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给猫顺毛的姿态实在是太轻车熟路,以至于让燕南飞和明月心都沉默了。

毕竟,傅红雪这种独来独往的独狼,忽然柔情似水起来,也叫人很难以接受。

傅红雪一边轻抚怀中的大猫,一边在心底冷笑。

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公子羽想做的事情。

——他已明白,用长得与秋星一模一样的女人,只会让他愤怒的杀人,但如果用一个长得与秋星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那他就不会杀人。

不仅不会杀人,还会怜惜。

他太爱秋星了,思念其实是一种非常折磨人的东西,能叫人做出一些自己都不想做出的错事。

他不会移情爱上明月心,但他一定会对明月心有几分多看,有几分怜惜,这女人再温言软语,逐步侵入他,最后……

最后会怎么样呢?

傅红雪懒得思考这问题。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做出了决定,那就是……既然对方想吊他上钩,那不妨就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好了。

他看了一眼秋星。

秋星窝在他的臂膀上,好似一大团白色的云朵,当然了,云朵是没有重量的,而秋星是实心的大猫,她缩着两个前爪揣在怀里,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相当天真无辜的看着明月心。

然后又看了看傅红雪,好像在说:这女人究竟想干嘛啦。

傅红雪用眼神回她:看看再说。

秋星用加密眼波眨了眨,表示很愉快、很好奇、很想搞事。

傅红雪:“……”

他居然看懂了秋星的加密眼波。

猎人与猎物,本就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你以为你在骗人,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被你欺骗,蛰伏等待着呢。

于是,明月心就看到,傅红雪抚摸大猫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她仍是一副淡雅如菊的模样。

明月心道:“我听说傅红雪并不是一个好人,他只杀人,从不救人。”

燕南飞道:“不,一个只杀人的人,也不一定不是好人。”

明月心冷冷道:“他要杀你,你竟还要帮他说话?”

燕南飞道:“他一年前就该杀我了。”

明月心忽地叹气。

半晌,差点摔下来的白色大猫猫终于被安抚的差不多了,舒适地窝在傅红雪怀里喵呜喵呜的叫着,绿色的大眼睛四处观察,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奇一样。

傅红雪抬起头来,只看燕南飞,不看明月心。

这已是一种全然的无视、全然的冷漠了。

但明月心的心中却并不觉得难堪,因为她知道,这世上的确有一种男人,会在这种时刻表现出全然的冷漠。

傅红雪对燕南飞道:“你可以继续喝酒,我等。”

燕南飞道:“等我决定去死的那一刻?”

傅红雪道:“除了这一件事,你是否还有其他事没做完?”

燕南飞道:“这世上值得我做的事情当然很多,一年怎么会够。”

傅红雪道:“你走,我再给一年去完成你的心愿。”

燕南飞道:“不必!明月心,你去吧,今日我就要留在这里了!”

明月心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世上竟还有你们这样的人,杀人者要放过被杀者,被杀者却执意要死。”

傅红雪的拳头忽然握得紧紧的,好似这不是一个淡雅的美人在说话,而是一条鞭子朝他挥舞过来。

明月心笑道:“你为何不看看我呢?我长得有那样丑么?”

秋星:“……”

秋星窝在傅红雪怀里,翻了个白眼。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经历,一个女孩子,窝在自己男人的怀里,看另外一个企图勾引自己男人的女人使出百般的手段。

傅红雪仍不看她,也好似没听到她说的话。

傅红雪对燕南飞道:“你为了那个秘密,不惜去死?”

燕南飞道:“不惜去死!”

傅红雪道:“好,我不杀你。”

他的杀气在瞬间便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燕南飞眯眼。

明月心却忽然笑了,她柔声道:“我早就知道,一个对猫如此柔情的男人,绝不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傅红雪还是不看她,可他那只握刀的手,手背上却已因为过于用力而暴起了青筋。

一个冰冷的男人,心绪激**起来通常都是这个模样的。

这三个人的平静,很快被打破,忽然冲出几个人来,要杀死燕南飞,燕南飞虽然是江湖名人榜的第一名,武功却及不上傅红雪,傅红雪三次出手,将他性命救下。

转瞬之间,这安静的屋子里便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尸首,燕南飞并不谢他,只是道:“你真的不出手杀我?”

傅红雪言简意赅:“不。”

燕南飞道:“好!”

