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李微澜择选妹婿的消息迅速传开。于是,朝堂上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尤其是那些有儿子并且没有成婚的更是反应强烈。其中一些重臣,只要李微澜一接近就立即顾左右而言他,或是嘻嘻哈哈地借口离去,竟不给李微澜说话的机会,好像生怕他会把妹妹推给自己儿子一样。
没办法,李微微虽然国色天香,又出身豪门,本是儿媳的最佳人员。只可惜,那场变故几乎惊动了半个京城,她在万众瞩目中跳下城楼,引起轩然大波。知道的,说她一片痴心可悯,不知道的却是众说纷纭,各种版本都有。有疯病突发版的,有未婚先孕版的,还有邪魔附体失足坠落版的。不管真相如何结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小姐摔断了双腿瘫痪在床,一个瘫子再如何美丽,又有什么用?
尤其是对于某些位高权重的人来讲,李微澜固然权倾天下,但他们也没必要牺牲自己儿子,甚至冒着绝后的危险来笼络他,因此他们对他自然是避之惟恐不及。
幸好这世上趋炎附势的大有人在,虽然那些名门望族对李微微望而却步,却还有许多不入流的下等官员或没落世家,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上层。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们自然是闻风而动,对这相府妹婿的位置虎视眈眈,可是……
李微澜皱眉看着第一个来访者,五官几乎挤作一堆胖得连脖子都找不到,让李微澜很想去问问猪八戒,他是不是有个孪生兄弟?
结果自然是否!
第二个人一进来,更让李微澜愤怒。那竟是一个瘸子,那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向着李微澜无比谄媚地笑:“奴才阿奎见过少相大人……”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回少相大人,是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断的!嘿嘿,只有左腿断了,右腿可是好好的,不像李小姐两条腿都不行了……”
李微澜差一点儿把茶碗摔了:“来人,给我乱棍打出去!”
幸好第三个人模样周正健健康康,全身零件都是完好无损,李微澜舒了一口气。谁想,那人一开口就是提条件:“少相大人,我是东城的城门官,只要少相大人答应我成亲之后官升三品,我立刻就娶李小姐……”
李微澜咬着牙说:“好,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来人,将他的官籍剔除,永不录用!”
轮到第四个人,还没等李微澜说话,那人就扑了过来,跪在李微澜脚下哀求:“少相大人,求求您,一定要把小姐嫁给我……”
李微澜很是意外:“怎么,你这么喜欢微微吗?”
“那倒不是,我从未见过李小姐,我喜欢的是名妓周巧巧。可是我爹说了,除非我能娶到李小姐,否则就再也不许我见巧巧……”
李微澜差一点儿没吐血,屏风后面却听到李妈妈的惊呼:“小姐,小姐!”原来李微微竟然躲在后面偷听,可是她听到这里竟再也忍不住,气恨交加之下便晕了过去。难道我李微微竟要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吗?
换作平时,这些人她连瞧都不瞧一眼。可是现在,竟要被他们指手划脚,评头论足。好像娶了李微微是做了多大牺牲一般,连这样的人都嫌弃她,她又怎能不气?
昔日的李微微风华绝代,如花似玉,多少名门公子对她一见钟情,却求之不得!谁想,只是短短数月时间,竟将一切改变得如此彻底!
李微澜又怎能不理解妹妹的心情,他甚至比她更愤怒,更泄气。他堂堂西梁少相,竟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维护,让她受尽伤害和侮辱,他怎能不悲,怎能不怒?就在他恨不得把所有来访者都哄出去的时候,一个下人却送进来一封信,李微澜拆开一看,里面只有几个字:
京内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不如放眼天下!
熟悉的笔迹,李微澜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他用力地把信撕掉。哼!秦墨,用不着你多管闲事!随即,他又吩咐下人:“去,给我张贴榜文,说我李微澜要公开招妹婿,只挑年龄、外貌、才学和人品,其他的一概不限,包括国籍!”
