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治水工程的需要,使得人们对水兽水怪关注起来。鼋,竟然因其名称与刚刚被推翻的朝代“元”谐音,而从一向的受害者形象,变为危害人类的水中恶兽形象。而巨鼋的生存状态,因蒙受了恶名而莫名其妙地变得糟糕。于是,民俗心理从较为同情大鼋被捕杀,转而变得复杂,大鼋被认为主要犯有“两宗罪”——坏堤与毁船,两罪常被一起清算。明代《菽园杂记》记载:
国初,江岸善崩,土人谓有水兽曰“猪婆龙”者搜抉其下而然。适朝廷访求其故,人以“猪”与国姓同音,讳之,乃嫁祸于鼋。上以“鼋”与“元”同音,益恶之,于是下令捕鼋。大江中,鼋无大小,索捕殆尽。老鼋逃捕者,不上滩浅,则以炙猪为饵钓之。众力掣不能起,有老渔云:“此盖四足爬土石为力耳。当以瓮穿底,贯钓缗而下,瓮罩其头,必用前二足推拒,从而并力掣之,则足浮而起矣。”如其言,果然。猪婆龙,云四足而长尾,有鳞甲,疑即鼍也,未知是否。闻鼋之大者能食人,是亦可恶。然搜抉江岸,非其罪也。夫以高皇之聪明神智,人言一迁就,祸及无辜如此。则朋党狱兴之时,人之死于迁就者,可胜言哉![1]
尽管叙事者从政治伦理角度为大鼋被“恶化”鸣不平,但主流文化之下的这一具有定性作用的“政治话语”,具有强大的舆论蛊惑、经济权力支配作用,大鼋的生存命运就由生态伦理问题变成政治伦理问题。在此权力话语作用下,关于大鼋作恶遭致杀戮的民间传说增多。“政治话语”的介入,甚至改变了大鼋文化丛的内在民俗模式。
祷雨用蜥蜴,以其能致雨也。宋熙宁间旱,令捕蜥蜴,一时无获,多以壁虎代送官府,民谣有“壁虎壁虎,你好吃苦”之说。国初,大江之岸常崩,人言下有猪婆龙也,一时恐犯国姓之音,对上只言下有鼋也。太祖恶与“元”同音,令捕殆尽,时亦有“癞鼋癞鼋,何不称冤!”呜呼!世受诬而被害者,不知其几鼋与壁虎哉!孰得与雷霆抗哉?[2]
民俗传闻中的“置换”,与祭祷仪式中的置换,在大鼋“恶名”这一民俗事相中,汇为一处。以至于许多雅俗共赏的通俗小说,也不免受到这一迎合当道的“主流话语”的民俗整合浸染。尽管事实上这是一个对于特定动物的无妄之灾。如清代长篇小说《绿野仙踪》第十六回,则进一步将大鼋危害作用扩展为兴风作浪,无恶不作的水中恶兽。当冷于冰问起川江内船只遭毁,人命被伤原因,众神回答:“这段江名为孽龙窟,最深最险。江底有一老鼋,已数百载,屡次吹风鼓浪,坏往来舟船,实系此物作祟……”大鼋就这样被妖魔化成了“身躯大经亩许,力大无穷,且通妖术”的罪恶的妖鼋。在剑侠诛杀大鼋过程中得力于某种神器,来自于《封神演义》等神怪小说早有的“木剑”、“雷火珠”,而更得到民间奉祀的水神——江神的协助。而剑侠冷于冰只要“手掐剑诀,飞符一道”,就能拘来大小江神:
于冰将木剑取出,上面书符两道,付与江神道:“可速持吾剑,投入鼋穴,自有妙应。”江神等领剑入水,见老鼋还在那里食落江男女。又有那些不知死活的鱼虾,也来赶吃人肉,统被老鼋张开城门般大口,一总吞去。正在快活时,江神等将木剑远远的丢去。那剑出手有光,一道寒辉,掣电般直扑老鼋项下。只见那鼋从口中吐一股青气,将木剑冲回有百馀步远近,在水中旋转不已;只待青气散尽,那木剑又照前飞去,仍被青气冲回。如此五六次,
众江神见不能成功,将木剑收回,齐到半空中,细说妖鼋利害。于冰道:“此必用前后夹攻之法方可。”随将雷火珠交付江神,吩咐如此如此。众江神领命,握珠者远立在老鼋尾后,持剑者仍在前面,将剑丢去。老鼋复吐青气,不防尾后响一声,雷火珠早到,打在老鼋尾骨上,老鼋虽觉疼痛,却还不甚介意。江神将珠收回。复向老鼋掷去,大响了一声,这一珠才将盖子打破,疼的老鼋声吼如雷,急忙将身躯掉转,张着巨口,向众江神吐毒。众江神收珠倒退,却好木剑从老鼋背后飞来,直穿过老鼋脖项,血势喷溅,波浪开而复合者几次。那老鼋踯躅跳跃,无异山倒峡崩,江面上船只又被水晃翻了许多,于是蹬开四足,向江底芦草多处乱钻。只见那剑真是仙家灵物,一直赶去,从水中倒起,转一转,横砍下来。将脖项刺断一半,老鼋倒于江底。那剑犹往来击刺,好半晌,鼋头始行坠落。于冰在云中等候多时,方见众江神手捧珠剑,欣喜复命,细说诛杀妖鼋原委,又各称颂功德。正言间,忽听得江声大振,水泛红波,见一鼋头大有丈许,被众神丁推涌上江岸。看的人蜂屯蚁聚,都乱嚷上帝降罚,杀此更古未有的怪物,从此永庆安澜,商旅可免覆舟之患矣。[3]
