”
周梨见她也这样激动,忍不住好
笑起来:“猫的脑子只有核桃那样大小,即便阿黄算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猫了,但咱们也不能以人类的道德来约束它们标准它们。他们真要懂,明日我就安排去书院里上学。”
周梨这话才落,忽然听得一声‘噗呲’地笑声。
这笑声清脆悦耳,不是说话的周梨笑的,更不是如今已经年过不惑的殷十三娘发出的。
于是连带着小狮子,三人齐刷刷朝后头望去,却见那阿苗的马儿已经与他们咫尺再近了,她好看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掩藏的笑容。
叫三人齐刷刷地这么一看,面露些尴尬来,随后干咳一声,又摆出一张冷漠无比的表情来,然后将目光放在路边的栅栏标语上。
三人转过头来,周梨心想这小姑娘挺可爱的嘛。哪里到了小狮子的嘴里,竟然变成了,“你看吧,她就是喜欢装模作样。”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半个身体朝周梨这边移过来,恨不得将人都贴到周梨的耳朵上。
周梨瞪了他一眼,“你没得救了。”怎么能这也说人家阿苗姑娘呢?人家不也是为了他好,免得他摄入糖分过高,对身体不好。
而殷十三娘还在追问:“如今猫留下来了?”
“留了,就住在飞隽的屋子里,他反正不经常回来,都在小苍山下面常驻。”小狮子回着,又说阿黄常常出入飞隽的房间,分明就是偷偷去找三花猫了。
实在想不通,白猫虽年迈,但是毛发光亮雪白一团,还是它的患难夫妻,他怎么就瞧中了脸黑不溜秋的三花猫呢?
周梨只同他解释着,“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在一本书里看过,说在猫的眼里,白猫是最丑的,而三花猫则是盛世美颜,倾国倾城。”
“真的假的?”小狮子表示不信,不过已经听到殷十三娘感慨:“如此这倒也说得通了,咱们阿黄也就是只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更何况三花不但倾国倾城,且还年轻,阿黄如何能把持得住?”
小狮子听了这话,一脸震惊地看着殷十三娘,“可刚才你不是这样讲的,你还说阿黄是渣猫。”
殷十三娘哈哈一笑:“我觉得姑娘说的对,那猫是猫,又不是人,不能用人的这一套放在它的身上。”
说完这阿黄一家的狗血事件,周梨才细问起他:“方才你说陈二哥和孝蓝那话是什么意思?”
“啊?”她话题转得这样快,小狮子没反应过来,一面细细回想,“我刚才说了他们么?”
“说了,你还云长先生没有陈二哥的好命。”周梨友善提醒,只不过这话里带着几分威胁性。
小狮子才猛然想起,有些心虚起来,连忙嘱咐,“我就随口一讲,你们可不要去和先生说,不然回头他又要训我。”
说完,还朝身后的阿苗指了过去:“你也是,不许说。”
周梨扯了他一把,“你是求人,语气态度好些,这样凶神恶煞的像什么样子?”
小狮子却是哼了一声,自然是没有像是周梨所要求的那样,对阿苗态度好些。而是扭过头来说:“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两厢情愿罢了,只是没有两情相悦,一个想娶个听话的媳妇在家里替他孝敬老人,一个想嫁给他做媳妇,两人共识也算是达成了,反正两个都愿意,咱也不好说谁的不是。”
周梨听了他这话,还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对于罗孝蓝的此举,实在是不解,“她到底怎么想的?”
