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中秦于城与东淮有名的江南水乡接壤,也算是鱼肥米香的富饶之地了。

这里每日都有无数渔人撒网捞鱼,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闲适生活,靠北的淮阴小下邳更是种满了千顷良田。

可是从今年一场瓢泼大雨浇出的洪涝之灾一出来,千顷良田片刻倾覆,颗粒无收不说,紧随而来由于家畜腐烂的死尸飘在水面上而蔓延出的瘟疫一下子就沾染了十里八乡。

过去富饶的于城,几乎一下子成了死城。

奔逃的奔逃,迁徙的迁徙。一夕之间,于城黑绸高挂,白灯笼随风而飘,凄凄惨惨戚戚,街上甚至连行人都瞧不见。

这边洪涝不要紧,地方官员急急递上消息,希望朝廷能播下赈灾粮款,尽快拯救于城及沿岸这些百姓于水火。

可是回应这些官员的却是新帝洛绍登基,要加倍改建扩充一倍奢华宫殿的消息。

这可是十几万老百姓的性命啊,和这些饿得面黄肌瘦,被瘟疫残害得面无人色只能等死的可怜人相比,宫殿再急着改建,就非得要老百姓所需的赈灾款去添补吗?

本地有父母官名为赵毅,性情刚直,上面官员层层推却不愿触怒龙颜,劝谏一下就没了下文,他却办不到。

那么多老百姓,他身为地方官怎能不为百姓谋生路。

所以赵毅想到一个办法,拦御辇死谏!

是死谏不假,因为他不知死活冲撞了洛绍的辇驾,刚好搅了他和辇驾上的美人**的兴致,洛绍就下令当街处死赵毅。可怜一个心怀百姓的真父母官,好官,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了洛绍的一时怒气之下。

像之前那个老臣,还有赵毅,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鲜血,沾满了洛绍的双手。他那些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刽子手禁卫军们,更是成了凤栖城死神的代言词。

一身黑甲面色冷酷浑身煞气的黑甲禁卫所到之处,所有百姓都蜂拥而逃,不敢多留片刻。

洛绍的凶名,很快就以凤栖城为中心传遍四方,都快成了能止小儿夜哭的恶魔了。

可是洛绍明知这一点却依然我行我素,后宫之中的公孙太后是只要自己把持着后宫的权柄,就对皇帝的任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知劝解半分,反而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属于太后的无上尊荣。

母子俩都是同一路货色,这也意味着公孙太后本身就不是善茬。

她心肠狭隘狠毒,最是看不惯先皇在时宠爱的嫔妃,就连某些怀有身孕的嫔妃都不放过,硬是以陪葬为名,逼死这些受宠或是有孕的嫔妃,塞她们进皇陵而不是妃陵,就这样无名无份地跟在先皇到九泉之下,算得上极大的侮辱。

他们母子所做种种,不是没有朝臣看在眼里。只是洛绍势大,公孙家的势力还把持在这对母子手里,没人敢轻举妄动。

直到西羌国来人接走贤贵嫔,这天才真正开始变了。

不知从哪一个大臣最先开始,公然对洛绍发出质疑,到底先皇之死是怎么回事。

有一就有二,洛绍能对一个人两个人下杀手,可是他堵不住百姓们的悠悠众口,还有朝臣们一齐的怀疑。

洛绍一开始很不耐烦应付这些老臣,可也不能杀光了,所以他就动用了手下的酷吏严刑拷打某些反抗他最厉害的大臣,逼他们三缄其口。同时,他也命禁卫军暗中在凤栖城抓捕偷偷嚼舌

头的百姓,避免传出不利于他坐稳皇位的风声。

一时间,风雨飘摇,人人自危,凤栖城眨眼间的功夫也步上了于城的后尘,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大街不见一个闲散人影。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在中秦内部,其他地方传出的灾害急报一次次上递朝廷,顿时也引发朝臣们的哗然还有激愤、

又有人站出来指责洛绍为君不仁,竟是只顾自己享乐而不顾百姓死活,然后当场挂冠撞柱而死。

其景象之惨烈,没过多久就以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速度迅速扩散传播到中秦的其他地方。

百姓们也群情激愤了,各个本就反对洛绍掌权的势力也纷纷冒了头,插手进来搅乱浑水。

洛绍则逐渐发现他陷入了一团泥沼之中,根本无法脱身,显然是陷入了某个高人的布局之中。

洛绍顿时惊慌起来,可是这个时候他发现局面不由自己控制,一切都犹如脱缰的野马,跑出了轨迹。

无人能预料到事态会爆发到哪一步,更没人能预料到这次大手笔布局的走向,也许只有执棋人知晓,还有一种人——

早就野心勃勃蓄势待发,久等着中秦内乱,趁机大刀阔斧一展宏图伟业的人。

“主子,来信了,中秦内乱已成必然趋势。老主公下发了好几道命令都是针对中秦那边的,不知您……”

“继续观望。这盘棋,下的很大,也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布的局。”

又黑又壮的摩夷讶异地看着眼前一身光华内敛犹如天边挽月的谪仙男子,“现如今,唯一有可能接替洛绍成为中秦皇帝的只有下落不明的七皇子洛翊了。可这洛翊不是早就被我们……”