明清人们认为鼋是水中害人祸害之一,在上面原本是特定朝代人为制造的“大鼋坏堤害人论”的影响下,人们又不免于“过屠门而大嚼”,在想象之中憧憬着超人勇士能在风浪中搏杀那些危害人类的巨鼋。在清代一部并不显眼的《水浒传》续书中,还描写了一个泰兴人侯朝,手持一杆八十二斤重的浑铁火叉,凭借在深湖中勇斗大鼋而远近闻名,其水中斗鼋,生动地展示出当时的生态环境多么符合南方水乡的理想化图景。说是一天他正在湖边洗澡:
忽有一个癞头鼋见有人在水内,便张开血盆大的口,舞着四爪,掀波踏浪的赶来,要拖他去吃。他见了大怒,便提叉又跃入湖中,与这癞头鼋在水中一踊一跃,来来往往,竟如厮杀般赌斗。岸上的人俱各惊呆。他两个斗了半日,只见那癞头鼋渐渐的爪迟嘴慢。被他看得亲切,只一铁叉打去,正打在癞头鼋的头上。那癞头鼋一时负痛,沉落水底,逃去得无影无踪。他也上了岸来。众人喜他勇力,买酒请他。不期过不两日,忽又见河中水面上这癞头鼋探出。一时惊动多人,只向水中发喊、抛砖丢土,赶逐它去。有人去报知侯朝,侯朝即提叉跳入水去,与它厮斗。却见这癞头鼋不似前番雄赳,展足昂头只在水中垂首上下颠簸。侯朝看明,方知已死。他便拖上岸来,砍剁分给众人去吃,便分给了八百馀斤。[4]
他自此而闻名,当地人们就称呼他是“癞头鼋侯朝”。虽然大鼋被刺杀,事出有因,是误将英雄当成自己的食物,然而也能看得出,这水域的旧有主人癞头鼋生命力是多么顽强!这一片水域是活水,“北接楚州,西通邵白,故此城内永不干涸”。癞头鼋很可能是外地游来的,不过是行使了自己作为生态主体的捕食本能,也并不知道进入了另一生态主体那强势的人类活动的区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不过,也有的大鼋则属于较长时间地危害一方,民间呼唤着勇士能入水捕杀:
时长桥下有巨鼋,恒出为人患,县官募有能捕之者,予重赏。里人交谓之曰:“君能之乎?此鼋能激水三千丈,吞吐云雾,腾沓波涛。君恐非其敌也。”生忿然作色曰:“此蠢然一物耳,何足污吾刃!既欲为公等除害,奚惮一行!”即时仗剑入水,须臾,浪涌若山,潮翻如雪,奔腾澎湃之声,震闻数里。经一二时许,乃渐平息。群见生剑悬鼋首,踏波而出,左手持革带,既近岸,视之,鼋也,盖以革带贯其甲裙故也。群众争曳之登岸,大几亩许,脔之,饱数百人,江水尽赤。里有长老曰:“子前身殆周处也!何不致力于学,博通古今,以备他日国家用。”生喜,乃折节读书,不复问户外事。无赖之图报者,其念亦寝。[5]
比起所受佛教生命哲学影响较重的唐人笔下的“谢二”等故事,从生物各物种之间平等相待的角度衡量,上面的人们对待巨鼋的观念实在是大为退步了。
其次,是表现大鼋对于捕杀自己的肇事者的报复,变得较之先前富有智慧并带有幽默的色彩。鼋精竟然能站在水族立场上控诉人类的捕杀罪行,让捕杀者也尝尝即将被人宰割的恐惧。明末方汝浩《东度记》第六十回写老鼋精,痛恨捕窃(捕快)捕获同类,要找他报仇,不满于来思母子又用膏药疗救那捕窃,因后者“捕我辈水兽多年,忍心伤命,积仇已深。前因遇着,正要吃他,被他得命走脱,止咬了他一只左脚。正要与他日久不愈,以致伤生,却被你膏药医好”,鼋精振振有辞地控诉人类犯下的捕杀罪行:
“人害了水兽,是人倚着强梁势力、机巧法儿,伤了水兽。可怜那水兽势力不如人。善人说得好,蝼蚁贪生,它岂不惜命?天地间,善有善报,恶有恶因。死兽有知,宁无怨恨?鬼神有灵,岂不察此怜彼,与杀兽之人做一个对头?任你机巧势力,却当那神鬼暗算不过。实不瞒你母子说,我这海中龙王甚威,也恼那机巧捕获水兽的。我因诉这世间强梁倚势渔人,也叫他个瓦罐不离井上破。有时风浪恶,长年渔人也落水,丫头孩子也失脚,不留他的。”……鼋精听了,怒目直视着来思,说道:“世间凡事有个从中的道理,有个慈悲的心肠,谁教那捕窃忍心机巧,捕获无厌?又因那馋口恣意的世人,取食过多,减膳辍乐。圣人也有个斡旋造化、解谢根因,难道这个功德,你母子也不知?”来思被鼋精说得闭口无言,只叫:“我们回到捕窃家,劝化他改业,如今求你莫要黑漫漫地吓我们。”[6]
叙事者假借鼋精之口诉说自然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但“凡事有个从中的道理”,不可“取食过多”。当然,这显然是现实人生法则的翻版,自然也是适用于整个生态系统的。这一番辩论,尽管鼋精的立场是基于佛教诸生平等、戒杀生灵,事实上就是众生平等观念与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一次形象的较量。更加富有意趣的是,小说第六十一回还写鼋精率领众虾鳖鱼虫众小怪战败了捕窃,并将其也变化成大鼋,把渔人变成鱼虾,让他们彼此不妨也来一个角色“换位”,感受一下被宰割的恐惧:
这捕窃看看败了,倒卧在沙上。鼋精看见,忙吐了一口黏涎,忽然把捕窃身子变了一个大癞头鼋,鼋精却夺了捕窃的精气,变了一个捕窃。众小怪见了问道:“这意思却是何故?”鼋精笑道:“他弄我,我弄他,叫他自弄自。待我也把他村市上去卖,叫他也尝尝滚水油锅之苦。”众小怪听了道:“这等说来,那海岸上我等鱼虾仇人,正在那里撒网把钓哩,我等也去使这个方法儿,叫他大家也与市上吃我们的尝尝滋味。”说罢都飞星去了。却说捕窃被鼋精迷了身形,变作大鼋,被假捕窃挑到村市上,一时就有市人携钞来买。假捕窃手里拿着把尖刀,说道:“老官,你要整买,却是零买?”捕窃此时两眼看着,耳里听着,心里要说,却说不出,乃想道:“若是市人整买,还挣得一时性命,若是零买,便要刀割。我想当时卖鼋,整卖零卖,便是这个光景。”正在恍惚如梦惊疑之处,忽见那些小怪,也把渔人迷变了鱼虾,小怪却变了些丫头小孩子,提着篮儿篾篓,口里叫着:“卖鲜鱼与活虾!”那渔人却不能与市人说话,又不能喊口叫冤。你看他一个个攒眉眨眼,状若乞怜。他却见了捕窃,认得说得,彼此只是互谈诧事。任他喊叫,那市人数钞不理,只得交钱拿去。[7]
这段“角色互换”描写,极有生态伦理意义。故事的逻辑前提就是不同生物,如人与鼋之间的偏见。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利·亨利的生态文学名作《鱼、人和精灵》即咏叹人眼中的水中之“鱼”,是这样的奇怪:
你这稀奇古怪、面带惊讶、大海里的可怜虫,
三角眼,耷拉着口角,张着大嘴,
你无休无止地吞进大海里的盐水,
你冷酷,虽然你的血有幸被染成鲜红,
你沉默,虽然你常住在咆哮的海涛中。
……有的圆,有的扁,有的细长,都像鬼怪
没有腿,不懂得爱,声名狼藉地清清白白。
至于水中之鱼的眼中,那些怪模怪样的陆地上之“人”,这种两条腿的家伙,更好不到哪里,他们竟然是如此的怪异、丑陋不堪:
奇异的怪物!……啊,扁平的、丑恶不堪的面孔,
阴森森地和下面的胸膛截然分离。
你总是在旱地上阴沉沉地走来走去,
岔开身躯,迈着荒谬可笑的步子,
一叉又一叉,辱没了一切优美的风韵,
你那废置无用的长鳍——毛茸茸,直挺挺,
干巴巴,好不迟钝!
你成天吸进那刀剑似的、不堪呼吸的空气,
……白浪碧波的水中生活,你丝毫也不能分享。
有时我看见你们成双成对地走过海滩,
你的鳍挽着他的鳍,多难看,多不体面![8]
可见打破“人类中心主义”会发现、塑造出何等新异的、被习以为常的惯性思维看来是难于接受的现象!
而布莱克(Blake)《天真的奥格尔斯》在生态危机的前提下甚至呼吁:“不要杀飞蛾或蝴蝶/因为最后的审判已经临近!”仿佛中国的庄周梦蝶,不知蝶为庄周还是庄周为蝶,在人与其他生态主体平等的前提下,进行了换位思考。他还咏叹出这样的诗句:
我不是
像你一样的一只苍蝇吗?