殷十三娘知晓她说的是罗孝蓝,自己也表示不理解,虽说陈慕本事之大,将来必然是要名留青史,罗孝蓝这个妻子也能跟着沾光,榜上留名,垂青千古,但实在犯不上啊。
人生短短几十年的功夫罢了,若是为了那虚无的身后名,实在没有必要的。
不过罗孝蓝对陈慕的好,却也是没有二话可说,只不过陈慕拿他所有的感情,都倾注给了他的事业。
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想来多是命运了,姑娘也不必操心,没准过几年罗姑娘想通了,和离也说不定。”
却听小狮子说:“不可能和离的,他们都有孩子了。”说起这个事儿,小狮子又要和周梨交头接耳。
但周梨一看他那要偏过身来的举动,生怕他这样胖,没有办法保持平衡,倒时候反而摔在自己的马下,连忙给止住:“你直接说吧,这里就咱们四个人。”
然后就听小狮子说,那成婚后,不知是陈家老太太逼迫的,还是怎么回事,那陈慕是连续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听说罗孝蓝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到金商馆去,两腿颤颤的。
后来确定有了身孕,陈慕就立马收拾他的东西,去了临渊洼,看了样子好像是娶了媳妇又有了后,对陈家有了个交代,不打算回来了。
周梨先听到他说起人家房中床榻之事,是要弹他几个脑瓜崩的,但后来又听得他这话,便能想象得出来,当时陈家是什么样鸡飞狗跳的样子。“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怕要给他气死了吧?”
“可不是嘛,给两老人气得差不多,连陈正良都去训了他一回,但也没多大的作用,他一定要回临渊洼。”小狮子觉得陈慕脑壳肯定是有问题,罗孝蓝不说是什么美貌天仙,但陪他也是郎才女貌,且也是有些出息的,待他家中长辈又尽心尽力。
他倒是好,人娶进来,自己就搬出去,好似那家里的长辈是罗孝蓝的一样。
不过他两个人自己做的决定,旁人便是有千言万语,也不好说半分,再说陈家那边闹过哭过,也没什么用。
最终真的只能是像殷十三娘所言,命运罢了。
只不过小狮子想着一阵子,那陈慕没少叫人讨伐,即便是他搬到了临渊洼里,也不时有人路过将此事来说教于他。
也是担心周梨跑去找这不痛快,毕竟这临渊洼也是回屛玉县的必经之路,便同周梨劝解道:“那罗姑娘是你的左膀右臂不假,但这嫁人一事是她心甘情愿的,都不等你回来就急忙嫁了。而陈慕身份又特殊,千年万年难得的人才,最近说他的人已经不少,别人都没劝动,你也别去白浪费功夫了。”
“我晓得了,不过既然他俩是说好了才成亲的,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该一个劲儿都去说陈二哥的不是,等我回去后,叫表哥那里安排几个人,以后把找他的人都给拦了。”他本就是做科研的,最忌讳叫人打扰,而且这隔三差五去,打扰他的进度和思绪不说,怕久而久之的,也把人逼疯。
她就晓得,哪里可能身边人都事事如意,总是有那一两桩不称心的。
四人一行,路上又遇着了几队外县来此赶集的队伍,以及去往前面路上继续修路的路政司队伍。
并不见挈炆,领队是个兵长,周梨便问,方晓得挈炆去了奇兰镇那边做考察,余下各镇子的气候环境较好,路即便还没铺,但雏形都出来了,唯独是奇兰镇那边山高雪域,实在是不好规划。
与他一同去的,还有这修路的钱袋子柳相惜。
小狮子听他们提起柳相惜来,便想起柳相惜有一日不知怎的,叫人打了个皮青脸肿的。
这可是他们整个灵州,连杜大哥那里都要将他奉为座上宾的财神爷,怎么有人敢朝他动手?
于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去打探了一回,竟然是被他娘打发来的人揍了。
他想起那柳相惜当时的惨样子,脸上多少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阿梨,你不知道他当时多惨呢!而且他娘好有意思,自己因太远来不了,就找了个人过来帮忙代打,不但如此,还要将打过的样子叫画师当场给画下,那打手好带回去给他娘复命。”
说完后,忽然才想起周梨不是也认了澹台夫人做干娘么?一时看朝周梨,不禁忧心
忡忡的,“完了,我就晓得这有钱人家,多少是有些癖好的,难怪相惜哥不愿意同他父母住,肯定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阿梨以后你这干娘会不会也心血**打你?”
周梨以一种看白痴的目光打量着小狮子,眉头缓缓蹙起来,“少看那些没营养的书,他自己做错了事情,本就该打的,只打了他个皮青脸肿,我看还好,至少没叫他伤筋动骨,说起来我干娘还是比我想的要仁慈许多。”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周梨是真想一脚将小狮子给踹飞掉。
那柳相惜挨揍,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毕竟那事儿是他的错,即便当时他中了毒。
但周梨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依照干娘的逻辑,那都怪柳相惜太弱,他若是武功好些,那点毒对他来说算什么?自是压得住的,而且自制力也不行。
小狮子是会抓重点的,只缠着周梨问:“那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的错事,如何好说?还不知道往后什么结果呢!反正终究是不体面,于千璎来说,是一种伤害。
于是便不再提,而是问起他,“千珞如今可和好。宋晚亭他们接回来了么?”
