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茗儿下药的事不胫而走,当然,并非寻常的不胫而走,而是我一边在众人面前装作要压下此事,一边悄悄地让那些宫人大肆散播流言蜚语。
起初,我散播出去的仅仅是茗儿经贞贵妃指使,给我下坠胎药的事实,可传着传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版本就传出来了,什么贞贵妃端了有毒的果子给我吃,什么她背地里日日扎我小人,甚至还有人传,她欲生刨我腹中孩儿,真是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冒出来了。
后宫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和前朝紧密联系着,很快,皇上那儿就知道了。
而我的宫中,从来都没有这样热闹过。
“太医,如何?”
一旁紧握着我手的皇上问。
我将诊过脉的那只手收回去,一脸泪眼婆娑地转向他。
“呃,娘娘的胎象不稳,不知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那太医小心翼翼道,飞快地瞥了眼拐角贞贵妃坐着的地方,“如若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出数日,便会小产。”
这为我诊脉的太医,正是起初诊得我喜脉的太医,我已确定他是高清河的人,此时他将一副慢性药说得如此之烈,估计也是想把那贞贵妃,以及背后的贞家快点拉下水。
“你看我做什么!”瞧见那太医的眼神,贞贵妃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指着他,又指向我,“皇上,这二人存心与我过不去,我何时差人送堕胎药给她了?”
“你闭嘴!”皇上怒道。
“没事了皇上,姐姐也只是好心……”我低声劝道。
“好心就是差点害得你孩子都保不住,是么!”
“……”我无言一阵,低着头,开始细弱蚊吟的抽泣,“那姐姐差人送给我的药,我怎敢不喝呢,那一日我看见懿妃妹妹跪在隶和门前,跪了整整一天,吓得回去一夜未眠……”
这一说辞惹得贞贵妃快气疯了,站起来指着我,声音颤着:“你、你!我都说了我没有!”
就听皇上猛地砸下去一盏茶盏,砰的一声,瓷片炸开在地面上。
众人惊慌之时,角落的懿妃突然出声了,她手紧紧扒着桌角:“皇上,此事并非无凭无据,季兰,去,去把那茗儿给我带上来。”
她身边的侍女依言出去了,不消多时拎回来一个脏兮兮浑身瘀痕的婢女。
正是那茗儿。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茗儿一进来,就大哭着伏在我和皇上面前,见我与他不作声,似乎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一转身,朝贞贵妃那儿挪了挪,猛磕了好几个头:“娘娘,娘娘,放过我弟弟吧,他是无辜的!他还小,他很善良,他什么都不知情啊!”
我眉梢一挑。
没错,那日我确实没去她家,给她那药罐子弟弟下药。
而是把这事交给了懿妃去处理。
“皇上,这是从茗儿身上搜刮出来的堕胎药。”懿妃站起来,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包药,递上前,“除此之外还有和茗儿接应的那个小太监,以及制出这药逃出宫、又被我抓回来的夏太医,是否要一并带上来?”
“懿妃,你这个贱人!”贞贵妃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就等着我失宠好让你们风光是吧!做梦,不可能!你跟你那不成器的爹一样,只会悄没声息来阴的!”
“你自己犯下了错,怎么,不敢承认?”
“我没做过!”
喧闹间,门前一名一身黑衣的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在皇上身边耳语了片刻,就见他那双本来还半信半疑的眼,在听完那人一番话后,一霎沉了下去,闭上了眼,再睁开,登时怒不可遏。
“都给我闭嘴!”他怒道。
正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你。”他伸手指向贞贵妃,怒极反笑道,“你那家书,一封一封的可真不少啊!你父亲教你的,可都是些好手段。”
如若说前半段贞贵妃还能以口说无凭来反驳,现下是真的,一瞬眼里没了光。
她反应了半晌,抬起头无力地笑了下,迈出半步:“皇上……”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懿妃在一旁问。
这一回,贞贵妃没再去瞪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也不再出声,和懿妃交换了下眼神,静待皇上发落。
只听身边的人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沉默了片刻,抬起步子,朝屋外走。
“即日起,贞贵妃,废黜妃位,降为贵人,于宫中禁足,无朕允许,不得任何人前来探望。”
……
那一夜,后宫更深人静。
前朝也同样,一派风平浪静之景。
每当海边的渔民看着平静的海面,无波无澜,总是要叹气的,收了网,便回家了。
在那之后,每隔几日,家中有人入宫探望我。
父母听闻我在宫中险些遭人毒手,整日忧心忡忡,求得皇上旨意,叫来了府中常年为人接生的嬷嬷入宫,还送了许多补品补药。
那日,嬷嬷是满目担忧,提着颗心来的。
而走的时候,整张脸都沉着,行路间,好似被抽干了魂儿,我差人去扶着,才将踉踉跄跄的她扶出了宫门。
阿焕见嬷嬷人不人鬼不鬼的,忍不住问:“娘娘,发生什么了呀?您……您都和嬷嬷说了些什么?”
我正襟坐在榻上,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看了片刻,随后侧过脸,冲她无力笑了下:“无碍。”
“那脸色怎得这样差,要不要叫太医?”
“不用,我没事。”我从榻上下来,看了眼窗外,“我去御花园中走一走吧,这屋里,感觉太闷了。”
“那我陪您去。”
“不用,你也忙了一天了,歇着吧。”
阿焕脸上拂过一阵为难之色:“娘娘,您今日怎的……那,您路上且小心,多叫几个人跟着。”
“好。”
御花园中,秋菊开得正好。
远远看去,金灿灿的一片,如同遍地洒满的金粒。
当然,别的色也有,红的,白的,粉的,只是一圈儿看来,都不比金菊大气,更合我心意。
不知不觉间,便幽幽转着在此消磨了一整下午,再一回眸,太阳已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沁人心脾的菊香将心中的躁郁一洗而空,我迎着风,闭上眼,正享受,腹中突然不适时地叫了声,才记起该回宫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