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在阿伽门农［1］的营帐里点着一盏灯。一个老年仆人在外边伺候。阿伽门农出现在营帐门口。）

阿伽门农　老头儿，来到我这帐前来。

（老仆上。）

老仆　我来了。阿伽门农王，你有什么新打算呀？

阿伽门农　你就会知道。［2］

老仆　我用心着呢。我的老年叫我不渴睡，眼睛是尖亮着哩。

阿伽门农　那是什么星在那里走着的？

老仆　狗星还在中天奔走，靠近那七簇星的七条路线。［3］

阿伽门农　全没有声音了，没有鸟的，也没有海的声息，风也沉寂了，在欧里波斯海的上面。

老仆　可是你，阿伽门农王呵，为什么在帐外彷徨？在奥利斯这里全都寂静了，城墙上的守卫没有动静。且让我们进里边去吧。

阿伽门农　我羡慕你，老头儿，我羡慕那些人，平安地过活，没人知道，也没有荣誉；但是我不大羡慕那在高位的人们。

老仆　可是那些人的生活才有光荣呀。

阿伽门农　但这光荣也即是危险，还有那好名心，看似甜美，却是和忧患相接近。因为有时候神们的意旨不奉行，颠覆了我们的生活，有时候人们许多不平的思想把它打碎了。

老仆　我不佩服当首领的人这么想，阿伽门农，阿特柔斯［4］不是生你来专过好日子的。你须得享快乐也得受忧患，因为你是生而为凡人呀。即使你不愿意也罢，这样总是神们的意旨。

你点起了灯火，写了这尺牍［5］，这还是捏在你的手里，随后又擦掉了那文字，封好了又复打开，把尺牍抛在地上，流下许多眼泪，这些仓惶的举动无不表示你要发了狂了。什么事使你苦恼，王呵，你有什么新的心事？

来，把你的事情让我知道吧。你且说来，告诉一个忠诚可以信托的人，因为我是廷达瑞俄斯那时打发来，作为你妻子的嫁资的一部，做忠诚的陪嫁来的。［6］

阿伽门农　忒斯提俄斯的女儿勒达生了三个女孩，福柏，我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和那海伦。［7］希腊的最是幸运的青年们都来向她求婚，他们彼此发出可怕的恐吓，说要杀死对方，假如他得不到那闺女。

这事情使得她父亲廷达瑞俄斯很是狼狈，给或是不给，他怎么才平安地过得这难关。他想到了这么一个方法，［8］叫那些求婚的人互相誓约，各握右手，还用燔祭奠酒，这样立誓相约，廷达瑞俄斯的女儿无论归谁为妻，大家都协助他：若是有人将她从家中带出，径自逃走，抛开了她现有的丈夫，大家要执兵器前去攻他，毁灭那城市，无论是希腊人的或是外夷的。他们这样地盟誓了，那老汉廷达瑞俄斯用了妙计这样哄骗了他们之后，他叫那女儿从那求婚的人里自己选择一个，是阿佛洛狄忒的爱的气息［9］带她过去的。

她选择了墨涅拉俄斯［10］——不要选他可不是好么？后来从佛律癸亚来了那人，据故事说是给女神们评判过事情的，来到斯巴达，穿着华丽的衣服，闪着金光，一派夷风的装饰，爱上了她，也被她所爱，趁着墨涅拉俄斯外出，便抢走海伦，到他伊得山的牧场去了。［11］墨涅拉俄斯发了狂似地在希腊奔跑，拿着廷达瑞俄斯的旧日叫大家发的誓约做证据，要求大家必须来帮助被害的〔丈夫〕。

因此希腊人乃挥枪着甲，［12］来到奥利斯这狭的海峡，带着船只和甲盾，还有许多马和许多车子。他们选举我做统帅，为了墨涅拉俄斯的缘故，因为是他的弟兄。但是这光荣我还是愿意有别人代我担了去才好呀！

但是军队集合来到了，我们在奥利斯停着〔阻风〕不能出发。那预言者卡尔卡斯得到神示，在我们惶惑无措中吩咐将我亲生的伊菲革涅亚，祭献于住在此地的阿耳忒弥斯，祭献了时我们可得出发，毁灭佛律癸亚，若不祭献就不能如此。［13］我听了这话，便叫塔尔堤比俄斯大声布告，解散全军，因为我不能忍受把我的女儿杀了。但是我那兄弟说了许多的话，说服我去担受这个祸事。在那尺牍的折页中我写好了，送给我的妻子，叫她打发我的女儿来，说是要嫁给阿喀琉斯，［14］并且竭力称扬他的荣誉，说他不愿意与阿开亚的军队同行，若不是有一个出自我家的新娘来到佛提亚［15］来。我用这番话去对我的妻子说，造作了关于女儿结婚的诳话。

阿开亚人中间只有我们知道这事，卡尔卡斯，俄底修斯［16］和墨涅拉俄斯。但是那时我所想的不对，后来我改写过，把对的意见写在这尺牍里，老头儿，那就是你看我在夜阴里拆开了又重封的。现在来，把这封信带往阿耳戈斯去吧。那隐藏在尺牍的折页中的，我所写的一切的话，我将说给你听，因为你是忠于我妻和我家的。

老仆　你说吧，讲明白吧，好让我口头的话说出来，和你所写的这些是一致的。［17］

阿伽门农　（念信）“勒达的女儿呵，我在前回的那尺牍之外再写这些给你，不必送你的女儿来，到这欧玻亚海的湾形的翼子，没有波浪的［18］奥利斯来了。因为我们将在别的时候再举行我们女儿的婚礼。”

老仆　可是阿喀琉斯失掉了新娘，他对于你和你的妻子不要大大的发怒么？这确是危险的事。请告诉我你的意见是怎样。［19］

阿伽门农　阿喀琉斯借的只是名字而不是事实，他不知道婚姻的事，也不知道我们的计画，以及我的托词把我的女儿给他作妻子的事情。

老仆　阿伽门农王，你真是大胆得可怕呀，你说把你的女儿许给那女神的儿子做新娘，却带了来给达那俄斯人做牺牲。

阿伽门农　阿呀，我是昏迷了，唉，我是跌到灭亡里去了！——但是你去吧，赶快地走，不要输给老年呀。

老仆　王呵，我上紧的走。

阿伽门农　不可坐下在树林里的泉水旁边，也不要给瞌睡所迷倒了。

老仆　别说坏话了！［20］

阿伽门农　你到了道路分歧的地方，要四面观看，不要疏忽了，有马车转着轮子走过去，送我的女儿到这里达那俄斯人的船边来了。

老仆　是！

阿伽门农　若是遇着从宫门来的送她的行列，你打发他们回去，摇动那辔头，回到那圆目巨人们所造的城里。［21］

老仆　可是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说才可以使得你的女儿和妻子相信呢？

阿伽门农　你收好了这印章［22］，就是印在这尺牍上的。去吧。晨光发白了，她已点上了太阳的四马车的火。［23］——请你救助我的困难吧！

（老仆下。）

凡人没有幸运到底的，也没有人是幸福，因为不曾有人生而没有忧患的。

（阿伽门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