她这一问千珞,殷十三娘也问起自己的干女儿沈窕,“我家窕窕如今怎样了?”方才听到罗孝蓝非得要嫁那陈慕的事儿,殷十三娘实在担心,沈窕以后也缺心眼。
小狮子一面回着周梨说宋晚亭他们回来了,不过如今队伍在盘州停下,大概是要留在那里。
才回殷十三娘的话:“她呀?好着呢!仍旧在贺神医那头,不过贺神医大概是放弃了,她终究不是学医的苗子,因此最近都在找朋友教她武功,说要叫她学齐了百家之长。”说起的时候,那叫一个羡慕,“窕窕命可真好啊。”
沈窕的命,都是那前半生的痛苦换来的,羡慕不得。
周梨则朝殷十三娘看去,忍不住侃笑着:“看来,贺神医也是拿窕窕做女儿来养了。”
殷十三娘十分不自在地哼了一声,然后再没说什么。
如今路途平坦顺畅,走了两天三夜,便是到了临渊洼,这里住了一夜,周梨去见了陈慕,与他那婚事是一句未提起。
陈慕本来已经被说得麻木了,如今见周梨来,想着小狮子这‘长舌妇’和她一道,多半已经晓得了自己家里的那些破事。
因此便想着,周梨必然也要说一通,更何况她和罗孝蓝关系又亲近。
哪里晓得,周梨却只是看着几个月不见,就变得嶙峋瘦骨的他,忧心不已:“你这些工作固然是重要,但多要按时吃饭早睡早起,不然身体垮了,你那许多想法,也没个人来延续,岂不是白白可惜了。”
陈慕一怔,有些恍惚,好半天才道:“阿梨,你算是我人生知己,只有你知道我最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说着,只将目光落在工作房里这堆乱七八糟的木头和金属上面,这些才是他毕生所爱啊!
然后苦笑起来,“我与她,算是各取所需,她要的我都已经给了,再多实在是没有,如果他们还要再打发人来,我只有死路一条了。”陈慕这个时候是觉得他的人生是晦暗无望的。
不断有人拿孝道来压他,又觉得他对不起罗孝蓝,说那罗孝蓝是怎样替他照顾家里老人们的,是如何孝顺,反正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这些个话,旁人只需要张嘴皮子就能说出来,却像是一座座大山一般,落在他的头上,将他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人也在短短时间里变成了这副样子。
周梨担忧地看着他,“你们两个的事情,我听小狮子说了,算是各取所需,也不能用常人的伦理来要求你了,这个事情你也不必多想,实在不行我将十三娘暂时留在这里,若再有人来,叫她拦住,回头我到了县里,叫表哥再给打发几个人来,你只管安心工作吧,旁的就不要再管。”
又想他这里的环境到底是简陋了些,应该筑一道墙给围起来,好叫他安心做事,再专门配几个给他打杂煮饭的才好。
不过周梨,不知道自己这样算是做对了还是坏了。
反正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事情,从来都最叫人伤脑筋,也难怪那清官都不愿意管这家务事。
当夜只和殷十三娘做商议。
殷十三娘虽只远远看了陈慕一眼,但见他这段段时间里瘦成了这副样子,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看起来八九十斤的样子,实在是渗人得很,“我留下倒是没事,能给他拦住一两个多嘴好事的。只不过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哪里像是人样子了?不如我暂时也不回去,你若得空,喊了贺知然过来,叫他给陈慕调理调理。”
周梨心说这感情好。
小狮子此前从这里路过的时候,没过来看陈慕,压根不晓得他如今廋得跟鬼一样,也是吓了一跳,只和周梨说道:“我这身上的肉,但凡能分他百八十斤该多好,你看他都瘦成了这样,那些人好没分寸,竟然还指着他品头论足的,他们不会是嫉妒陈慕吧?”