榜文一出便引起了轰动,朝上朝下,都市乡野,都在议论这件事。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以京城为中心,消息迅速扩散。慢慢的,连邻国都被惊动了。一时之间,京城里八方云集,人满为患。
有慕李微微芳名而来,有为晋身仕途而来,更多的人只为结识西梁少相李微澜,大家都对这个才倾天下,权倾天下的少相充满了好奇与羡慕,甚至还有别国特使,想借机刺探西梁国情,就近观察李微澜和西梁百官。所来之人真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不管因为什么,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中不乏青年才俊,这是最让李微澜感到安慰的事情。
选婿的日期和地点就定在九月九日,相府之中。
28
九月九日之时,天还没亮,相府之前就已经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有来参加选婿的,也有来看热闹的;有华衣锦服、前簇后拥的,也有衣衫破旧、囊中羞涩的;有少年英俊、意气风发的,也有容貌丑陋,猥琐不堪的。但不管来人什么样,相府下人都是低头恭迎,礼数周到,不卑不亢,让来者忍不住赞叹相府的豪门气度。
更出人意料的是,府里的人并没有对来客做过多的盘问和挑剔,只要年龄和容貌相当,身体健康,家世不会太差,便可以进府。即便如此,也一下子淘汰了好几百人。
通过初选的人进府之后,那些人也无人看管,除了书房和闺房,允许他们自由行动不受任何限制。
众人只觉得大开眼界,从没见过这种待客之法。府中的客房,凉亭,甚至桌椅都摆满了食物和热茶,任大家自由取用,可以谈天说地,参观相府,随时随处都是休息之地。
来之前,大家都以为必会经过一番激烈地争逐,所以都做好了万全准备,写好的文章诗词,练了无数遍的武功,包括琴棋笔砚,样样备妥。谁想这些全无用武之地,李微澜连面都不露,好像大家来这里只是为了游园聚会的。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参观来了。
一些有心人已经察觉到这种情况并不简单,暗处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观察他们,因此他们的行止之间便越发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放肆。
渐渐的,连那些粗心的人都已经发现,园子里的人竟越来越少了。不知为什么,一些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花树下,一个男人正在炫耀自己的画技,刚刚得意地把画收起,旁边就有一个陌生人凑到他的耳边:“房世组,二十八岁,三年之内娶了五房妻妾,全被虐待而死,却因财雄势大,无人敢告。”
房世祖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一片:“你……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立刻滚离相府,听到没有?”
房世祖屁都不敢放一个,跌跌撞撞地跑了。
客房内,一个男子正在擦拭宝剑。窗外,一个声音传进来:“万离,三十三岁,曾经创下一天之内连杀十七人的记录,潜逃至灭法国出家为僧,又在两年之后,杀了主持方丈,从此下落不明。”
万离擦剑的手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你以为做了少相的妹婿就可以逃避惩罚吗?若非大吉之日不宜血腥,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开门,左转,过了竹林,就是一扇小门,立刻走!别再让我看到你!”
万离惶然站起,匆匆离去。
相府下人早被叮嘱过,所以对这些突然离去的人不闻不问,甚至还敞门相送,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人有的确实回家了,有人却被直接送进了死牢。
此时此刻,李微澜却独坐在书房中央,身前放置着一个金属棋盘,棋盘上星罗密布,棋子纵横交错,却全是白色棋子,竟没有一颗黑子。
李微澜轻轻拈起一颗白子,闭目凝思了一会儿,轻声吩咐:“府中西南方向,假山处,范云非,为官三年,地方怨声载道,近又涉嫌包庇罪犯,逐!”
啪!棋子落进棋盘。
“是!”外面有人应声,脚步声匆匆而去。
过了一会儿,一下人走进,低声禀告:“少爷,按您的吩咐,已经驱逐了二十七人。”
李微澜轻轻点头,想要站起,身体却突然晃了晃,差一点儿栽倒在地上。
那人连忙扶住李微澜,担忧地说:“少爷,您还是休息一下吧!这棋星卜算之法最是消耗心力,您是太累了!”
李微澜摇摇头:“没关系的,为了微微,这点辛苦又算什么?”