或者你不是
像我一样的一个人吗?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我是猫》则写出了猫眼中的世界,猫所看到的是人类的野蛮、专横与粗俗。创作生态小说《海风下》的女作家雷切尔·卡森(Rachl Carson,1907-1964),在作品中分别从多种海洋生物的角度观察世界,她在1938年就有这样的创作宗旨:“整本书必须用叙述的方式写……鱼和其他生物必须是中心‘人物’,它们的世界必须写得栩栩如生、可摸可触……不必让任何人类形象进入,除非是从鱼儿们的视点观察到的那些掠夺者和毁灭者。”[9]她写那雌性美洲鳗安瑰拉与同伴们从毕特尔湖游往大西洋产卵,她的孩子们则长大一点就要游回湖中,于是无数的像它们这样的美洲鳗就在旅途中被人类捕获吃掉了,尤其是安瑰拉们怀着满腹数不清的小生命,可惜,就在这一旅途中被从生命链条中最要害的一环斩断了。
从转变人对于自然的认知方式和认知角度的意义上来说,有些鲜为人知的所谓“二三流”小说,可能其价值创获要超过那些人所熟知、谈了千言万语的小说名著。
而长篇小说《东度记》这里,则更展示了作为弱势群体的鼋的视角。人化为水族,属于人化异类总体叙事的一个分支。说起变形,从异类——动物昆虫之间的互化、无生命物体与有生命物间的互化、人与异类间的变化,直到将某一特定的异类同特定之人对应起来,有着漫长复杂的历史演进过程[10]。而人化作水族,是一种较古老的带有巫术思维的传说。《太平广记》卷四百七十一即收录六则“人变水族”传闻,而其中最后一则出李复言《续玄怪录》,讲述了薛伟大病七天后,忽在高烧昏睡中梦魂出游入江潭,获河伯批准化为赤鲤,贪饵被钓,入厨遭到戮了才醒悟复苏。小说史家指出:“此事当受佛氏轮回说之影响,李复言遂衍为此篇,宣扬彼法。唐稗喜以佛教思想入文者,此亦一例也。”还注意到《太平广记》卷一百三十二引《广异记》,也有一段类似故事,“与此相同,大抵互相祖述”[11]。《广异记》的张纵故事写其啖鲙,一日忽然病死而七日后返阳,他自述随黄衫吏告云阎王追命,是因为平时好啖鱼脍,“暂可罚为鱼”:
便被所白之吏引至河边,推纵入水,化成小鱼,长一寸许,日夕增长,至七日,长二尺馀。忽见罟师至河所下网,意中甚惧,不觉已入网中,为罟师所得,置之船中草下。须臾闻晋江王丞使人求鱼为鲙,罟师初以小鱼与之,还被杖。复至网所搜索,乃于草下得鲤,持还王家。至前堂,见丞夫人对镜理妆,偏袒一膊。至厨中,被脍人将刀削鳞,初不觉痛,但觉铁冷泓然。寻被剪头,本身遂活。时殿下侍御史李萼左迁晋江尉,正在王家飡鲙,闻纵活,遽往视之。既入,纵迎接其手,谓萼曰:“飡脍饱耶?”萼因问何以得知,纵具言始末,方知所餐之鳞,是纵本身焉。[12]
受佛教轮回观念浸染,两则故事却又不等同,于轮回而是借人在重病昏睡的梦境体验,敷衍出“身化水族”的一段惊险奇历。与“冥游母题”不同的是所游历空间的差异,身化水族偏重在魂游水中动物世界,而又被捕猎遭到屠戮肢解被摆上餐桌的过程,及其感受。所游空间场合不同,却共同体现了“人生如梦”与轮回转世综合一处的倾向。中古汉译佛经中经常描写一些射猎者(猎师)因前世杀戮动物过多而今生受报的故事,不过华化的叙事则往往也体现在“现世报”。不过,明清小说中冥报的执行者不再是冥吏,而就是受害的水族代表鼋精,显得更富有戏剧性和“同态复仇”的意味。
其三,是关于大鼋巨龟贪食、咬住食物至死不放性情的总结,往往以生动的鼋捕虎故事出之,明代笔记《五杂俎》记载:“仪真人有网而得鼋者,系其足,置豕圈中,将烹之。入夜,有虎入圈,以为豕也,搏之,为鼋所啮,至死不放,虎创甚而伏。比明,众至,格杀虎,以鼋为有功,放之于江焉。”[13]鼋的生命力十分强韧,这一点也为人们所注意到,《五杂俎》卷九还写:“杀鼋,割肉悬桁间,见无人便自垂至地,闻人声即缩,鼋肉刲尽而留肠属于首,数日不死,乌攫之反为所啮,南人无食之者,乃子公以为异味,何也?广陵沙岸上有水牛偃曝,一鼋大如席,闯出水际,潜往牛所,牛觉,亟起环行,出其后,奋角觝之,鼋即翻身仰卧,不能复起,为滨江人击杀之。古有相传水牛杀蛟,当不虚也。”此类传说,肯定有着确切的现实根据。
至于王同轨《耳谈》卷十三《鼋啮虎》的故事,与上述传闻似有明显的同源性:“池州江上有人钓得巨鼋。闭之猪圈中,以待明发宰杀。而其地有虎,往已眈眈其猪。是夜来,以为猪也,伸足爪入搏之,鼋啮其足。虎吼,鼋缩首益坚。至明,人群来杀虎。因念为民除害,实鼋之功,遂纵鼋浮江上去。”因此,巨鼋有个非常形象的绰号,叫做“水老虎”,甚至超出了中原地域之外,如越南阮氏《异闻杂录》载:
鼋,俗谓之“水老虎”,以其能噬人也。广东清远县有所谓清远峡者,水极深,相传中有大鼋。曾有人夜深在船边大便,鼋突起啮之,连人拖去,故相戒客舟夜行不可近水大小便,谓鼋见人阴囊如光明如水晶球,即探首啮之也。近唐姓某赴职,有经此,舟泊岸。唐见岸旁有大石,凸出水尺许,因踞其上,四顾良久,复登岸,足甫离石,石忽浮水去,视之一大鼋也。书此,俾经过其地者,知所儆戒焉。
在明清大鼋叙事中,巨鼋最为活跃的水域是长江下游的镇江一带,具有生态地理根据,因而《聊斋志异》张老相公钓巨鼋故事发生地选择在此,绝非偶然。巨鼋形象的妖魔化,成为水中恶兽的代表之一较早进入到明代神怪小说中,也属情理中事:
天师道:“尊神在江上有甚么大功?”宗一舍人说道:“小神在金山脚下建立一功。”天师道:“甚么一功?”舍人道:“金山脚下有一个老鼋,这鼋却不是等闲之辈,他原是真武老爷座下龟、蛇二将**而生者。蛇父、龟母生下他来,又不是个人形,又不是个物形,只是弹丸黑子之大,一点血珠儿。年深日久,长成一个鼋,贪着天下第一泉,故此住在金山脚下。前此之时,修行学好,每听金山寺中的长老呼唤,叫一声‘老鼋’,即时浮出水面上,或投以馒首,或投以果食,口受之而去。呼之则来,叱之则去。寺僧以为戏具,取笑诸贵官长者,近来有五七十年。学好,千日不足;学歹,一日有馀。动了**杀之心,每每在江面上变成渡江小舸,故意沉溺害人性命,贪食血肉。又或风雨晦冥之夜,走上崖去,变成美妇人,迷惑良人家美少年。百般变幻,不可枚举。水府诸位神圣奏明玉帝,要驱除它,一时未便。却是小神抖擞精神,和它大杀了几阵。它有七七四十九变,小神变变都拿住它,却才驱除了它。驱除它却不除了这一害,救多少人的性命,得多少人的安稳,这却不是小神金山脚下建立一功?”[14]
神怪小说中的妖魔化形象,可以说是对现实中人们所理解、体会的巨鼋形象的一个负面概括定位。
踵随《聊斋志异》卷一《张老相公》的故事,袁枚《子不语》也写了巨鼋吞人,而受害者为亲人复仇,方式也是利用巨鼋贪吃,喜好吞噬美食的特点:
乾隆二十年(1755年),川东道白公,以千金买一妾,挂帆回任,宠爱异常。舟过镇江,月夜泊舟,妾推窗取水,为巨鼋所吞。主人悲恨,誓必得鼋而后已。传谕各渔船,协力搜拿,有能得巨鼋者赏百金。船户争以猪肚、羊肝套五须钩为饵,上系空酒坛,浮于水面,昼夜不寐。两日后,果钓得大鼋,数十人拽之不能起;乃以船缆系巨石磨盘,用四水牛拖之,跃然上岸。头如车轮,群以利斧斫之,滚地成坑,喳喳有声,良久乃死。破其腹,妾腕间金镯尚在。于是碎其身,焚以火,臭闻数里。一壳大数丈,坚过于铁,苦无所用,乃构一亭,以鼋壳作顶,亮如明瓦窗,至今在镇江朝阳门外大路旁。[15]
其实,《子不语》《聊斋志异》的故事,又都可以说是《夷坚志》丙志卷四《郢人捕鼋》的改写或加工复制,另外,也说明民间对于巨鼋贪食特征的具体了解,江湖水路行旅中对于巨鼋的持久恐惧。
其四,注意表现对巨鼋威能的恐惧夸张。如声称巨鼋不仅成为水路交通中行人的一个严重的危害,在南方有些地区,巨鼋甚至还袭击别的动物,例如它甚至能向人都要退避三舍的大象挑战:
当年南荒贡五象,过某县时,象行素不入城,县令太君固欲观之,爰迂道入城。城河接江,象见水,饮濯喷吸,水高数丈。水中忽怒一鼋,大可亩许,血门巨口,直前啮象。四象惧而上(岸),一老象与之斗,一日夜不息。县令使弓弩枪炮助象,轰击老鼋。鼋昂然不惧,炮子击壳上有声如雨,不能伤也。象鼻忽将鼋卷住掷于岸,观者数万人,咸鼓掌助威。兵差数百人按捺老鼋不住,转瞬间,鼋已蹩蹩入水矣。象回岸暂息,驱之东行不肯。至第二日,又斗水中。忽又来一鼋,大于前鼋,盖牝牡二鼋,初斗者牡,今来者牝也。象有惧意,二鼋各啮象一牙,捽入水底,久之不起。县令使善泅者入迹之,已为数百鼋攢食,骸骨狼藉,江水尽赤,有浮出水面者,留贮库中,贿使者以病毙报。泅者言:“河深数十丈,下系石底,有一洞为鼋窟,洞外人骨积如山。”[16]
对于以水为领地的老鼋族群而言,大象们是强大的入侵者,当它们“旁若无人(鼋)”肆意使用河水时,实际上是蔑视水中生物,老鼋家族感到了严重威胁,遂与之战斗并成功地将大象变成为美餐。这可被看作是土著族群驱逐外来移民族群的经典文学隐喻。在较量中强大者得以存活并壮大发展,失败者销声匿迹或另谋出路。这种交锋场面对于中原人来说,是多么有刺激性的传闻!老鼋与大象或曰象群相斗,具有鲜明生动的南方地域文化风光,这是中原人们难得一见、罕有耳闻的热带生态话语。如同国外学者所言:
对于中国人而言,大象并非从来就是外来之物。在青铜时代,当商代诸王统治黄河流域时,大象还是常见的野兽。有证据表明,当时人们不仅捕捉大象,并且为了实用目的而豢养大象。但是随着中国北部森林覆盖面积的减少和人口的增加,这种庞大的动物后来逐渐迁移到了南方。到了见诸记载的历史时代,人们就只能在长江流域的小片边远地区以及长江以南地区见到大象的踪迹了。九世纪时,在广东省的山区里仍然有许多大象,而十世纪时在广东省温暖的森林地区也还有大象出没……但是这些罕见的例子并不足改变大象在人们头脑中作为一种奇兽和奇异之物的形象。大象的真正故乡是在中国南方边疆遥远的一隅。……到了唐代,大象仍然被看作南方特有的动物,是印度支那热带地区的象征。[17]
因此,描述大鼋大象这两个具有代表性的水陆巨兽相斗的场面,也称得上是一种既往生态环境美好状态的回忆。这一叙事严格说,还是以巨鼋为中心的,作者实际上以大象作参照,生动形象地突出了水中老鼋的壮硕和威能。
其五,认为巨鼋等水兽,具有预测风浪的习性和兴风作浪的能为。在有关宋代官员的传闻轶事中,就有以肥鼓鼓的水兽比喻自己不喜欢的同僚的,据说王元之曾以江豚来讽刺宰相张齐贤:
王元之在朝,与宰相不相能,作《江豚》诗刺之,讥其肥大,云:“食啖鱼虾颇肥腯。”又云:“江云漠漠江雨来,天意为云不干汝。”俗云:江豚出能致风雨也。事本《宋朝事实类苑》,丁传靖按:此即刺张齐贤。[18]
至于《聊斋志异·猪婆龙》则写猪婆龙被缚后逃回江,“俄倾,波涛大作,估舟倾沉”。此段疑似来自明末话本小说,陆人龙《型世言》第三十四回写长江小孤山一带:
风涌浪起,江中癞头鼋,随水洋洋漾将来。那江猪水牛般大,把张莲蓬嘴,“铺铺”的吹着浪,一个翻身,拱起身子来,一个翻身,漾起头来,在江心作怪。这时周颠正坐在兵船上,看见了道:“这水怪出现,前头毕竟要损多人。”不期太祖不时差人来听他说话的,听了这句,大恼,道:“他煽惑军心。”吩吩把这颠子撇在江里,祭这些水怪。帐下一个亲军都指挥韩成,便领了钧旨,也不由分说,赶将来夹领子一把扯住道:“先生,不关我事,都是你饶舌,惹的祸,你道损人多,如今把你做个应梦大吉吧。”周颠道:“你这替死鬼,要淹死我么,你淹,你淹,只怕我倒淹不死,你不耐淹。”早被他“扑通”一声甩下水去。众人道:“这两个翻身,不知那里去了?”却又作怪,上流头早漾下一个人来,似灼龟人家画的画儿,人坐在大龟背上模样,正是周颠坐在一个大白盖癞头鼋身上来了。众人都拍手笑道:“奇。”韩成吩咐叫推,军士一齐把篙子去推,果然两个水窝儿又下去了。众人道:“这番要沉到底了。”正看时,却又是骑牛的牧童,跨在一个江猪身上,又到船边,衣服也不曾沾湿。众人道:“他是道家,学的水火炼。前日火炼不死,今日水炼一定也不死。”一个好事的水手道:“三遭为定,这遭不死,再不死了。”壁头一篙打去。那周颠又侧了下水。众人道:“这番一定不活。”那知他又似达磨祖师般轻轻立在一枝芦上。道:“列位承费心了。”众人道:“真神仙。”韩成道:“周先生,我如今与你见殿下,若肯饶便饶了你,不要在这边弄障眼法儿哄人。”周颠道:“去、去、去。”那芦柴早已浮到船边,周颠举身跃上船来。韩成与他同见太祖。太祖道:“怎么同他来?”韩成道:“推下水三次,三次淹不死。”[19]
因此,明初因为名与元朝的“元”谐音而遭误解、罹厄运的大鼋,也被模糊性思维支配下的民俗心理,列入能推涛作浪的河神的行列中,如有轻慢,巨鼋家族可是不好惹的:
贾庄之役,有某提督驻河干,忽见大鼋顺流而下,或谓此元将军也,宜设香案,望空叩祷,可获神助。提督怒曰:“吾乃将军耳,彼区区介族,何足惧焉?”命军士举火枪击之,鼋遽返而上驶,若畏避者,提督方自鸣得意,忽见大小鼋数千,蔽流而至,波涛汹涌。提督正命举枪,则向所见之巨鼋已倏忽近岸,昂首濆沫,众鼋随之,奔流箭激,声势震**,军士皆惊恐奔溃。提督知不可御,亟策马登高避之。而其所驻之河滨草屋十馀间,皆被水卷去,沉汩无馀矣。噫!宇宙间灵迹昭著者,莫如河神。彼武人粗鲁,不知敬畏,幸而未降之罚,乃著异于俄顷之间,以示薄惩,神顾可慢乎哉?[20]
其六,大鼋形象落实在有些神怪小说中,描写将其斩杀为民除害,成为剑侠英雄的一个突出事迹展现。如前引小说《绿野仙踪》第十六回写冷于冰与江神联手并加以神器辅助,最终战胜老鼋。实际上,人类无法战胜自然是现实常态,而在文学想象中人神联手调节神秘自然平衡,也是生态平衡社会稳定运行的必须。
