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畅所欲言,一直聊到夜深,却并不回府,寻附近一家客栈站住了下来,第二天起个大早,结伴去春满楼接江文斌。
门前小厮通禀进去,很快,春满楼中的妈妈迎了出来,与二位寒暄几句,不一时,舒妍妍也从楼上下来,陪着笑脸同妈妈应酬一番,又私人掏腰包拿出二两碎银,这才将旁人支开,独自引着白锦、云小箐二人上楼去了。
“他还没起来呢,二位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舒妍妍衣着光鲜平整,眉宇间却一抹漆黑,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周边浮着一圈红 肿,略透出几分青紫,让人一看即知:她不仅夜不成寐,而且哭过!
云小箐见她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心疼,抿紧了嘴唇,一脸苦涩的模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幸亏旁边白锦机敏,见状忙笑道:“舒姑娘不是希望我二人替江兄遮掩一番么?事后我俩彼此商议,总觉得明明三个人一起出门,回去时偏少了一人,这样的行迹未免太过招摇,遮掩不易,便干脆也彻夜未归,如今过来接江兄一通回去,也好寻个借口,就说我们昨日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喝得太多了,回不去,便一起在外留宿了一夜……三人一起,即避免江兄成为众人之失,也免得府里的下人背地里胡乱嚼舌根子。”
白锦这番话有理有据,说得清楚明白,且说话间仪态温雅闲适,从容自若,使得前面领路的舒妍妍不由得回过头来深深望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少年分明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模样,不仅生得面如冠玉、鬓若刀削,俊逸非凡,更对人情事故十分通达,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敬佩,暗自点了点头,又望向旁边的少女,又见她虽然一言未发,小小年纪,却流露出悲天怜人般的神情……分明是心下灵慧通透,看破其中玄机!
这两人皆并非世俗寻常之辈啊!
思及此,舒妍妍心下登时‘咯噔’一跳,暗自警醒,对待二人的态度,自然而然又更亲切温婉了几分。
有句俗话说好:小心撑得万年船。
这两位虽皆不是忠庆侯府中人,不过都大有背景来历,不是她一介小小的青 楼歌舞姬招惹得起的……
她巴结都来不及呢,何谈‘招惹’!
这时候天才刚蒙蒙亮,江文斌宿醉未醒,好不容易令左右侍奉的丫鬟小厮将其摇醒过来,这位仁兄又犯头疼脑热,伏在
床沿大吐特吐了一番。
平日在云小箐、白锦二人面前积累下来端正稳妥的形象,朝夕之间,毁于一旦。
无奈之下,只好寻人雇了一驾马车,由白锦搀扶着,这才平安回了侯府。
儿子领着那两名冤家外出,一宿未归,三夫人虽然气得不行,可又唯恐侯爷知道过后大发雷霆,更何况才有江书缘的前车之鉴,大过年的,她可舍不得亲身儿子被丈夫这么一顿毒打。
更何况江文斌将要娶妻,这种时候,若闹出什么丑闻,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难逃罪责……罪责是小,关键是脸面无光,她堂堂忠庆侯三品夫人,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这件事便在其刻意低调的处理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湮灭于无形。
白锦平素吊儿郎当惯了,倒无所谓,云小箐却很是偷偷地暗自庆幸了一番。
日子仍然平淡地流淌着,轻微得仿佛不着痕迹。
元宵之前,在吕凤华亲自主持之下,鞭炮锣鼓,张灯结彩,以弥盖近半条街的繁华为代价,风风光光地替儿子江文斌同柳氏千金柳清华举办了婚礼。
那种奢靡到浪费的豪华,着实让云小箐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做‘把钱当纸来烧’的手笔。
二哥江文斌即是忠庆侯江德寿嫡子,亦是长子,更是将来要继承‘忠庆侯’爵位,年轻有为,前途一片锦绣的大才子,婚礼必然要办得豪华喜庆,顺理成章,烧钱是必然的手段。
云小箐看见满大街得了喜钱的人们眉开眼笑,看见前来贺喜的宾客们眉开眼笑,看见上上下下仆役小厮、丫鬟媳妇婆子们拿了赏钱眉开眼笑,看见亲戚朋友们一个个眉开眼笑,仿佛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一副笑脸,却偏偏唯独作为新郎官的那少年从头到尾脸色平静,神情间隐隐透露出一抹淡漠到无谓的哀伤。
仿佛娶妻的人不是他,仿佛这一切杂沓喧嚣都与他毫不相关一般!
俊俏的脸庞上除了凉薄,更掩不住发自肺腑的憔悴。
不知是否由于太过心不在焉,夫妻对拜之时一头撞上了新娘子的脑袋,险些将柳氏千金头上的喜帕一头撞了下来,堂下一阵哄堂大笑,还以为他是故意为之。
入了洞房,女眷簇拥在旁,环簪摇曳中,众人嬉笑着催促他揭了喜帕,见新娘胭脂粉黛,娇美
如花,不免争相赞叹一番。
又起哄让喝交杯酒。
江文斌恍惚着,不慎将半盏酒水洒在了新娘子大红织遍地金锦袍上面。
四下喧嚣嬉闹之声顿止,众人不禁哑然于新郎轻佻散漫的态度。
新娘端坐在炕上,微笑着,却并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取出娟子试了试,笑道:“不妨事的,自古夫为妻纲,郎君乏了,还请诸位手下留情,一会少灌他两杯才好。”
众人不料这位新娘不卑不亢,化险为夷,竟顺势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愣了愣神,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带头拍手叫好,于是一屋子看客皆鼓起掌来。
这柳氏千金不愧为大家闺秀,姿容笑貌端庄淑静,仪态举止大度得体,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有气韵风范,简直就好像古代三从四德礼教规范标准的活范本。
云小箐在旁边冷眼看着,却并不喜欢。
按理说,二哥江文斌能娶到柳清华这样稳重大方又生得闭月羞花的妻子,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可是,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从今往后,与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同榻而眠,彼此长相厮守,真的快乐么?
而真正的幸福,却在成婚的同时,被损毁得面目全非!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见舒妍妍的身影,她究竟是没来呢,还是一个人躲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面对昔日情郎的喜庆,独自偷洒红颜泪?
无从知晓。
晚上回房歇息的时候,恰好遇见白锦,他此时酒足饭饱,早已喝得醉醺醺的,浑身带着一股子熏人的酒气,也不顾小晗竭力阻止,硬是凑上前来,与云小箐调笑道:“你放心吧,将来你的婚礼,会比今天更加富贵豪华,我保证!”
他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云小箐大致能猜出个端倪轮廓来,不觉轻轻扯动嘴角,冷笑一声,朗声正色回应道:“我要求不高,只愿命中长相厮守那人,可以与我举案齐眉,互相尊重,彼此敬慕。
什么‘夫为妻纲’的话,最好别让我从他嘴里听到,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好像发泄一般,蓦然转身进屋,‘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风雪地里,留下方才还宿醉得迷迷糊糊的白锦,此刻却被她一席话震撼得,霎时间酒醒了大半。
她在发什么莫须有的脾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