原来他为了给李微微挑选到优秀夫婿,以棋星之术卜算来人身世与性情,整个李府尽在棋盘之内。那些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他逐一筛选。哪个人若是带有凶气、邪气或是不洁之气,棋盘自然会有显示。所以才会有人被中途赶走,这一切都是李微澜在暗中操控。
那人犹豫一下:“还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您?”
“什么事?”
“按您的吩咐,已经赶走了二十七个不合格的人选,可是刚才我们又重新统计一下,竟发现府里的来客还剩三十六个人。早晨时候一共有来客八十六人的,明明应该还剩下五十九人,另外有二十三个客人,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李微澜心里一动,连忙坐回棋盘重新拣起一颗棋子。这一次,持子时间更久,当他终于犹豫着把棋子落向棋盘时,棋盘立即变得蒙昧不明,竟隐隐有虎啸龙潜之相,李微澜脱口惊呼:“竟然是她!”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飞快地冲出书房转转折间折便登上了相府花园的最高处,一处栽满大树的山坡。
估量着走到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就是这里,绝对不会错!
李微澜四处张望,却不见任何异常。他疑惑地环顾左右,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肩头,拣起来一看,竟然是一个瓜子壳。李微澜咬咬牙,仰头向着高耸入云的银杏树:“再不出来,我就命人把这树砍了!”
于是,茂密的枝叶一阵颤动,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嘻嘻笑着:“少相大人!”
29
小脑袋的主人,不是苏醉儿会是谁?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果盘,里面盛满了瓜子,看得李微澜怒火冲天。好呀,竟然跑到这里看戏来了!
这个位置,果然是观赏剧目的最佳位置,几乎可以俯视半个相府,那些参与选婿的人就在眼皮底下各自活动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戏中人。
“你立刻,马上,赶快,给我下来!”
苏醉儿挠挠脑袋:“这么高,我怎么下去啊?”
“那你又是怎么上去的?”
“是……”
“我回来了!”孙悟空抱着一盘水果冲了上来。
一见他,李微澜不用问,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
“孙悟空,我让你进宫,是为了随侍陛下,而不是陪着陛下胡闹!”
他让孙悟空进宫伴读,本是为了转移苏醉儿的注意力,好让她疏远秦墨。谁能想到,这个孙悟空除了把宫里搞得天翻地覆,带着苏醉儿到处胡闹之外,正事却没办成一点!他当初看中的只是孙悟空的外貌,因为只有孙悟空能与秦墨并肩而立,而不会显得逊色。
只可惜,李微澜纵然才倾天下,但对于爱情,还不如一个白痴懂得多呢!大家都以为李微澜立誓终生不娶,是因为对先皇苏曼情根深种,其实他连爱情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自他十三岁开始,就不断有人上门说亲,以至于他无法专心读书,烦不胜烦,所以他才参选王君,甚至落选之后,立誓不娶,都是为了杜绝说亲之人。
所以,他才误以为只要长得俊美,苏醉儿就会喜欢。不过,苏醉儿确实也很喜欢孙悟空,但此喜欢非彼喜欢,其中的差别就连苏醉儿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更何况这个爱情白痴李微澜呢。
孙悟空比他更无辜:“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这人除了胡闹,不会做别的。你偏偏不信!”
李微澜已经无力生气:“算了,你先带陛下回宫,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苏醉儿却用力摇头:“我才不要回宫,我还没找到秦墨呢!”
“什么,你在找秦墨?”李微澜心里一动。
苏醉儿点头:“是呀,今天早晨起来秦墨就不见了,他一定是来这里了!我必须在这里守着,万一他被你们选上,我可怎么办?”
李微澜冷笑:“陛下放心,臣不会那么没眼光的。”
苏醉儿嘿嘿一笑:“你本来就没眼光,有眼光的是你妹妹李微微,我怕得是她!”