晚清王韬描写剑仙李四娘为了实行“除暴救民”的理想,成为“天仙”,就与何兰仙商量共同除害:“鄱阳湖中现有一鼋一鳖,已成妖异,每出则鼋先而鳖后,兴波涌浪,吐雾驾云,恒倾覆舟楫,为行旅患。子其往平之,俾民庆安澜,人歌坦道,功德无量。倘若不胜,我来助汝。”四娘谓兰仙曰:“吾闻鄱阳湖中鼋巨于七石瓠,鳖大于径丈箕,随波出没,载沉载浮,偶或昂首奋足,则雪浪山奔,银涛壁立,樯倾楫摧,无得免者。鄱阳水神无如之何,反与之联谱订交,兄鼋而弟鳖。今我将持剑往斩之,子能从我乎?鼋鳖之性甚**,今因尚未破色戒,故其力颇巨,其术尚神。彼已炼有赤珠,吐之,光芒可烛百里,能与剑敌。欲破其术,须子**投入水中,以人道媚子。子具有容成秘授,必能,至极乐际,彼必吐珠玩弄,子可亟吞远遁。彼若逐子,我自来相援。舍身救世,成无上功,正在今日。”打消顾虑的兰仙,在鄱阳湖中获取赤珠给了李四娘,遂死。而鼋鳖已追踪而至。经过激烈的搏斗,鳖、鼋先后被杀死[21]。
叙事中可见,老鼋及其帮凶体态都很庞大,而它们也操纵着水中世界,肆无忌惮:“随波出没,载沉载浮,偶或昂首奋足,则雪浪山奔,银涛壁立。”结果导致舟船倾覆,显然伤人害命是其自然行为的衍生品,也许非其本意。而人类对于老鼋确是无能为力,唯有依靠自然界其他物种不屑于使用的“色诱”来“坏其真道”,这已有些“黔驴技穷”不择手段了。从人类社会伦理角度看,“色诱”属道德败坏之“恶行”,而这种“恶性”却可以运用到与其他物种较量中,并能成功地转变为为地方百姓求平安的“善行”。这见出人类社会伦理的功利性和不公平性。最终也是为生态伦理所不能容忍的,直接结果就导致运用此法术的妓女兰仙殒命。
作为一种持久的民俗记忆,大鼋传说还流传到近现代。20世纪20年代武侠小说《荒江女侠》以清代为背景,却也演绎着勇士在太湖除大鼋的民俗故事。小说第七十二回《怪杰逐白浪妖物就缚,将军来黑夜**妇伏诛》说西螯山附近的湖中有一数百年的老鼋,“硕大无朋,每逢天阴时常到湖面上来兴风作浪,不知被他撞沉了多少船只,伤害了多少人畜。……那老鼋十分狡猾,平时匿伏在鳌山北面底窟穴,轻易不出;等得出来时,风浪又大,人民近它不得,无法对付。”史兴等侠士用羔羊坠入湖中将那头老鼋引出:“全身有一丈宽阔,昂首怒目,向小船奔上来,浪花四溅。……”因为水中如何斗鼋无法用视觉感受直接描述,只是写白浪涌起,波涛汹涌之类。接着是写“那头老鼋四脚朝天的浮出水面,已是半死不活了”,斩鼋者壮士作为水上英雄受到众人欢呼景仰,而旧派武侠小说作为传统文学的延续,关于勇士斗杀古代大鼋的佳话,在这里又被重新提起:“古时有勇士古冶子为齐景公斩鼋,河水倒流,人家都惊为河伯,现在史大哥也可说不让古人独擅于前了。”[22]在此,侠的除害救民角色使命,决定了将自然界的害畜与人世间的恶势力都作为除恶的剑锋指向。因此,作者并未顾及大鼋自身是否也有自己的生存权利和本来习性。
生态学先驱梭罗(1817—1862)曾对人类建设水坝造成的水族生态环境被剥夺,表示强烈的不满,说的是人们在马萨诸塞州的康科德河流域捕捉河鲱:
可怜的河鲱啊!哪里有给你的补偿啊!……你依然穿着多鳞的盔甲在海中漫游,到一处处河流入海口谦恭地探询,看人类是否可能已让其畅通允许你进入。你数不清的鱼群同时在游**,只不过在那里反潮流而行。虽然你有明亮的盔甲,仍受到海中敌人的威胁。你等待着新的指示,直到海滩和水本身告诉你真相。于是在这迟到的春天你整群整群地移栖,完全凭本能,即是你的信念,漂流,或许并不了解时下哪儿是人类不居住的地方,哪儿没有工厂。你既无刀剑作武器又不能击发电流,你只是天真无邪的河鲱,胸怀正义的事业,你那柔软的、哑口无言的嘴只知朝向前方,你的鳞片很容易被剥离。……有谁听见了鱼类的叫喊?在某些人的记忆中将不会忘却:我们曾属于同一个时代。[23]
而这些鱼的利益、乃至水族、动物的利益被剥夺,最后也终将侵害到人类的自身。
[1] 陆容:《菽园杂记》卷三,第32页,北京,中华书局,1985。
[2] 郎瑛:《七修类稿》卷五十《奇谑类·吃苦称冤》,第731页,北京,中华书局,1959。
[3] 李百川:《绿野仙踪》第十六回《别难友凤岭逢木女,斩妖鼋川江救客商》,第90—91页,长沙,岳麓书社,1993。
[4] 青莲室主人:《后水浒传》第三十七回《袭广陵喜归勇士,下教场快杀前仇》,第370—371页,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4。