感觉到淡淡又包含冷意的威严一瞥扫来,摩夷讪讪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忙悻悻住口。

“凡事皆有例外,这次的事情可能是有人临时起意,也有可能早有预谋。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我倒是要好好感谢他一番。因为他做了我和父王迟迟不敢迈出的一步,有这人开了先河,那么接下来无论我们仙度有何不寻常的动态都会很好地被外人看作是正常的动向。呵呵,说不定那些愚人们还会觉得我们够忠君爱国……”

乌发如瀑,长发柔顺尽皆披散在肩上,面容姣好眼眸魅惑,一颦一笑都牵引人心的墨玄城说着就自嘲地笑了起来。

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孔雀纹指套,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温度,眼中却违和得充满了柔意。

叫人看着,隐隐觉得不寒而栗。

“主子,那我们接下来就静观其变?”摩夷恭敬地问道。

墨玄城轻叹,“等是要等的,但是总不能任由这个布局的人将什么好处都捞到手。摩夷,你和重天去凤栖城一趟,等我命令再行事。”

中秦大乱。

最开始,不过是小范围的百姓起义抗议,到最后直接就演变成了星火燎原,兵临城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皇帝,你不是说,我们母子已经是中秦最有权势的人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刁民还敢反?快发兵镇压那些刁民啊,放箭,命令御林军放箭,禁卫军刺杀!绝不能让那些刁民冲进皇宫!”

公孙太后仅在第一天登上城楼向下张望了一眼就骇得六神无主,回来指责一样地冲洛绍发脾气,语无伦次地怒吼。

然而公孙太后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是,洛绍离经叛道,为了皇位

他敢弑父,而且在先皇尸骨未寒下他就敢霸占先皇的女人一逞**欲,这样心中眼中毫无天伦纲理的畜生,又怎会将与他早已离心的母后放在眼里。

从他月夜下和洛云陌接触,因洛云陌三两句话就动摇怀疑国师和当时是皇后的公孙太后,他们母子之间的情谊,远不如民间百姓家的母子。

公孙太后年岁已经不小了,再勤加保养也无法挽留青春的流逝,脸上也多了褶皱。再加上近日来兵临城下带来的恐慌,导致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乌发变苍白,这一会儿歇斯底里地叫嚷根本风度全无。

此时在洛绍眼中,这样的母后是无比陌生的。

他大笑着,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捧腹阴狠地盯着上首坐着还不忘俯视他这个已经做皇帝的儿子一头的母后。

“怎么,母后难道是怕死了?别忘了,先皇之死您也有份。当初我提出那个计划,您不也是毫不犹豫地和丙禹那老家伙决裂反过来帮我登上皇位?还不是您最先提出除去公孙老贼,将权力抓到自己手里的?母后,怎么过错全都是由儿子我一人担,您呢?我倒是觉得,母后年岁不小了,或许哪天眼一闭就魂归幽冥了呢?不如,您最后就帮帮我,解决这次危机。”

洛绍的话立刻给了公孙太后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满眼血丝嘶声大叫着:“逆子,逆子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让您背负您应该承担的罪责罢了。”

洛绍笑得诡谲,拍拍手就让几个穿着黑甲满身煞气的禁卫冲上来将公孙太后打晕扛出了皇宫,直奔城楼而去。

等公孙太后醒来以后,她遽然变色,因为她就坐在满目仇恨的义军们的包围圈中。

城楼上,一个传旨太监还煞有其事沉重地宣读着皇帝洛绍的罪己诏。

当然这个罪己诏可不是单纯地忏悔反省自己的罪行,让天下公诉,处置这样出格的皇帝的。

洛绍的罪己诏话里话外之意,都是所有事都是公孙太后被贪心蒙蔽,不经他同意就断然为止。

从谋害先皇在世时的妃嫔皇子,以及后来先皇之死,串通母家公孙一族逼宫让他篡位,杀害先皇,事后通过控制他把持朝政……诸般种种,说得公孙太后浑身罪名,罄竹难书,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于是公孙太后在罪己诏宣读完后,就被这些愤怒的义军淹没了,下场是剥皮拆骨,碎尸万段喂狗。

洛绍这一个罪己诏放出,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不少百姓都是安分守己的,见皇帝言辞沉痛郑重,明显有痛改前非的意思,他们也愿意包容,给皇帝一个悔改的机会。

但这样一来洛绍困局是解了,幕后等着借义军之手攻破凤栖城直捣黄龙的执棋人算盘就要落空了。

可事实上,这个执棋人可能会放弃这次大好机会吗?

与劳予绰并肩而行,就站在正对凤栖城直城门方向的高山上,洛云陌从上向下俯视,目光冷凝。

“洛绍够狡猾的,推了公孙氏出来顶罪,却摆脱了他自己身上的嫌疑,不好对付。”

“洛绍此时也就是秋后的蚂蚱,只能蹦跶一时了。”劳予绰哂笑,运筹帷幄。“云陌,你放心,就是为了你,我也一定会亲手将洛绍这等禽兽不如的小人的头颅给你摘下来,让你好好出口恶气。”

洛云陌红唇微弯,左眼角的红痣鲜活起来。“那我真是十分期待。”

(本章完)