“我妹妹才不……”突然想到什么,李微澜失声叫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在……”话只说到这里,李微澜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简直懊恼死了怎么就忘了这星棋之盘还有一处盲点,那就是李微微所在之地——湖心楼。
弯弯的长廊涉水而建,从岸边开始,一直延伸到湖心的小楼。几缕纱帘在风中飘扬,依稀可见一个人影坐在窗前,神色廖廖,意态懒懒。几只白鸽飞掠湖面,落向楼檐,不知什么时候,又飞了回去,在天际划过一抹亮白色。
李妈妈在旁伺候着:“小姐,再吃一点吧。选婿的事有少爷在,没问题的。”
李微微轻叹一声,却一个字也不愿说。目光一转,竟见到李微澜穿过长廊,走向自己。她情不自禁地要站起,这才想起自己的双腿已经无法像往日那样,欢笑着迎向哥哥归来的身影。想到此事李微微不由黯然神伤,这样的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习惯呢?
李微澜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目光犀利地射向楼檐一角。
李微微也察觉到什么:“哥,怎么了?”
适时,又一只白鸽从楼檐飞起,在李微澜头顶一掠而过,李微澜哼了一声,大袖一卷,便将那白鸽拦下卷入袖中,并从白鸽的身上取下一个纸卷,上面只写着五个字——
吴当,垡城人,好赌成性,人品败坏,否!
李微澜丢掉信鸽,向着楼顶大声说:“秦墨,你以为躲进死角,我就发现不了你吗?”
听到秦墨两个字,李微微身体一颤连忙推动轮椅出了小楼,她激动地望着楼顶。秦墨,他真的在这里吗?
信鸽在楼外盘旋,洁白的尾羽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先是一角浅色的衣袍,然后便露出那一袭淡裳如云。秦墨慢慢地从檐后走出,原来他竟是隐藏在小楼的屋脊之后,才没被人发现。他从容地跳下房檐,神色泰然。就好像刚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而不是从人家的屋顶上被人抓住,他淡淡地说:“微澜,我知道你的星棋之术十分厉害,可是同时卜测几十人,对你来讲也是相当吃力的吧?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我不得不动用了影楼的力量,皇家专用的信息收集地,一个一个地筛选调查,这样微微的将来才会更有保证。”
李微澜咬着牙骂:“你竟敢动用影楼的力量,你知不知道,若被发现,你就是篡权夺政之罪!”
“所以,你不敢用,我来用,这是我唯一能替微微做的事情了。”
李微微颤声问:“秦墨……你一直在这里吗?一直在这里看着我吗?”
秦墨沉默了一下,才说:“我只是不放心……微微,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了。”
李微微突然变得很激动:“所以,你就一直在那里心安理得地帮助哥哥为我挑选夫婿对不对?秦墨秦公子,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赶快嫁人,这样你就可以和你的女皇双宿双栖,再也没有人可以干扰你了,对不对?”
秦墨急急辩解:“不是的……”
“那又是什么?”李微微嘶声大叫,“秦墨,你不是长着眼睛吗,难道你看不到吗?看看那些人,全部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每一个对我来讲都是那么陌生,那么可怕。可是我的将来却要交付给那些毫无了解的人!秦墨,你知不知道,我都要疯掉了,可是你却坐在我的头顶上悠闲自在地任由我陷入恐慌,陷入困境!秦墨,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秦墨被她一连串地控诉打击得面无人色:“我只是……只是……我真的没有……”
李微微大声冷笑:“没有?你没有什么,没有伤害我,没有抛弃我吗?也对,你从来没有答应过娶我,以前的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秦墨,你不必愧疚,更不必抱歉,只管去讨好你的女皇陛下做你的王君大人吧!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怕再死一次吗?”
李微澜听出话风不对:“微微,你答应过我什么,你都忘记了吗?”
李微微暗暗握紧了双拳:“我就是不甘心,我要再赌一次!”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秦墨,“秦墨,因为你我才失去双腿的,现在的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又怎么去走以后的路?这个样子的我,已经不需要自尊和骄傲,我只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需要一个愿意背着我,帮我走下去的人!秦墨,你愿意做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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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静寂,李微微满脸期盼。在一旁的李微澜却暗自叹息,微微,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依然不肯死心?
秦墨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目光低垂,落向脚下的地面。风从湖面上掠过,一只白鸽盘旋来去,羽翼如风。
李微微涩涩地笑:“秦墨,需要考虑这么久吗?第一次,你选择离开。于是我选择了坠落。这一次,我又要等待你的选择。然后,才是我的选择。”
秦墨心里一颤,若是我依然选择离开,难道你还会……不,不可以!他不想再让悲剧重演了!可是……醉儿要怎么办?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承担起李微微的一切。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醉儿!