说着,他忽然携着明月心,冲天而起,掠过了傅红雪,而在屋外,一匹宝马正等待着他,燕南飞掠上宝马,一拉缰绳,马就疾驰起来,把傅红雪甩在了原地。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秋星的三角猫猫嘴开始口吐人话:“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阴谋。”

傅红雪道:“燕南飞少年英雄,作风豪爽,那明月心看起来应该是他的女人。”

秋星又道:“所以……燕南飞是想让你玩抢别人的女人那一套么?”

傅红雪淡淡道:“他们好似真的很懂人性。”

秋星:“喵喵喵。”

傅红雪道:“夺人之妻,的确是很刺激的事情,尤其是,当她的男人是你的生死之交的时候。”

秋星道:“人类还真是喜欢追求刺激。”

傅红雪冷笑了一声,觉得莫名有点恶心。

秋星睁着她又大又圆的眼睛,开始对傅红雪进行新一轮的死亡提问:“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会中招么?”

傅红雪垂头看了看她。

他忽然道:“秋星,化作人形好不好?”

秋星猫猫就不怀好意的笑了,她的猫猫拳抓了傅红雪两下,然后道:“你这坏东西,就欺负我不需要穿衣裳。”

傅红雪的嘴角也忽然勾起了一丝微笑,他道:“我的外衫给你。”

秋星道:“我才不要呢!”

下一秒,浑身白得发光的美人就出现在了他的怀里,长长的黑发倾泻而下,带着一点点的卷曲,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带着一种天真活泼的可爱表情,好像一点儿也不羞臊似的。

傅红雪将她整个人都收入怀中。

他回答了那个问题:“我不会中招。”

秋星吃吃笑道:“真的么?”

傅红雪道:“他们太小看我了。”

痛苦虽然可以使人发疯,却也可以使人更坚韧。

傅红雪垂头看着秋星,眼神忽然之间似乎带上了一点痴意,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叹道:“我现在这幅模样,正是你的作品。”

秋星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傅红雪痴痴地看着她,忽然道:“十八年前,我爱你,所以我就被塑造成了……你想要的模样,成了你的作品,现在我已定了型,无法再被修改了。”①

他的话忽然说的很可怜。

但他的一生,正是这样的可怜,像是一个安静的人偶,前十九年,他的头骨被打开,被灌入仇恨,一种充斥全身的、滚烫的仇恨,而后十八年,他的仇恨里带上了爱,这正是秋星给予他的东西,那个十九岁的少年企图拒绝,却完全拒绝不了,只能带着满心的期待、满心的恐惧去接受。

而那短短十几天的回忆,就足够支撑他的一生了。

秋星抱住了他。

她忽然道:“你就从没想过要改变,要和解?”

傅红雪道:“我为什么要和解?这是你给予我的,我只能拿着。”

秋星忽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总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很柔软了,以前驯服傅红雪时,看他那样痛苦、那样纠结,也从不心软,但现在……但现在,傅红雪只简简单单地说几句话,她就要呜哇呜啊的哭起来。

这或许是因为,她也的确爱上了自己的奴隶。

爱情这种事,本就是这样的,动心的人就会是奴隶,而这两个人,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先成了谁的奴隶。

傅红雪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哭。

秋星抽泣完,又吧唧亲了傅红雪一下,杀气腾腾地道:“谁阻碍我们好好的在一起生活,我们就要把谁杀了!”

傅红雪道:“好。”

他的双眼又望向屋外,天已黑了。

他冷冷道:“燕南飞与明月心,先用他们开刀。”

秋星用手捏了捏傅红雪的脸,忽然叹道:“只可惜要你牺牲色相了,傅红雪啊傅红雪,你为什么偏偏要长这样一张英俊的脸蛋呢?”

傅红雪:“……”

他有种被秋星调戏了的感觉。

半晌,他才道:“我就是丑得像妖怪一样,她也一样会用这法子对付我。”

秋星感觉有被冒犯道:“说什么呢,我们妖怪可个个都是一顶一的美人!”