是啊,周梨也万万没有想到,短短的几个月,人成了这副样子,“十三娘答应留下来,我回去后再请贺神医过来,给他看看,怕是日积月累的,成了心病就不好办了。”
至于陈家那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罗孝蓝如今嫁了人,自己也不好讲,反正是左右为难得很。
歇息一日,第二天她便与小狮子和阿苗一起启程。
不过刚走就被术木寨的寨老闻讯赶来,送了她不少上等的棕糖和口感清甜的河虾干,还有许多新鲜果子,一时他们三人的马儿都给驮满了。
又说这个时候,那齐州王府里。
李木远拿着那一张何婉音献上的图纸,和他母族的舅舅们商议推敲,最终确定了这图纸的真实可靠,于是决定亲自派出一支擅长此道的队伍去往这全州。
不料这个时候,早前派去打探全州消息的人却来了消息,说那原本在地龙翻身后没有人烟的全州,现在竟然每个入口,都有军队驻守。
打听了一回,竟然是那霍将军旧部之人,以萧十策这个算是在军中有些名头的副将为首,分别驻守在了全州和磐州两地。
李木远听得这话的时候,眉头拧成了一团,苍白羸弱的脸上,目光里透着一种阴戾,“霍家这个小子,是要反了么?”
却听得来人禀报,“这白亦初已经失踪很长一段时间了,属下许久不曾探查到他的消息,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王爷最为好奇的那杜仪,和当年兰台案有些关系。”
是了,李木远把灵州的人都摸透了,甚至确认了那个在全州瘟疫后相貌变得丑陋的公孙曜还活着,眼下就驻守在灵州城。
但对于那个没有什么来路可言的杜仪,却始终没查到多余的信息,好像就是周梨的表哥,一介农夫罢了。
他很是想不通,觉得不对,一个农夫而已,即便算得上是周梨的表哥,能叫那霍家小子缺心眼为他效力,但是余下的人怎么说?整个公孙家几乎都投靠在了他那里。
还有李晟心心念念的神医贺知然也在此。
甚至有不少他早就已经三催四请,却没能请来齐州的贤才良将们。
所以他便猜想,才人身份必然是不简单。
但是却没想到,跟兰台案扯了关系。
要说李木远能做皇帝,那亏得是有兰台案的发生,不然就是贞元公那一脉发迹了。
如何能轮到他?
当下听得下面的人如此说,内心也是有些紧张起来了。
那时候他虽然尚小,但是他见过兰台的盛况,他哪怕是做了皇帝后,也没见过那样的场面。
因此自然是十分担心,这个杜仪是不是和自己这位王叔贞元公有什么关系?不然怎么可能让那么多贤才良将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呢?
他的几个舅舅也绷紧了
神经。
一个霍家的小子,他们还不用放在眼里,毕竟于他们所看来,就是一介武夫罢了,虽是做了金科状元,但也不能说明他是个擅长运筹帷幄之人。
要做皇帝,不是能打天下就行的。不然那些将军们最后怎么只封了爵位,而不是自己做皇帝呢?
但如果真是贞元公还有遗珠存世,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都见识过那些追捧贞元公的人到底是有多癫狂,如果他们如今爱屋及乌,都来辅佐这一枚遗珠的话,那么……
这天下,怕要成三分之相了。
就在大家的紧张注视中,那下属心惊胆颤地说道:“属下跟随北斗司的人,查到了些消息,这个杜仪所在的村子,当年乃兰台里一位侧妃所流放之地。”
然后又说自己在回到齐州后,去查了当年在马家坝子生活过的潘家人,不过他们说那女流放犯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不过与此同时,那一晚上杜家也生了个儿子。
他这话说一出,李木远一掌就将椅子扶手给捏碎掉,狠狠地肯定道:“死的,才是杜家的孩子!”
所以杜仪是贞元公的儿子了!