那个已经与他连心契骨的女孩,那个在短短几月就已经让他习惯于疼她宠她,这个一举一动都牵引他情绪起伏的女孩。在不知不觉中,醉儿已经成了他的生活重心,秦墨已经无法想象没了醉儿在身边,他该如何生活又是为了什么而生活?
微微,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其实,从始至终,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我选择的余地。
正与孙悟空一起向这边靠近的苏醉儿一看秦墨的表情,立刻知道不妙,暗一咬牙,向孙悟空低声说:“听着,除了秦墨,谁也不许来救我!”嘱咐完,她转身就跳下了湖面。
落水声立刻惊动了秦墨他们三人,秦墨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在水中挣扎起伏的苏醉儿,脸色立刻白了:“醉儿!”想也没想,人已经冲了过去……
可是,他的人刚动,衣服便已经被人拽住。他回头一看,竟是李微微。李微微冷静地看着他:“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绝对不会看错!”
李微澜也被吓了一跳,撒腿跑了过去,却被孙悟空截住:“喂,没你的事。只管看你的戏好了!”
秦墨已经急了:“微微,快放开我!醉儿她不会游泳的!”
李微微面容更冷:“秦墨,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选择,留在我身边,或是去她的身边,你自己看着办吧!”
秦墨一怔:“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
李微微眼神满是嘲讽:“那个女人与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她也在等你的选择!”
秦墨惶然摇头,刚要说什么,却看到水中的苏醉儿渐渐无力挣扎,身体正慢慢下沉,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用力扯开李微微的手,转身就跑……
可是,他刚刚迈出两步,便听到李妈妈一声惊呼,李微微竟然好像疯了一般扑倒在秦墨脚下,抱住他的双腿。苏醉儿的头慢慢沉落水面,发丝飘舞,有气泡不断从水中泻出……
“醉儿!”秦墨真的急了,伸手去推李微微。谁想,李微微恨极之下,竟突然咬住了秦墨的手臂。
秦墨猛一咬牙,用力一扯一带,手臂是抢回来了,却被李微微咬断了一块儿肉。秦墨也顾不得痛,毅然跳入水中,奋力向湖底游去,抱住已经失去意识的苏醉儿,快速向湖面升去。
一声水响,秦墨抱着苏醉儿冲出水面,飞落在长廊上。他将苏醉儿拥在怀里,秦墨不住地拍打着苏醉儿的小脸,焦急地叫:“醉儿,醉儿,你快醒醒啊……”
可是,无论他怎么摇晃叫喊,苏醉儿却毫无反应。李微澜也害怕了,跪在他们旁边,执起苏醉儿的手为她把脉。
秦墨的脸色越来越白,将苏醉儿也越抱越紧,他不停地用自己的脸颊去磨蹭苏醉儿冰冷的面容,一边按抚她的胸口,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好醉儿了,快睁开眼睛呀。只要你醒过来,以后我什么都依你……”
他只顾得苏醉儿,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和湖水一起流淌在地面上。
扑倒在地上的李微微此时竟好像没了感觉,表情一片空白,李妈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扶起李微微,却发现李微微的嘴一直在动好像在咀嚼什么。她正有些疑惑,等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再也忍不住惊叫起来:“小姐,你……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
李微微慢慢抬起头,鲜血沿着嘴角流出来,笑容一点一点地浮上面孔:“我没疯,我就是想尝尝,男人的肉到底是什么味道?”然后,她的喉头一阵滚动,竟将那块儿从秦墨胳膊咬下来的肉咽了下去。
李妈妈瞪大了双眼睛,恐惧地捂住嘴,已经忘了说话。
孙悟空笑眯眯地看看这边,再瞧瞧那边。嘿嘿,够精彩!他懒洋洋地走过去,似有意又似无意,右脚竟然踩到了苏醉儿垂落在地的手背上,他还用力碾了碾。
一声惨叫,苏醉儿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她抱着手呼呼吹着气,真是痛死啦!
