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带着丫头进屋摆饭,一抬头就看见四爷正簇拥着四奶奶,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然后四奶奶一巴掌就呼了过去。
春雨连忙低头。
就算她是四奶奶的死忠,看见这种画面,也缺乏直视的勇气呀!
天底下就没有四奶奶不敢做的事!
作为兢兢业业的小奴婢,她可活的实在太不容易了,只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踩背主的底线。
再走近了,就听四爷还在问四奶奶:“是不是现在不大痛了?”
春草直觉四爷还要挨揍。
果不其然,挨了一后肘子。
春草都想传授传授经验给四爷了——四奶奶要是不痛快,就让她一个人待着,待一会儿人家就好了。
不过她可不敢惹四奶奶。
指挥小丫头放下食盒,飞快的拿出来,放下,然后就跟后头有狼追似的跑了。
宋尧伸手揉着徐臻的后腰低低笑了起来。
徐臻抱着饭碗不去理他。
宋尧觉得她就像一只气得炸毛的猫,看着奶凶奶凶,但只有他明白那些藏在凶猛背后的柔软。一想到这里,他从内心深处就生出一种奇特的怜惜跟保护欲。
看着徐臻吃完,就要放下筷子,他连忙伸过手去接了过来:“我也饿了。”
徐臻抿着唇没有说话,心里扔了个“哼”出来,身体却知道哼了也白哼,纯粹浪费力气,干脆连个音也没出来,就在嘴里转了一遭又咽了回去。
她跟他从最早接触,就一路不合规矩,现在想来个“举案齐眉”,她倒是愿意,可也得他配合啊!明明她预备的是“相敬如宾”,结果面对他,总觉得自己跟他成了“狼狈为奸”……
眼看人设要崩,她一把将筷子抢过来:“不许吃,先把那个什么表妹的事交待清楚!说不清楚不给饭吃!”
此言一出,不仅宋尧直接喷了,徐臻也打了个哆嗦。
她悻悻的将筷子放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无理取闹”这招必杀技修炼的没有到位,刚才说到不给饭吃的时候,嘴巴差点打结,全靠演技硬撑下来的。
宋尧竭力隐忍着大笑的表情然后狼吞虎咽,他体力输出太多,这种时候要是因为饥饿而虚脱了,那这一辈子算是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吃完饭之后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尤其是看到妻子脸上乌云密布。
好在肚子里头有食物,他说起从前的事情也不会那么阴沉抑郁了。
“我小时候,生母那边的事并没有人来跟我说。”他甚至笑了一下,“我其实也不太知道,小时候吃不饱,长得不太好,不怎么机灵的,许多事都是后头才慢慢察觉出来。”
“后来,等我大了一点,不管怎么说,反正不用养母供养我,我还能反过来给她提供些帮助,然后她才慢慢的对我好了起来。当然也不是说从前不好,就是那种漠视……,然后一不留神,发现我还能回馈她了……”
他的眼神里头慢慢带了一丝回忆,徐臻仰头看着他,奇异的没有从里头找到怀念。
她的脸上也带出一丝笑,她也不是个会怀念过去的人,因为回忆里头能令她再三想起来的都是自己所做的蠢事,想一次抑郁一次。
宋尧伸手理了一下她的头发,抓着发梢在手心摩挲,然后继续说:“她脾气不太好,有时候提了要求我不肯做,或者做的不能令她满意,她便要说一些话。”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徐徐的对上徐臻的眼睛,轻轻的眨动了一下:“我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
徐臻问:“那时候你几岁?”
宋尧道:“十岁左右吧。”
徐臻心里想,那还真是小时候挺笨的,她很早就学会看人脸色了,当然,不是看病的看,是通过一个人细微的面部表情,看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宋尧突然说了句无关的话:“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笨?”
徐臻发现自己又想笑,但是这种时候她才不想承认,咽了咽口水,求生欲极其强烈的说:“真的没觉得你笨,有一句老话你听过没,是说小孩子小时候很厉害,等长大啦,不一定会有很大的成就。”
“知道,是李膺跟孔融说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么。”
徐臻点头,她身子往后仰了仰,活动了一个令自己感到舒服的姿势,“我小时候也其实挺了了的,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说“了不起”三个字的时候,眼尾往宋尧这边撇了一下,唇角勾起来:“觉得只有天上的云彩才能盛下我。”
宋尧竭力忍住,保持“我很好奇你接下来说什么,所以我坚决保持目前表情不动摇”的最佳聆听者的神态。
“后来,文先生告诉我说,老天爷每次下雨,都是拿雷电往云彩上一劈,然后云彩就变成雨落下来了,要是我住在云彩,迟早有一天也要落到地上,而且还会摔的稀巴烂。”
宋尧说自己的事情没有多少精神,听徐臻说话反倒极有兴致,追着问她:“后来呢?”
“真相”这么不友好,徐臻早就忘了自己的心情,她想了想道:“我不能说下雨不好。虽然我不去种地,但家里也有农庄,庄子里也有佃户,谁家不盼着风调雨顺呢?自从知道天上也不安全,我就觉得还是地上好。”
宋尧又笑了起来。
他觉得徐臻这番话很可爱,也很实在。
徐臻见他笑了,伸手捶捶他的膝盖:“说你呢,先说你的事。”
宋尧的心情变好了,松开手里的头发,拉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童年对他来说,不太好,但他现在很庆幸,他长大了,说挺了过来也好,熬了过来也好,总之,命运可以由自己来掌握,哪怕不能掌握全部,但终究不是那个吃不饱穿不暖对世情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了。
“其实也没什么,知道她不是亲生的之后,我们还是母子关系,那么多年,彼此都习惯了。后来,我跟着一个镖师说武艺,往家里拿的钱少了,她脾气渐渐的暴躁起来,而且那时候她年纪有点大了,头发白了一多半……,寻常百姓家的日子不都是这样么?跟地里的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有的才冒嫩芽,有的老的就难以入口了。我越是不搭理她,她就越捡着那些能触动我的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