又想着那潘家的人既然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早些禀报上来?当下是气得咬牙切齿,“将潘家的人,都杀了!”就是单纯想泄愤而已。
要说潘家,当时带着周老二夫妻俩和两个儿子一起投靠了这齐州。
他们算是最早来齐州那一拨人了,如今也是混出了些名头来,做了员外郎,锦衣玉食不在话下的。
如今潘家想着,立了这样的大功,李木远这个王爷又打下了好几个州府,正是缺人之际,没准就要赏赐他们一官半职也说不定的。
于是一个个都美滋滋地做着梦,他们潘家这才是真正的熬出了头,要光宗耀祖了。
哪里晓得这左等右等,没等来升官发财的消息,反而是一队禁卫军骑马毫无预兆地直接撞开大门,进来见人就杀。
到死,潘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而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周老二一家,看得这血液飞溅,岳家亲人尸首分离的场面,却是捂着嘴,声音都不敢出一声,更害怕被牵连上门,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躲着。
直至这禁卫军们杀完,一个活口未留,转身走后,那向来看似老实,实在最为会算计的周老二,才带着两个已经快到中年的儿子,偷偷架着梯子,从相连的后院墙,直接翻进潘家这头。
不过并未是去给他们收尸,而是第一时间将他们那没有被抄走,藏在暗处的金银都给收刮出来。
虽不知为何潘家忽然就被王爷亲自派了禁卫军来灭了们抄了家,但他们还是害怕得很,如今手握着潘家的许多金银在手里,只觉得在这里住下去,终究是夜长梦多,于是便商议,明日一早就赶紧阖家搬出齐州去。
反正现在齐州鼓励老百姓们往豫州绛州等州府搬迁,那些地方才打过仗,死了人,地都是荒芜着的,所以他们过去,也好将田地给耕种起来。
潘氏有些不乐意,虽然死了兄弟们侄儿们,但看着丈夫和儿子们从隔壁搬过来的金银,眼里也没了多少悲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金银上面。
但听到丈夫说明日一早就要走,有些不甘心,“那哪里成?咱们铺子还没盘出去,这房子也能卖钱。”
周老二很是想不通,潘家一门子的门精,为什么自己娶回来的这女人,脑子里全是浆糊,又沉不住气,心想这样的蠢货带在路上,实在是危险得很。
“你是要命还是要钱?”一面指着地上那许多金银,“这隔壁才死了人,哪里卖得出去?更何况那铺子也值不得几个钱,就地上这一堆,够你花个几辈子了。”
他训斥完了潘氏,开始担心这些银钱怎么带出去?
周玉宝和周元宝各自提出了主意,一个说放在粮食里,一个说在马车上动手脚,弄夹层。
周老二最后采取了第二个方法,只带着两个儿子在院子里乒乒乓乓改造马车,潘氏则带着两个儿媳妇收拾行李,还有一堆哭哭啼啼的孙子孙女们要哄。
不过潘氏想着那豫州等地打仗,到处都是死人,别到时候跟那当初闹了地龙翻身的全州和磐州一样发生瘟疫,那他们一家不是去赶着送死么?
于是抱着小孙子过来同周老二问:“咱真要去那豫州们?别到时候发生瘟疫。”这许多钱,她一个子儿还没花上呢!
潘家人都死完了,周二也懒得再像是从前那样惯着这蠢婆娘,直接开口骂道:“你脑子是没得救了,去什么豫州?自然是去灵州,你没听说么?周梨和她那小夫君发达了,整个灵州都是他们的,他们就是土皇帝,我是她的亲叔叔,该是做得了一个王爷吧?”其实做王爷是假,指不定周梨还怨恨他呢!但想终究是骨肉血亲,周梨是会收留他们的。
这话一下就激励了因为赶工而周身疲劳的周玉宝兄弟俩,当即是眉飞色舞地说道:“那我们也做得世子老爷,果然还是得靠咱们周家,跟着潘家是出不了头的。”
潘氏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撅着嘴巴说道:“哼,要是没我兄弟们,咱哪里得过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只怕还在芦州苦日子里熬呢!”还说芦州有叛军,没准已经死在了叛军的刀下。
她絮絮叨叨的话语,一致引得周老二父子三人的不满,遭到了嫌恶的驱赶。
这使得潘氏觉得儿子一下不亲,丈夫也变了心,只抱着孙子呜呜咽咽地哭着去和两个忙得团团转的儿媳妇哭诉,说什么世态炎凉,周家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却不想她平日也是仗着自己是做婆婆的,潘家那边又算是有些体面,没少磋磨这两个出身不怎么好的媳妇。
反正出身都比不得她潘家那边侄儿媳妇们要好。
偏她是个蠢人,两个媳妇都能看出来,公公平日里看起来敬重她,那都是因为隔壁潘家舅舅们的缘故。
如今潘家倒了血霉,公公怎么可能拿正眼看她?甚至怀疑,公公压根就没想到要带她一起走。
毕竟公公在外头,养了个小娘,还有个小女儿呢!