傅红雪一愣。

想到秋星,还有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吸血鬼夫妇,他发现好像还……真是,世人总说妖怪狰狞,其实妖怪却实在美丽得很。

傅红雪道:“抱歉。”

秋星咯咯笑开了。

她道:“不过呢,我看人间的话本子里也有这种桥段嘛,不过一般,我这个角色好像都得误会你,然后大闹一番。”

傅红雪冷冷道:“那是因为那些话本子要凑字数。”

秋星哈哈大笑。

秋星与傅红雪自然不在话本子中,也不需要用不张嘴的方式来制造误会,而且,秋星实在是一个坏心眼的猫猫女郎,她实际上也很想看看,这明月心为了欺骗傅红雪,还能搞出什么事情来。

燕南飞与明月心,以为自己欺骗的手段很成功,其实早被他们看穿,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呢?

秋星虽然坐在傅红雪的怀中,但是今日显然是不适合过久的你侬我侬的,所以,没一会儿,秋星就又化成了一滩毛茸茸的猫猫地毯,揣着手手窝在傅红雪怀里。

傅红雪心情都变差了几分。

秋星道:“做什么啊?难道我这样子,你不喜欢?”

傅红雪道:“不是。”

秋星道:“那是什么,你说清楚哦!”

傅红雪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这样子,总让我觉得,我不是个东西。”

秋星:呆滞.jpg

秋星的绿色大眼睛里立刻写满了戒备:“你……你……!你真是学坏了,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这样子,你以前可不这样的。”

傅红雪又沉默了。

他好似总是在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傅红雪忽然道:“因为你实在离开了太久。”

他是绝对忠诚于秋星的,即使认为秋星在他有生之年再醒不过来了,傅红雪这十八年来,也连一个女人都没找过。

有一种深情是最恶心的,那就是……心里忘不了这个女人,却放浪形骸,招蜂引蝶,美其名曰:用放浪的生活来冲淡痛苦,或者是,这些女人不过都是她的替身。

究其根本,傅红雪一生的悲剧,都是由于白天羽是个放浪形骸的渣男引起的,所以他对这种人,简直有着最深刻的厌恶,自然不会去做和白天羽哪怕有一丝相似的蠢事。

而且,痛苦。

既然这是爱情与思念产生的痛苦,那就应当去咬牙承受,如果连这种痛苦都承受不了要选择背叛,还有什么脸标榜自己是一个深情的人?

这是悖论,却也不是,长大后的傅红雪见过许多人,也已读懂了人性。

的确就是有这样一部分人,去做着恶心的事情的同时,又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于是死去的爱人就成了这个借口。

他绝不会变成这样恶心的人!

所以,即使秋星没有回来,即使他现在仍寂寞的发疯,他也绝不可能被明月心所吸引!

但也这因为如此,在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处于一种快要渴死的地步,如今,天降甘霖,他实在是难以不出手。

但这对秋星来说倒是很难捱的一件事。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大猫猫柔软如云朵一样的毛,哑声道:“别躲我。”

他的语气甚至有一丝祈求。

这种语气,瞬间就让秋星燃起了一种“舍命陪君子”的豪情!

她用两只后爪撑着,两只前爪搭在了傅红雪的肩膀上,用小小的闹到去蹭蹭他,才道:“其实我也很喜欢的。”

傅红雪抱住大猫猫,用一根手指轻轻抚摸小猫的头。

当然,说了这么多,可恶的燕南飞和明月心的事情却仍要处理,傅红雪抱起了秋星,秋星噌的一声跳上了傅红雪的肩膀。

她忽然说:“我真的很重么?”

傅红雪不明所以:“还好。”

秋星道:“我是不是应该在左肩待一会儿,再在右肩待一会儿呢?否则你的左右肩膀会不会变得不对称啊?”

傅红雪:“……”

傅红雪忍不住道:“那你可以选择自己走。”

秋星不满地哼道:“我才不,把毛弄脏了又要洗,我讨厌洗澡!!”

傅红雪:“……”

好吧,自己的小猫咪,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傅红雪还能说什么呢?

他就只好说:“其实没有那么容易高低肩,你随意就好。”

雪白大猫猫甩了甩大尾巴,表示自己知道了,跪安叭!

燕南飞自然不是真的想摆脱傅红雪,傅红雪也并不是真的想放他走,所以傅红雪自然而然还是追上去了。

燕南飞停在了一个地方,这地方是一栋小楼,乃是明月心的居所,名叫明月楼。

但等到他追上去的时候,燕南飞却已中毒了。

明月心在他身边,脸色很差。

她看到傅红雪来,十分勉强地道:“看来,无需你出手,他也很难活得过今晚了。”

傅红雪冷冷道:“他的命既然是我的,我不让他死,他绝不可能死。”

傅红雪虽然是个刀客,但其精通毒理,只替燕南飞把脉过后,就轻易写出了解毒的方子。

明月心看着他,忽然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傅红雪不理她,写完方子之后就转身要从明月楼走出去。

明月心急急追上前去,失声道:“你要去哪里?”