秦墨怔了怔,然后惊喜交加地抱紧她:“醉儿,你没事了?”
苏醉儿努努嘴:“暂时没事。”游移的目光无意中落在秦墨鲜红的衣襟上,连忙用力挣脱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右臂,拉开衣袖,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少了一块皮肉的地方鲜血模糊,齿印交错,一看就是被硬生生地咬下去的。
苏醉儿心疼极了,怒冲冲地转向李微微:“你是属狗的吗?竟然把秦墨咬成……”
后面的话陡然止住,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那一刻,李微微的眼神苏醉儿永远永远都无法忘记,甚至每一次想起,都忍不住冷汗淋漓,心惊胆战,那其中的怨毒与愤恨,像是无数支利箭,将苏醉儿完全穿透。
苏醉儿有些瑟缩,秦墨似乎察觉到什么,连忙将她重新带进自己怀中挡住了来自李微微的视线——微微,对不起,再一次让你失望了,可是此时此刻我无从选择。
李微微却笑了笑容如春花一般醉人,眼神如晨雾一般迷离,她神态高雅地把手伸向李微澜:“哥,扶我起来!”
李微澜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把妹妹重新抱回轮椅上:“微微,你……”
“哥,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
“当然是去挑选夫婿,哥,你不会把正事都忘了吧?”
李微澜有些吃惊,又有些迷茫:“可是,现在你这种状态……”
“现在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放心吧,我一定会睁大眼睛,细细衡量,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只会傻傻地要求自己了!”
“……嗯!”
自始至终,李微微都没再向秦墨看上一眼,就好像已经将这个人彻底遗忘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秦墨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忐忑不安。
李微微表现得太过正常,反而不太正常。苏醉儿眼睛转了转,伸手把秦墨的头板过来:“不许再看!”
秦墨收回目光,想起什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大手帕,擦去苏醉儿脸上的水珠:“我带你去换衣服,别受了风寒!”
苏醉儿扁了扁嘴:“你为什么只关心我,那你自己呢?”
秦墨抚了抚她的发顶,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苏醉儿嘴角偷偷咧出一抹笑意,突然抬起头,在秦墨的嘴唇上用力亲了一下,又嘻嘻笑着,羞涩地把小脑袋埋进秦墨的胸膛里。
秦墨先是一怔,淡淡的笑意盈上眼眉。醉儿,好像长大了呢。一直无所事事的孙悟空立即跳了起来:“不会吧?你们当我是死人吗?竟敢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
苏醉儿白他一眼:“死人有你那么吵吗?恋爱时间,无关人等一律滚开!”
孙悟空气呼呼地叫:“好你个女皇陛下,利用完我就一脚踢开!哼,你不理我,自有别人理我!”
一闪身,人已经掠出数十丈——八戒,我来也!
某个隐蔽处,正在啃肉粽的猪八戒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望望天,奇怪,没来乌云呀!
31
李微微在见过进入终选名单的七人之后,终于确定了夫婿人选。而那人却是朱紫国的名门之后,不可能入赘李家,必须由李微微嫁到朱紫。李微澜自然不愿意,以妹妹现在的身体状况,让她远嫁异国他乡,怎么放心得下?
可是李微微竟是铁了心要嫁,当李微澜看到李微微选定的人后,却是一脸震惊。因为那人的容貌竟与秦墨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种带着淡淡忧郁的眼神,更是像极了秦墨。李微澜无话可说。
婚礼当天的盛况,几乎轰动了半个京城。即便十几年后,依然有人津津乐道。
不提贺客盈门,非富则贵,也不提酒暖华堂,美伦美焕,只说那随嫁的马车就有九辆,车上彩带飘飞,红绸高举,数不清的木箱堆积成山。二十个少年男女作为仆从随李微微远嫁到朱紫,长长的送亲队伍从街头延伸到街尾,宛如一条长龙,相府之前还架设了戏台舞队,锣鼓喧天,乐曲悠扬,再加上观众们的阵阵欢呼,当真是盛况空前。
当送亲队伍走到城门的时候,却从城搂之上传出一阵婉转忧伤的琴声,琴声凄切苍凉,回响在云天之间,柔肠百转,满怀眷恋与哀伤。众人被琴声感染,欢笑声渐渐沉寂,尤其是那些要跟随李微微离开故乡的男孩女孩们,更是哀伤难以自抑,有的已忍不住低泣出声,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而伤感。
城楼之上,一个人影隐在重重帘幕之后,十指轻触琴弦,琴声在他指尖流泻——
伤离别,红尘雪,此去经年无归途,劝卿多珍重!