而且那小娘温柔又善解人意,比她这个做婆婆的待她们都要好,所以如果可以选,她俩宁愿认那小娘做婆婆呢!
要说女人的直觉是正确的,天微微亮的时候,周老二和儿子们已经将钱财全部装在了四两马车夹层里,行李也都装好了。
而且为了以防到时候马车在地面留下的扎痕迹过于明显,所以每个马车里都象征性地装了不少锅儿和重物,以此混淆视线。
潘氏还没意识到自己依靠着娘家的美好生活已经结束了,如今潘家没活口了,她也是姓潘,即便李木远没有莫名其妙像是制裁潘家那样杀了她,但是她的男人已经将前阵子她跟人讲价磨了半天嘴皮子,一文钱买回来的耗子药放在早饭里。
周元宝的媳妇亲自给她送去,眼里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眼神。
潘氏看到了,两个媳妇她都不喜欢,大媳妇过于精明,老二媳妇长得漂亮,潘氏总是担心她在外勾三搭四,脏了周家的门槛。
尤其是有一次看到她和隔壁娘家的侄儿拉拉扯扯,就更是厌恶了。
如今见着老二媳妇眼底的笑,却是不知那叫幸灾乐祸,反而以为她是昨晚见了那许多钱,才眉开眼笑的,便啐了一口骂起来,“小蹄子,别以为那钱能到你的手里去,我在一日,你休做梦!”
她恶狠狠地说完,才接了饭去。
扒了两口,才发现这老二媳妇今儿竟然如此顺从,没有还嘴,还以为是自己那话起到了震慑的作用,颇为得意,心情一好,觉得那早饭也香了许多,连给扒拉入口去。
只是她吃了,却是半响没个反应,反而看着大家都盯着自己瞧,甚是疑惑,一面催促着:“都吃好了,赶紧上马车走啊!”好像,没见着周老二,又问了一句:“你们爹呢?”
说着,自己就要往那最好的一辆马车上跑去,但这些年早不做农活,身材变得臃肿无比,迈着腿竟然难以爬上去,只朝着隔得不远的老二媳妇喊去:“要死了么?赶紧过来扶我!”
但老二媳妇却不知跟老二周元宝在说什么,她气得不轻,只摇着那肥胖臃肿的身体上前去,便听到老二媳妇说:“不可能啊,我亲自看到她吃完的,没准她那药是假的,我就说一文钱哪里能买那么多耗子药?”
潘氏眼珠子当时都瞪圆了,但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反而是得意,像是抓住了老二媳妇的天大错处一般,指着她骂道:“好啊,你个忤逆,居然想要药死老……”
但是那个‘娘’子还没说出口,就听得周老三的声音从外传来,还带着几分急促:“你们怎么还不上车?”
潘氏听得这话,只急忙要去叫周老二给自己做主,赶紧叫周元宝休了这娼妇,可她绕过马车,却见周老二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漂亮女娃儿,生得竟然和周梨小时候有几分样子,而他胳膊上,还有一条女人纤细的胳膊挽着。
她和周老二成婚几十年,不管在外在内,都不曾这样和周老二这样亲密过,生孩子的事情那都是例行公事。
尤其是再看到周老二眼里温柔的目光正注视着旁边那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女人时,她这个时候眼睛里已经是眼泪了,看着那女人的脸模糊一片,但也晓得肯定是个年轻美貌的。
当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股腥甜从胸腔里涌上来,但等了许久却没有从口中溢出,反而是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和不甘委屈都全部被凝固住,片刻后那血液才从鼻子里缓缓流出来,她人也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她没有被自己买回来的耗子药给药死,反而是给眼前所看到的画面给活活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