傅红雪道:“女人的闺房,原来是我可以随便进出的?”

明月心似乎愣住了。

她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用牙咬着下唇,忽然道:“原来你也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傅红雪脚步一顿,肩头的大白猫抖了抖,尾巴不满的抽打傅红雪僵直的脊背。

明月心轻轻道:“你该留下来的。”

傅红雪冷冷道:“为什么?”

明月心叹道:“你若走了,我绝护不住燕南飞三天,到时候他的秘密,也只能带进坟墓里去了。”

傅红雪霍地转身,死死地盯住了明月心。

他总是冷峻的脸,忽然也浮起了一丝仓惶的神色,他盯着明月心的脸,那双总是漆黑有神的眼睛,也似乎在那么一瞬间恍惚,他的胸膛忽然开始剧烈的起伏。

明月心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已明白了。

她道:“为什么你看我的时候,总要露出这么一副被鞭子抽了的表情?”

傅红雪冷冰冰道:“我在小楼外守着他。”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明月心叹道:“我的脸让你想到了什么?”

傅红雪忽然又浑身僵直了,他忽然嘶声道:“什么?”

明月心道:“我是个女人,你看我的眼神……我很明白,你是不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傅红雪的拳头都已紧紧地攥起。

他好似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明月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她的脸,和我很像么……?”

这个时候,傅红雪的脸已扭曲起来了。

他这是气的。

一种冰冷的愤怒忽然从他心底燃起,他忽然想转身去质问这个女人,明明就是你费尽心思的用她的脸来欺骗我,来企图杀死我!却能用这样的语气问出这样的话?

秋星不是你的武器!

他霍地转身,冷冷地瞪着明月心,道:“滚。”

明月心似被吓到了。

她忽然已说不出话来,傅红雪转身就走,住进了明月楼对面的客栈之中。

直到确认身边无人之后,秋星才开口道:“哎呀,刚刚可憋死我了!”

傅红雪却犹在怒中。

他真正生气的时候,脸色也是苍白的,好似不是他要去杀人,而是别人在他身上抽了八百鞭一样,秋星轻巧地跳下来,跳到了傅红雪的怀里,用一种端正且矜持优雅的坐姿坐好,抬起猫猫头,用她的大眼睛看着傅红雪。

秋星道:“你是不是在生气,她用我的脸去说那些屁话。”

傅红雪的脸色柔和了下来。

他道:“我只是在想,一个人的表面可以这样美好,内心却可以这样的肮脏。”

秋星道:“我在二十五年前混江湖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

傅红雪道:“我也在骗她。”

秋星道:“你的演技倒是也不赖。”

傅红雪冷冷道:“她活该被骗。”

秋星无辜天真地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盘腿坐在榻上,秋星窝在他怀里,窝着窝着,小猫咪顽皮的天性忽然就显现出来了,两只猫爪子忽然开始用力踩踩踩,傅红雪浑身一僵,额角都蹦出了青筋。

他霍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秋星。

秋星道:“怎么了,看我做什么,我是小猫咪,做什么都很合理!”

说着,小猫咪的爪爪忽然开了一下花,然后又开始踩踩踩了。

傅红雪一下子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牙齿死死地咬住,眼角也已泛起了红,小猫咪无辜的喵喵叫,然后忽然被他一把抱起来。

傅红雪仰躺下去,把秋星带在自己的怀里,小猫咪好似是流动的**,在他身上滩成一团猫饼,傅红雪就抱住了这团猫饼。

傅红雪忽然祈求道:“秋星,化作人形好不好?”

秋星不怀好意地喵喵叫,伸出小爪子点了点傅红雪的鼻尖,傅红雪抓住了那只小爪子,柔软可爱,实在是很不像样子。

秋星叹道:“人类啊人类,真是坏死了,对小猫咪都这么坏!”