花轿内,李微微慢慢闭上眼睛,一滴珠泪滑落脸庞。秦墨,此时此刻,你奏这曲《伤离别》,又能挽回什么呢?
在琴声伴随下,队伍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如此宏大的送亲场面,带给李微微的是数不清的艳羡目光,相府小姐出嫁,果然是非同一般!可是带给李微澜的,却是数不清的非议和鄙视,什么清正廉洁,孤高自许,原来都是装的!若李微澜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从不收受贿赂,那他妹妹的嫁妆又是从何而来?
一时之间谣言满天飞。有疑惑,有质问,有不屑,还有指责,李微澜辛辛苦苦换来的清正之名竟在一夕之间尽毁,就连朝堂之上也是哗然一片。
“这小子,真是看不出来。原来我还真以为他铁面无私,谁的礼都不收,谁的面子都不给呢!看样子,人家背地里早就赚翻了,才不屑于我们那些小钱!”
“我呸!什么廉洁奉公,原来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阴,这小子真阴!”
“哎,若是李相还在人世,李微澜又怎么敢如此无法无天!”
……
朝内百官议论纷纷,竟是少有维护李微澜的。李微澜平日行事过于方正,得罪的人数不胜数。这些人憋着一肚子气,终于找到发泄的缺口,又怎么可能不大加利用呢?
更甚者,一些人已经暗中联合起来,决定谈劾李微澜贪污受贿,假公济私,利用这次嫁妹事件将他彻底赶下台。李微澜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不留话柄,这一次不知被什么冲昏了头,竟然把场面搞这么大,弄得京城中人有目共睹。这下证据确凿,这么好的机会恐怕很难再有下次了。
可是李微澜毕竟身为少相,代女皇处理政务。要想动他,必须由女皇亲自颁下诏书。
32
于是,从来没上过朝的苏醉儿,糊里糊涂地被几个大臣史无前例地请到了朝堂上,以一个国主的身份坐到了那张大得出奇的龙椅上,而且一脸莫名其妙。
于是,众人严阵以待,只等李微澜“羊入虎口”。
可是面对虎视眈眈的众人,李微澜竟好像没事一般,从容不迫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气定神闲地站定,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苏醉儿,他也只是淡淡行了一礼:“见过陛下。”便再不多言。
本是有十足把握的大臣们,却有些动摇了,莫非他还有什么底牌不成?否则,怎么会如此淡定从容?
朝中与李微澜交好之人,连忙向他使眼色,提醒他小心行事,李微澜也仿佛没看见,不予丝毫回应。苏醉儿莫名其妙地看看李微澜,再看看拽他过来的大臣们:“那个……我说诸位卿家。今天把我,哦,不对,是唤朕过来,所为何事呀?”哎,牙根都发酸了!
副相邵明堂立即趋前两步:“陛下,今日有大事必须要陛下裁决,还请陛下公正处理。”
“什么事?非要朕亲自裁决?”苏醉儿皱眉,难道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因为此事关连到少相大人,所以必须由陛下亲自处理。”
“少相?”苏醉儿大感兴趣,李微澜会有什么事,竟然被这么多人盯上了。
“是的!”邵明堂竟然跪了下去,“老臣与范文轩,黄兰等三十七人,联名参奏少相李微澜贪赃枉法,专权摄政,欺上瞒下等十大罪状,还望陛下圣裁!”
一时之间,苏醉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十大罪状?少相李微澜的?怎么可能?”
“老臣在以前也觉得不可能,但见到那些证据之后,却无法不相信。痛心之余,却不得不禀明陛下,以正朝纲。”
苏醉儿忍不住挠挠脑袋:“证据?什么证据?”