[5] 王韬:《淞隐漫录》卷一《徐麟士》,第4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6] 方汝浩:《东度记》第六十一回《捕窃变鼋知苦难,僧人论酒说荤腥》,第342-344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7] 方汝浩:《东度记》第六十回《把氏施膏母子会,鼋精报怨说因由》,第340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8] 黄宏煦主编:《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抒情诗选》上册,第241-242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8。
[9] MaryA.McCay,RachelCarson,NewYork:TwaynePublishers,1993,p.25.转引自王诺:《生态与心态——当代欧美文学研究》,第47页,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
[10] 参见王立:《宗教民俗文献与小说母题》第三章《变形信仰与古代小说睡显真形母题》第三节《“人化异类”模式与本土变形观念》、第五节《人化水族的原始巫术意义》,第150—170页,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
[11] 汪辟疆:《唐人小说》,第22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2] 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一百三十二引《广异记》,第942—943页,北京,中华书局,1961。
[13] 谢肇淛:《五杂俎》卷九《物部一》,第184页,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14] 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第九十八回《水族各神圣来参,宗家三兄弟发圣》,第1266—126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5] 袁枚:《子不语》卷十七《鼋壳亭》,第321—322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6] 丁柔克:《柳弧》卷一《象》,第49页,北京,中华书局,2002。
[17] [美]谢弗:《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的外来文明》),吴玉贵译,第183—184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18] 丁传靖辑:《宋人轶事汇编》卷五,第174页,北京,中华书局,2003。
[19] 陆人龙:《型世言》第三十四回《奇颠清俗累,仙术动朝廷》,第567—577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
[20] 薛福成:《庸盦笔记》卷四《述异·武员唐突河神》,第107—108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
[21] 王韬:《淞隐漫录》卷四《李四娘》,第178-18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2] 顾明道:《荒江女侠》第七十二回《怪杰逐白浪妖物就缚,将军来黑夜**妇伏诛》,第1246—1251页,北京,农村读物出版社,1988。
[23] [美]罗伯特·塞尔编:《梭罗集》,陈凯、许崇信、林本椿、姜瑞章译,第31—32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