两条后爪又踢了傅红雪两脚。

傅红雪抱着她,也不辩解,只哑声道:“求你。”

他实在是太喜欢秋星了。

可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又实在是太短。

这么短的时光,根本无法承载起傅红雪那种浓烈、病态、狂热的爱,他虽然冷的像块冰,但冰山之下,他是用岩浆做成的,秋星回来的每一分每一秒,藏在他体内的爱的岩浆都像是要迸射而出,一定要把秋星烫死一样。

甚至他看到仍然天真快乐的小猫咪,都会有一种冲动,想要让她永远记住自己有多么的爱她,多么的想要她。

他是病态的,他是不正常的。

而面对秋星的时候,他忽然再也不想隐藏这种病态了。

他的脸实在是苍白得要命,眼角又红的要命,看起来像是脆弱的琉璃,只需要稍微一碰就能摔碎,可他又实在是个很强壮、武功很高的人,强大与脆弱,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秋星化作人形,环住他的脖子,闭上自己的眼睛。傅红雪抱着她,用颤抖的、苍白的手紧紧的抱着她,好似要把她纤细的腰直接折断一样。

明月心、燕南飞,都是公子羽的棋子,但这公子羽,究竟又躲在何方呢?

十八年前秋星的事,傅红雪绝不会忘记。他的心性之坚韧,对痛苦与仇恨的忍耐之深,几乎已做到了一种非人的程度,这江湖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像他这样。

秋星端坐榻上,狲坚强正在拜访她。

傅红雪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两只猫科动物占据了床榻,他就坐在了地上,靠在榻边,闭目养神。

这实在是一副很诡异的场景。

为了避免这话被外人听去,狲坚强与秋星使用了猫科动物通行的语言,秋星的表情很严肃,听着狲坚强“喵喵喵喵喵喵”个不停,时不时的点点头,从三角嘴里发出短促的“呜——”“喵,喵呜”的声音。

半刻钟之后,狲坚强一溜烟不见了。

秋星跳进了傅红雪的怀抱里,用爪子推了推他的胸膛。

傅红雪伸手抓住她的爪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秋星道:“狲坚强查到了一些事情。”

傅红雪道:“嗯。”

秋星道:“他查到的是一种奇怪的法阵,这是一种以人类的尸骨作为养分的法阵,这种法阵邪门的很,是一种将人类尸骨之中的怨气抽取出来、浓缩固定成型的法阵。”

傅红雪的眉头皱了皱。

按照他一直以来查出来的结果,这幕后之人收集的都是充满仇恨之人的尸骨……这是没错的,可是充满仇恨的尸骨可以干嘛呢?

他安静地听着秋星去解释。

这个世界上,不仅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妖怪,还存在着一种死物化作的魔物,妖怪以天地灵气为声,而这种死物化作的魔物,则是得以冲天的怨气为生。

如今,天地灵气衰弱,但仍有妖气充沛之地,可供妖怪栖息,又因为妖界底蕴身后,留下了不少奇怪的秘药方子,所以如今虽然是小妖怪当道,倒也还能活。

但这种名叫妖魔的死物却不同。

他们是以怨气为生的,若怨气不足,则就会衰弱到死去,听说三十年前,曾有一心魔,就是因为实在衰弱的厉害,把注意打到了吸血姬李鱼的身上,最后惨遭反杀。

秋星道:“吸血姬的血液,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妖怪,都有神奇的功效,想必那心魔,也是想用吸血姬的血,来延长自己的命。”

傅红雪道:“这次作祟的,是另外一只妖魔,他选择的法子,是培养出充满怨气的人类,再杀了他们,将他们的怨气抽取出来。”

秋星道:“其实,充满怨气的人类尸首只要放在那里,就会不停的散发出怨气,只不过……”

傅红雪道:“只不过,一具尸骨的怨气若是散发到空气里去,那就很稀薄,不够一只妖魔活,但是若被浓缩固定成一颗丹药之类的东西吃下,却大不一样。”

秋星道:“应当是如此。”

她顿了顿,接着道:“狲坚强查到的那法阵,正是在边城,时间是,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

傅红雪冷冷地道:“那法阵是为了炼化丁白云的尸首。”

十八年前,边城在一夜之间,从热闹的江湖之地,变成了一个不在热闹的小城。马空群死了、马芳铃死了、万马堂半死不活、叶开走了、路小佳走了,他傅红雪也走了,走得很急。

但有一个人,来的也很急。

这个人就是丁乘风,他得到了丁白云与丁灵中身死的消息之后,立刻乘上了快骑,在路上不断的换马,七天七夜没合眼,来到了边城,要为他的家人收尸。

但他只找到了一个人的尸首,那个人就是丁灵中,而丁白云的尸首已不见了。

傅红雪虽然回过边城,却对法阵残余没有任何的研究,所以他当然发现不了法阵,只能调查出丁白云的尸首不见了。

现在,他可以轻易地得出结论:“在丁乘风去边城的七天之内,这法阵就完成了,丁白云的尸骨被这法阵炼化了。”