邵明堂立刻开始罗列李微澜嫁妹时候,所有的嫁妆名单,以及随行人员的着装配备,甚至马车和花轿的木材取用,手工质地,每个木箱的重量容量,放置物的大小等等,听得苏醉儿那叫一个佩服不已,这老家伙不会是一个一个地扒开来看的吧?
最后总结陈辞:“陛下,据我所知,少相大人每月俸禄为五十两纹银,可是他嫁妹的花费,初步估计,至少需要八十万两纹银!所以我要倒是问问少相大人,如此庞大的数目,若是没有贪赃,又是从何而来?”
李微澜微笑,看向情绪激动的邵明堂,他当然明白邵明堂为什么如此针对自己?因为他儿子要去军中任职,授命书都准备好了,却在最后被李微澜否决。原因很简单,这位邵公子连刀和剑都分不清楚,又凭什么到军队中任职?虽然西梁兵少将弱,但也不是随便一个纨绔子弟就可以参军的,想要功劳自可以选择其他去处,军队却不是游戏之地。
只是从那以后,邵明堂对李微澜一直怨恨在心处处做对。这一次,他若不出面,李微澜觉得才奇怪呢?
“邵副相,对于你的质问,我无话可说!但是,你能证明的只是李微澜拥有巨额财产,却无法证明那些是我李微澜贪赃所得,不是吗?”
邵明堂冷笑:“那又有什么区别?”
李微澜笑容淡淡:“我的意思是说,你说我贪赃受贿,那么我受的是谁的贿,又是贪的什么赃?你能告诉我吗?”
邵明堂哑口无言。是的,他能证明的只是李微澜拥有巨额财产,来源却不清楚,按西梁律法来讲,李微澜只是有贪污嫌疑罢了,却没有确实的贪污证据。
苏醉儿眼睛一转,突然问:“可是,堂堂少相大人,却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也是难以服众吧?”
“对呀,对呀!”
邵明堂等人连连附和,他们得意地看向李微澜。瞧瞧,连陛下都不愿维护你,可见你做人多么失败。
其实,苏醉儿只是被李微澜压迫太久,想借机整整他,就是难为一下,其实对他并无猜疑。她太了解李微澜了,他这个人若是学得会贪污纳诟,徇私舞弊,也就不会这么招人讨厌了!
谁想,面对苏醉儿的质问,李微澜竟一反淡然之态,眼神在瞬息间暗淡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声:“陛下说得是,所以微澜正式向陛下请辞,请陛下允许微澜辞官去职,闭门思过。至于朝庭事务,陛下已经快十六了,也应该亲政主事了。那么,微澜告退,请陛下多多保重。”
然后便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摘下了自己官帽,几缕发丝散落额前,将他黯然伤感的眼神完全遮掩。他不去理会别人惊诧莫名的眼光,毅然转身走出朝堂……
几个大臣反应过来,大叫着追出去:“不可以,少相大人,朝中不能没有你……”
可是李微澜去意已决,竟是谁也留不住。邵明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胜得这么容易,成功来得太突然,竟然忘了兴奋。
苏醉儿早已傻了,望着李微澜绝然而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就这么走了吗?
她被欺压了这么久,被逼迫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那种无法放纵自己的感觉,。可是突然之间,压制自己的力量就消失了,她好像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因为以后再也没人可以管制自己了,没人可以逼自己按时起床,读书写字、,弹琴习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小呆猪也不用再藏起来了,雪梨也可以随便喂了,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尽情地享受帝王的快乐了……
可是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呢?尤其是李微澜离去之前的眼神,还有那转身而去的背影,为什么会显得那么落寞和孤单呢?这竟然让她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他到底为什么辞官呀?我也没责备他什么呀?他就这么走了,让我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我不就是说了他一句吗?语气既不严厉,神态也不凶恶。比起他教训自己的时候,简直温和得过分了。他……也太小心眼了吧?
在一连串的心理活动之后,苏醉儿终于给事情下了结论——
那就是李微澜非常非常小心眼,为了报复她,所以辞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