秋星道:“正是如此,狲坚强近日发现了边城的法阵之后,还去了一趟大漠,去了当初为了秋灵素火并的那些人的埋骨之地,果然也发现了一丝法阵的残留。”

法阵是一种发动了之后就一定会有残留的东西,若是不想被发现这法阵,最好的法子是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去立,再次一点的解决办法是再覆盖一层隐匿法阵,一直不停的发动着。隐匿阵发动之时,几乎没有人能发现底下法阵的残留。

如今狲坚强查到了,就只能说明……那隐匿法阵因为某种原因被关闭了。

秋星的脑子转得飞快,得出了一个结论:“下阵的妖魔,正在衰弱。”

若他还能支撑的住,不会让这隐匿阵失效的。

傅红雪的脑子转得也很快,他皱着眉思索了一番,得出了结论:“法阵炼化尸骨,一定要新鲜的尸骨。”

秋星道:“你说得很对,比如说……至多在死后一两天,否则那妖魔完全可以把尸骨带回自己的老巢去慢慢炼化,又何必要在各处留下法阵,还要费心费力的去弄这么多隐匿阵维持呢?”

傅红雪忽然笑了。

这是一种全然冰冷的笑容,但是他的那双漆黑色的眼睛之中却忽然燃起了寒火。

他道:“所以,他一定离我不远。”

秋星冷冷道:“因为他必须在你死后马上开始炼化你的尸骨。”

说这句话的时候,秋星嘴里的尖尖小牙齿之上,好似也有寒光闪过。

秋星又道:“他本来的想法是让你移情明月心,然后设计刺激于你……等你的痛苦到达顶峰后……”

傅红雪冷笑:“他会杀了我。”

秋星道:“不,或许他会设计让明月心杀了你,然后自己在出现,这妖魔喜欢躲在背后搞鬼,无论是秋灵素那一次,还是丁白云那一次,他从来都只喜欢坐收渔翁之利的。”

傅红雪冷冷道:“这江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杀了我。”

他从来都不可能乖乖去死,这痛苦的十八年间,为了给秋星复仇,他咬牙也要活着,而如今,秋星才刚刚回来,他还没有和秋星一起厮守,他还没有和秋星一起躺在屋顶上晒太阳,让他死,凭什么?

谁想杀他,他先杀谁。

秋星道:“所以他才要用美人计啊。”

傅红雪冷酷地道:“这美人计不可能成功,因为我会设计杀了明月心,引这妖魔本体出来。”

秋星笑了。

她道:“既然她抱着这样的心思接近你,那死在你手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而这一切,明月心与燕南飞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们仍然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佯装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江湖纷争之中,而在此过程之中,明月心的确展示出了一种过人的打动人心的能力。

她并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女人,她更擅长以静制动。

比如说,傅红雪厌恶看见她的脸,她就十分自觉主动地带上了一个胖胖的弥勒佛面具。

燕南飞问她:“你为什么不让他多看看你这张脸。”

明月心道:“因为不看更有效。”

燕南飞道:“为什么?”

明月心道:“因为男人就是这样,你若一直逼迫他们,他们反而会逃走,但你若表现的没有那么想要他们,他们就会主动来看你。而且……”

燕南飞道:“而且?”

明月心道:“而且最重要的,不是这双眼睛么?”

一双碧绿碧绿的眼睛,为了这双眼睛能出现在她的脸上,已有十八个异域的少女为此痛苦的死去,而那个被叫做“公子羽”的妖魔,从不会浪费一丝怨气,它将这些少女的尸骨,也炼成了充满怨气的尸骨丹。

明月心其实知道的事情远比燕南飞要多,她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燕南飞忽然道:“你为什么愿意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明月心道:“谁?公子羽?”

燕南飞不说话。

明月心道:“因为我想要他知道,他的确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女人,愿意为了他,去勾引另外一个男人。”

燕南飞道:“现在你已成功了。”

明月心笑了笑。

她冷酷地道:“傅红雪会死在我的手上,公子羽需要他的尸骨,非常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